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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作者:桨声已
2012年秋

  姜温枝最近在苦苦思索一個课题:朋友和同学的界限是什么?

  可以随时聊天分享生活的,叫朋友。

  譬如今天食堂哪個菜好吃,窗外晚霞很好看,明天有雨你不要骑车,主任家儿子数学考了一百分,他逢人就吹嘘自己基因好,虽然他儿子才上小学等等。

  而同学,還是不在一個班的同学,就只能利用课间的机会,偶然在走廊上碰個面,或点头微笑或擦肩而過。

  拿到“傅池屿朋友”身份牌的姜温枝,觉得自己完全沒有享受到她应该有的待遇。

  不在一個班,真的太不方便了!

  虽說她在一班傅池屿在三班,离得并不远,可這就像隔了一條银河。

  碰個面可太难了。

  不,還不如人家牛郎织女呢!

  好歹人家平时能遥遥相望,一年還能圆满一番,可姜温枝只能借着课间去厕所的由头,频繁路過三班门口。

  脚步放到最缓,透過窗户能瞥到傅池屿和其他男生玩闹就不错了。

  有时能遇上三班男生聚集在走廊聊天,可一群人的形势下,姜温枝根本沒勇气和傅池屿打招呼。

  只低头快速路過,余光都不敢乱瞟。

  她每天除了学习,就只多喝水,這样课间還能多跑两趟厕所。

  上了高中后,同学之间的小圈子更加明显。不管男生女生,都抱团,和谁一起玩儿一起吃饭都是固定的。

  姜温枝并不觉得形单影只是种孤独,反倒很享受這样的自在。

  她的同桌是個比她還沉默的小姑娘,叫许宁蔓。长得小巧玲珑,性子怯怯诺诺的,不大爱說话。

  两人坐一起倒是挺祥和,平时交流也不多。

  在新班级,姜温枝唯一不顺心的事情,就是在竞争英语课代表一职时。

  落选了。

  竞选班委那天,班主任郑鹏老师充分发挥民主,让大家自由竞选。

  班长副班长团支书的职位在姜温枝眼前如烟過,她把目光放到了英语课代表上。

  班裡另一個女生和她公平竞争,两人简单演讲后,同学开始投票。

  唱票结束,刚选出的班长沈熠文宣布结果。

  “姜温枝——17票。”

  “刘诗萱——43票。”

  姜温枝惨败。

  大家选出来的英语课代表是個活泼开朗的女生,鹅蛋脸大眼睛,笑起来唇边有酒窝。结果出来后,她笑盈盈地站在讲台上发表当选感言。

  班裡众人鼓掌祝贺的同时,又一致用同情的眼神看向落选者。

  人家看上去心理素质挺好的,還跟着一起鼓掌,可姜温枝脸上一闪而過的失落還是被不少人捕捉到了。

  哎,真惨啊。

  姜温枝目光垂落,极力掩饰内心的难過。

  一班三班的英语课是同一個老师,她因为自己能力不足,失去了唯一一门可以和傅池屿有联系的学科。

  這才是她难過的源头。

  不想把太多時間浪费在伤春悲秋上,姜温枝重振旗鼓,以后总還会有机会的。

  平静无澜的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

  這天课间,同桌许宁蔓的书本被人碰到地上,几個女生不管不顾地出了教室,姜温枝皱眉,弯腰把课本捡起来放回了座位,正碰上回来的许宁蔓。

  女生红着眼,声音蚊子般细微:“谢谢谢谢你。”

  多大点事儿。

  姜温枝微笑着摇了摇头。

  “谢谢。”

  许宁蔓坐下后又道了一次谢,姜温枝回過头想說沒关系,谁知女生飞快地低下了头。

  這件小事姜温枝原沒有放在心上,可接下来的几天,总有人围在她和许宁蔓桌子旁。

  要么“不小心”撞一下正在学习的许宁蔓,要不就是趁她不在,把她的东西弄到地上。

  還都是女生。

  并以英语课代表刘诗萱为首。

  她俩的位置两边不靠,正好在教室中间,過道窄小,意外难免发生,姜温枝在教室时,就常顺手把东西捡起来。

  上午第二节课结束,迎来大课间。

  许宁蔓照旧起身出了教室,姜温枝也打算去趟厕所,刚站起来,三四個女生挤到另一边過道,玩闹间,“砰——”地。

  许宁蔓的桌子被推翻在地,书本文具等零散一地。

  教室裡都是两张单桌拼在一起坐,力道带动下,姜温枝的桌子横斜了一下,其他倒是沒什么。

  巨大的响声,班裡沉寂了两三秒后又恢复了如常的喧闹。

  其他人不說。

  刘诗萱和几個女生丝毫沒有要扶桌子的动作,抬脚跨過桌腿就往散落的课本上踩。

  “刘诗萱。”

  “王静。”

  “李冉冉——”

  清越的声音乍然响起。

  教室本就只剩下一半的人,姜温枝又刻意拔高了音量,想盖過喧嚣,让她叫喊的人能清楚听到。

  她抿嘴顿了顿。

  其实一共有四個人,但是另外一個她不太记得叫什么了。

  好在前面四個女生非常有默契,同时转身看向她,表情也一致,拧着眉,满脸不悦。

  刘诗萱先反应過来,她嘴角扬着笑,翻着眼帘道:“呦,這不是输我一大半票数的姜温枝同学嗎,有何贵干?”

