第73章 29(中)
這是一餐震惊且荒唐的饭局。
谁都不是胜利者。
裴正奎先走了,对這位让自己颜面无存的“儿子”,心存愤懑。這样的对峙,让他像個被小女孩轻易玩弄的愚蠢之人。他几乎是拂袖愤然而去的。
不過,金莉心却迟迟未走。
裴盛炎支开了权海。
留一個安静的空间。
如果要說败者,那么金莉心是,因为她的技俩全部被戳破。她倒不是觉得丢脸和愤怒,而是沒想過他会以這样的形式羞辱自己。
本是一双极致漂亮的双眸,此时却全是灰暗。
可還是裴盛炎先开的口:“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会這么做?”
金莉心哼笑:“只是沒想過你会做得這么绝,一点旧情不都念。”
說完,她又苦涩的纠正,“不对,对你来說,我和你不存在感情。”
裴盛炎冷冷的看着她:“我理解你对我有失望和憎恨,但你沒必要去伤害蓝天鹰和裴正奎,你如果想替父亲报仇,你可以直接对我下手。”
她不发一语的紧紧望着他。
“如果五年裡我有像现在這样冷血,你早死了。”
金莉心声音過冷,是彻彻底底的失望。
裴盛炎始终冷静的看着她。
金莉心:“我靠近你的目的的确不纯,也刻意留着苏茉莉的影子,也知道,五年裡,你对我零星的暖意,也是因为我装得很像。可是,我喜歡你,确切的說是从第三年开始真的喜歡上你,很自私的不想让你回来,這样或许我們会有一些可能……”
“如果是因为感情原因,你不停伤害他人,我劝你收手。”
裴盛炎打断了她,冷漠得对她毫无感情,“但如果你是想替你父亲报仇,那請冲我来。”
他有了人性的样子,在金莉心眼裡显得陌生又好笑:“看来,苏茉莉真的很有本事,让你变了這么多。”
裴盛炎:“不是苏茉莉改变了我,是我改变了我自己。”
金莉心有些不明白。
裴盛炎本不想和她谈及過多,但念在相识五年的份上,多說了几句:“曾经我是一個很坏的人,在我争抢权力的同时,给很多人甚至家庭带去了悲剧。所以,五年前失去苏茉莉,五年裡无休止的折磨,就是对我最大的报应。”
金莉心听着,心微微颤动了几下。
“你放過過我,沒有要我的命,所以,在我知道你的過去,你的目的,以及你做的這些事后,我同样也放過了你。”
這是今晚裴盛炎对她最有感情的一刻:“你有你的善良在,有你的才华在,前程本可似锦,不要让因果报应害了自己。”
他起身后,诚心的說了最后一句:“祝好。”
包间,空空无声。
留着金莉心一人消化所有情绪。
从酒楼出来后,金莉心开着跑车,一路驰骋。
脑海裡是她与裴盛炎在美国的画面,五年,记得住和记不住的细节都太多,多到足以让她深陷在独角戏裡,走不出来。为了他,她不惜与背后的人作对,不愿去伤害他,从而遭人威胁和凌/辱,可是,他還是头也不回的選擇了苏茉莉。
她的心是疯了般由怒到无力。
跑车开得過快,金莉心思绪也混乱,一时走神,差点撞到老奶奶。
周围的人都围了上去,帮忙扶起了老奶奶。
她沒有下车,而是停在這個画面上。
她心底在冷笑,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有人保护。
唯独自己,从小到大都活得孤立无援。
“你差点撞到人了,不下车道歉嗎?”
一位热心人冲了過来,力道很猛的敲着车窗。
金莉心摇下车窗,看到窗外的吉南,她才意识到自己竟开到了医院外。她推开车门,走到人群裡,很礼貌和老奶奶的道歉,然后给了一笔医药费,這件事也算解决了。
吉南似乎察觉到了金莉心精神不佳,怕再次出事,在她上车前,下意识拦住了她,“你是喝了酒?還是磕了药?”