  话裡话外都是轻蔑。

  后面几個女生摆出神气的表情,站在刘诗萱背后架势。

  教室静了下来,连后排男生也扬着脖子凑热闹。女生吵架打架什么的,可比男生好玩儿多了。

  一時間,气氛有些微妙。

  姜温枝眼睫稍动。

  除了竞选那次,她和刘诗萱似乎并沒有任何交流了。

  怎的对方一开口,戾气這么重?

  自己虽說在班上沒啥好人缘,可也不至于让人产生這么大的恶意吧?

  她语气自然地开口:“你们把别人桌子推翻了,”抬手指了指地面:“得扶起来吧,课本也要捡起来,然后和许宁蔓道歉。”

  很明显。

  最近不是意外,這几個女生就是在针对她的同桌。

  听到這话,几個女生你看我我看你,齐齐笑出了声。

  “哈哈哈,萱萱,她让我們捡起来!”

  “无语,這傻帽哪儿出来的?是不是想和许宁蔓一起陪我們玩玩?”

  “我們就不捡!怎样?”

  刘诗萱倒是沒說话,只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

  姜温枝沒管后面几個碎嘴的嘲讽,狐假虎威罢了。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刘诗萱的面前,不卑不亢:“你们推的,就得扶起来。”

  声音不疾不徐,有力地传入对方耳朵。

  闻言。

  刘诗萱俏丽的脸蛋上出现了趾高气扬地笑。

  “姜温枝,你特么装什么圣母啊,我就是故意的怎么了,关你屁事?”她翻着白眼补充,“惹我,沒好下场的!”

  說罢挑衅似的踢开脚下的课本。

  一道抛物线后。

  书本哗啦啦砸在更远的地上,书面刺啦一声掉了半截。

  這世上总有些人觉得自己是大英雄,有正义感,可只要稍一威胁,就屁滚尿流了。刘诗萱觉得姜温枝便是這样。死板无趣只知道学习的人,能有什么可惧的。

  姜温枝视线平静地落在被踢开的课本上,情绪翻涌,心头涌上一股无名之火。

  新書下发沒多久,她就看见许宁蔓仔细地给每本书包上书皮。

  每次用书时也是轻拿轻放。

  主人如此爱惜的东西,被不知道从哪裡冒出来的人肆无忌惮地践踏。

  這些女生凭什么欺负人?

  “开学时,我還觉得你挺漂亮的。”对上盛气凌人的刘诗萱,姜温枝倏地冒出這句话。

  她的神色无比真诚,诚恳到沒人怀疑是假话。

  這下不止挑事的女生,旁边看热闹的人也愣住了。

  這剑拔弩张的气氛刚起来,姜温枝就开始服软了,夸对方漂亮?什么路数?

  众人一头雾水中,姜温枝再度开口:“可现在,我觉得你丑死了。”

  一字一顿吐出,带着讥讽。

  姜温枝继续:“怎么,幼儿园老师沒教過你,要友爱同学嗎?”

  這话一出,连围观群众都倒吸一口气,更何况刘诗萱了。

  只见她全身冒着怒火,羞臊不已,高高扬起手就要扇下打人——

  可抬起的手還沒落下,就被对面的姜温枝牢牢抓住,举在了半空中。

  姜温枝看着瘦弱,可此时手上的力道极重,牢牢地箍着对方的手腕。

  她說:“刘诗萱,你在教室裡打人,我就告诉老师,你在外面打我,我就告诉家长,或者报警。”

  “我c你mg”刘诗萱眼裡喷火。

  “别說脏话,我觉得恶心。”

  姜温枝重重把手一挥,甩开了刘诗萱的胳膊,从桌面上抽了张纸,细细擦了擦手,穿過目瞪口呆的人群,把垃圾扔进了纸篓。

  她目光淡然地走回教室中间,推开跟着刘诗萱的几個女生,先把桌子扶了起来,然后蹲在地上捡课本。

  四周围观群众窸窸窣窣地聊了起来:

  “行啊,姜温枝牛b啊,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

  “我也沒想到,這么气势十足嗎?开学這么久,我第一次听她說话。”

  “刘诗萱家裡挺有钱的,啧,惹了她以后估计不好過了!”

  這個年纪面子比天大,刘诗萱刚被一时镇住,听到议论后表情越发恶狠,正要上前撕打蹲在地上的女生时,班主任郑鹏走了进来。

  见同学们围在一起,他拨开人群,笑呵呵道:“怎么回事儿?课间不休息都站着干嘛?哎?地上怎么這么多书啊?”

  戏看够了,观众一哄而散。

  刘诗萱在旁边女生牵扯下不爽地离开,临走不忘撂下狠话:

  “姜温枝!你,给我等着!”

  蹲着的身子未动,捡书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抖。姜温枝扑簌簌地眨眼,把眸裡的慌乱隐下去。

  她是纸老虎。

  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要不是刘诗萱第一次抬手打她时,她佯装出气势压倒了对方,那现在她应该已经被惨打一通了。

  姜温枝的人生格言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只能說明她得過且過不多事,却也不怕事。

  她最看不起欺凌弱小的人。

  姜温南小时候圆滚滚的,常被人欺负,都是她讨回的公道,架也打得不少。

  何况校园暴力這种事情。

  她只要遇到,哪怕再怕也会阻止。大不了就一起被打,然后去报警。反之,你越怕越不敢告诉别人,就会被欺负得更惨。

  姜温枝真的不明白這些女生怎么想的啊?

  女性从体型到体力都不占优势,本就是社会上的弱势群体,互帮互助才是正理。

  所以!比男人欺负女人更可恶的事情就是!

  女性欺负女性。

  忽地。

  旁边伸出一只柔软的小手搭在姜温枝手腕上,她抬眸看去,许宁蔓眼睛红得像兔子,抽抽搭搭地不說话。

  书本捡完,两人回了座位。

  姜温枝拿出纸巾递给许宁蔓,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但或许這时候有個安静的环境也好。

  铃铃铃——

  闹剧彻底结束,一切回归平凡的学习课堂。

  老师板书的功夫,姜温枝手裡被塞了個东西。她看了眼迅速趴回桌上的许宁蔓,缓缓展开了小纸條。

  【从来只有人摔我的课本,书包,還有我第一次有人把我的东西捡起来。谢谢你,姜温枝同学。】

  姜温枝:【她们一直這样欺负你?】

  【嗯,从初中开始。】

  姜温枝回:【怎么不告诉老师和父母呢。】

  【老师不管,我我爸妈离婚了,也不管,我和奶奶住,我不想让她担心。】

  纸條传回来之后,在姜温枝手裡反复摩挲。

  她懊悔极了,不该问那句话的。

  多什么嘴。

  姜温枝自诩是個清醒的人,面对這种事,如果谁问“她们为什么欺负你不欺负别人”這种话,她一定会生气。

  谁說這世上沒有无缘无故地欺凌?

  有些人或天性差,或自卑,或教养不好,就爱在别人身上寻找所谓的存在感。

  所以她更在乎被欺负后,你有沒有采取措施来保护自己。

  可人生太复杂了,不是什么事情都是嘴巴一张一闭這么简单的。

  人人皆有无可奈何的苦衷。

  姜温枝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想法太過武断了。

  她转头看向一旁瘦小无助,眼眶红了又湿了的女生。

  怪不得许宁蔓身上总带着落寞,对谁都竖起防备的刺,把自己隔离在正常的人群中。

  姜温枝拿起笔,认真写道:

  【以后我保护你,起码,高中三年不让你受欺负。】

  虽然姜温枝诚心觉得她也沒啥保护人的本事,但仍坚定地把纸條塞给了许宁蔓。

  就只是想让许宁蔓安心。

  纸條传過去沒有再传回来,姜温枝的眸光无依无靠地随意飘着。

  数学老师从书本上讲到了现实生活中好笑的事情,班裡同学嘻嘻哈哈笑倒一片。

  许宁蔓埋着头,肩膀小幅度颤动。

  她自小父母离异,年迈的奶奶把她养大。

  她一直乖巧听话,努力学习,可就因为穿的鞋破,衣服旧,成绩考得好些,就要受欺负嗎?

  被人捉弄,被人毒打,被人讥骂,常常弄一身伤。她只能一遍遍告诉奶奶,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在這暗无天日被欺负的日子裡,她无助地哭過上百次。

  直到這天。

  有人捡起了她的自尊,說要保护她。

  還是個笑起来温柔,干什么都慢條斯理的女生。

  可不知为什么,许宁蔓非常相信姜温枝,总觉得她身上有明亮洁白的光,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如果一個人一直吃苦,那她会越来越坚强,越来越不在乎,可一旦尝到了蜜糖的甜味,就再忍受不了苦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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