她冷漠推开他:“杀了人。”
“……”
吉南有些无奈,俩人本也沒什么交集,他便转身走了。
不過,金莉心却冲他喊了一声:“有空嗎?”
他惊讶的回头。
金莉心說:“给你五万,买你一個晚上。”
吉南走了回去,愤怒指着她:“我是医生,不是站街的牛郎。”
她自顾自的說:“买你骂我,骂到我清醒。”
他无语到皱眉:“我看你真的有病。”
吉南刚转身,又被金莉心叫住:“我发现,你骂人很有一套,至少我能听进去。”
等他再次转過身时,她已经替他打开了副驾驶座位的门。
下了几天的秋雨。
周末的大晴天冲洗了阴霾。
沈怡梅去给炎儿和茉莉收拾屋子,顺便做点好吃的。厨房裡,浓汤香味扑鼻。苏茉莉蹦跶跶的从阁楼下来,帮妈妈做点事。
沈怡梅夸道:“我們茉莉,越来越勤快了,有贤妻良母的感觉了。”
苏茉莉挽起袖口,切着菜,笑容永远都明媚皎洁,“但是我和阿炎說了,以后他不工作了,他就学做饭烧菜,给我和孩子吃,每天的菜都不能重复。”
“他同意了?”
“他敢不同意嗎?”
“也只有你能让炎儿愿意做這种活。”
苏茉莉又笑了。
沈怡梅也笑了,“对了,炎儿呢?”
苏茉莉随口說:“說回一趟裴家。”
沈怡梅愣住,似乎才想起来,這個世上還有裴正奎這個人。
佣人在院子裡清扫草地和泳池。
陶秀文看到裴盛炎回来,开心得抱了他很久,說一定要留下来和裴老爷吃午餐,不過被他拒绝了。此时,她正在裡屋,透過窗户,看着這对生疏的父子。
裴正奎一看到裴盛炎,他就来气,甚至他觉得這個儿子陌生到可怕。
因为是周末,裴盛炎便也沒穿正式的西服,换了件秋季的长款风衣,還是他钟爱的黑色。他看着发亮的草地,說去:
“我在這個家裡最美好的记忆,似乎都停留在這裡。”
裴正奎想說什么,但被裴盛炎打断:
“仅此而已,回不去,也不会重来。”
裴正奎当然明白他话中意。
鸟儿飞過,天空澄澈。
裴盛炎仰面,语气平静:“在我被抛弃在福利院,一個人坐在去香港的船上时,我憎恨過,为什么你和妈妈要把我带到這個世界上。当在香港第一次被火爷夸我旺他的时候,我似乎终于找到了我活着的价值。我并不是天生喜歡打打杀杀,喜歡争名夺利。”
說到這裡,他還是有些无法平静,侧头,紧紧盯住裴正奎,“我只是想拼劲全力去给所有人,给你,给裴家证明,我裴盛炎不是一個祸害,我可以做到和你们平起平坐,甚至比你们更厉害,所以我把自己变成了凶残沒人性的怪物,因为……”
他停住,回望了一下這奢侈的别墅,冷冷一笑:“……是你们剥夺了一個小孩的童年,让他在最纯真的年纪,看到了最丑恶的人性。”
话說在這裡戛然而止,裴盛炎不愿再多說一個字。
裡屋的窗边,陶秀文听见了,拐杖在颤,她低头,红了眼。
這個家裡发生的一切,她都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尤其是,沈玉萍和炎儿被轰出去的那晚。
就算是這样,裴正奎還在固执,屏着气焰:“所以,你从沒想過接受我這個父亲?所以你一直只想报复我?”
裴盛炎沒否认:“是,我是想過报复,甚至我是想過要拿走裴家的一切,将它改名换姓,让它被裴家口中所谓的不祥之兆占为己有,让他们几代人的心血消失殆尽。”
“你……”
裴正奎怒不可遏。
“可是,你放心。”裴盛炎又沉了口气說去:“我不会這么做,今天来,我也只是想告知你,等第三街的项目顺利进行,我就会把裴家一切還给你。”
话音刚落,他又冷又狠的补上一句:“不是我拿不到,而是我不需要了。”
裴正奎惊诧,语气并不好:“你什么意思?”
裴盛炎缓了口气,說去:“我想退休,在家陪妻带子。”
說完,他想起一些未来的画面,竟不觉轻轻笑了。
“……”
裴正奎大为震惊。
陶秀文也是,可是,渐渐的,她却明白了什么,笑了。
裴正奎用力呵斥:“苏家真是厉害,先是沈玉萍心甘情愿跟着苏猛京,死了也不愿回這裡。他女儿苏茉莉,把你套得牢牢实实,竟……“
他话更用力:“……让你有這种败者的想法!荒唐至极!”
裴盛炎冷静的看着這個始终不肯低头,死撑在边缘,把所有人都用力往外推的男人,說道:
“每日看着這样空空的别墅,一個人吃饭,一個睡觉,這样的日子,我過了快二十年,我比你更了解孤独。”
這句话,倒是一下狠狠击中了裴正奎,终于眉目低下,不发一语。
彼此沉默了须臾。
裴盛炎說:“你见過金莉心這件事,我不会和小荷說,因为如果被她知道,你连女儿都会失去。”
对這個儿子,裴正奎沒了任何亲近感:“我是不是要和你說声谢谢。”
裴盛炎并沒理会,也不介意裴正奎的情绪,因为他从来沒有父亲,以后也不会有。他问了最后一個問題:
“出生后,我是先叫的妈妈還是爸爸?”
裴正奎愣了很久很久,然后困难的吞咽了一下,冷冷說道:
“妈妈。”
“嗯。”裴盛炎笑着,再次仰头,看着成群飞過的鸟儿,說:“這次也一样,但不一样的是,我的生命裡永远不会有爸爸。”
鸟儿叽喳声,清脆婉转。
裴正奎就這样看着裴盛炎离开,双手背在身后,紧紧地发颤。直到這一刻,他才突然醒悟,他真的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当裴盛炎走到门边时,陶秀文還是多问了一句:
“炎儿你,真的不留下来,和你爸爸吃一顿饭嗎?”
她一向都說裴老爷,但此时,她想用“爸爸”這個词来换得他一丝感情。不過,他只是冷冷回身,看了一眼远处的身影,而后,对文姨一笑:
“不了,妈妈在家裡等我吃午饭。”
妈妈。
這是裴盛炎二十多年来,再次富有感情的說出来。他发现,自己說出来时,已经不再抗拒,甚至想起来很温暖。
陶秀文也愣了,便沒再多說什么。
他轻轻拍了拍文姨的肩,“有空,可以来我家做客。”
陶秀文看着裴盛炎走出大门,上了车,很快就离开了,沒有一丝眷念。
她缓步的转身,裴正奎已经进屋了。她看着這個家,从热闹,到支离破碎,到如今萧條一片。更多的是难受。
而這個世界,幸福的确会靠近温暖的人。
因为连鸟儿也是成群飞。
蓝天鹰手术的日子确定了,說不紧张也是假的,毕竟是手术就有风险。
這日,同样是天朗气清。
吉南和护士给他的眼睛换了药后,他准备休息一下。
他刚准备躺下,却听到了脚步声。
“裴尹荷,你真是粘人……”
蓝天鹰以为是裴尹荷舍不得自己,又折回来了,却抬眼,发现站在门边的人是裴正奎。他始终威严,对自己,眼裡从不带丝毫善意。
“我要和你谈一下。”
裴正奎对蓝天鹰,从来都是居高临下,从不把這個粗俗的男人放在眼裡。
“好。”
可蓝天鹰从不逃避,风雨袭来,他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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