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恰逢元宵,不是放假的节日就罢了,赤瑾教导处還宣布明天周六得加课一天。
一早,寒冬料峭。
姜温枝套上米色针织打底裙,外面穿着红色牛角扣大衣,在玄关处蹬上棕色雪地靴,最后把挂在墙上的白格子围巾取下,在脖颈随意缠了两圈。
包裹严实后,她推开家门,走进了灰沉沉的黎明。
和平日唯一不同之处,便是她的书包格外鼓囊。
五点步入校门,教学楼黯淡无人。
姜温枝自另一边楼梯拾级而上,沉默着推开了d班的窗户。
三分钟后,她吃力地翻出教室,腿悬空蹬了两下,差点脸着地。
小心关上窗户,擦干净窗台上的脚印,姜温枝拎着瘪瘪的书包回了自己班。
坐在位置上短暂发了会儿呆,她掏出英语书。
遥远的地平线升起清晨曙光,橙色光辉铺满课桌,姜温枝屈着指尖,无意识转着些微光泽,透明通澈。
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早读课,辛元德站在a班门口并不踏入教室,只欣慰地听着同学朗朗的读书声。他不由得感叹,還是自己班上的学生乖巧啊!
最近校园裡早恋风刮得不小,尤其是艺术班的男生女生,上课下课随时随地聚在一起聊天,血气方刚的年纪,毫不避嫌。
他正打算摆起年级主任的架势,整顿一下這股歪风。特别在今天,這個叫“情人节”的日子,更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這個节日,老师可以過,校长可以過,后勤门卫可以過,但是!
学生不可以。
于是,整個白天,辛元德就沒在办公室歇過脚,来回在上下几层楼打转,看见男女生凑一起便上前高低整两句。
這样强而有力的监督下,一切看似风平浪静。
傍晚时分,彩霞余晖万裡。不值班的辛元德称心如意地推着自行车出了校门,他就住学校隔壁,一来一回很方便。
镇守结界的德哥一走,朝气蓬勃的少年人迅速冲破封印,藏了一天的各种苗头纷纷窜动起来。
正值晚饭時間,憋屈一天的众人走班串巷,该過节日的打情骂俏,有想法的送礼物表白。
一時間,走廊上喧哗起哄不断,乱作一团。
姜温枝合上书,把刚发的试卷整理好,放进旁边空着的座位。
许宁蔓已经考进a班,两人又成了同桌。前两天天气突变,她有些感冒,今天請了病假,明天一来,這堆试卷够她补得了。
班上大半同学吃饭去了,剩下的聊天的聊天补觉的补觉。
姜温枝不是很饿,干脆也伏在课桌上休息。
四周聊天的动静不小,喧闹中传来一声状态饱满的叫喊:“王麒麟,杜航,走啦!”
耳熟的声音。
姜温枝稍抬目光望去。
男生眉开眼笑,悠闲地趴在a班擦得锃亮的玻璃窗上,他心情似乎格外好,笑得眼睛眯成了线。
果然是齐峻。
“来了来了,别催啊,刚下课急啥!”王麒麟和杜航收拾好东西,大步往教室外走。
“别人早到校门口了,就你们班磨蹭~”
齐峻的目光幽幽转了一圈,看见個熟悉的女生,他笑呵呵地打招呼:“姜温枝,吃饭了嗎?”
“不太饿。”
姜温枝坐起身子,侧身坦然地回答。
男生脸上笑意未减,像是心血来潮地聊天,“我們打算去吃饭,一起呗?”话說得干脆利落,人更是手一撑,轻松从窗户跳了进来。
姜温枝脑海裡飞快闪過早上自己翻窗的挫样,耳垂霎时一红。
“小辛不在吧?有他巡逻,每次路過你们班上厕所我都害怕!”
齐峻眼神不住四面八方探寻,言语顾忌。
d班明明占据有利位置,爬几级台阶就是男厕,可傅池屿就不去楼上。
他走到女生旁边,腿一抬屁股坐上了桌角,“姜温枝,我們在华筵定了包间,叫了些朋友,你去嗎?”
姜温枝云淡风轻地问:“‘我們’指的是?”
“傅池屿啊!”齐峻解释:“哦对了,你可能不知道,今天是他生日!”
“哦。
這样啊~”
她舒展着眉梢,浅浅笑,搭在桌边的手肘用力下沉,骨骼透過厚实的衣服挤压着坚硬的桌板,发出嘎嘣的声音。
怎么不知道。
我甚至比你更早知道。
齐峻第一句邀請的话出来,姜温枝便知道他口中的“我們”,必然只能是傅池屿。
他生日。
订了包间。
提前邀請了很多朋友,连她们班的男生都有份。
独独。
沒有她。
是忘了,還是压根就沒想起她。
不管是哪一种原因,好像都挺难以接受的。
见女生沒答应也沒拒绝,只温婉尔雅地笑,齐峻陷入两难。
他觉得刚才脑子一抽喊姜温枝的這個举动有点蠢,毕竟傅池屿的意思是随便叫几個人就行,现在人数早超标了。可不知怎么,他一看见姜温枝情绪就上来了,嘴比脑子跑得還快。
“我可以去嗎?”
姜温枝敛起铺天而来的失落,怔怔地问。
“這有什么不可以的!”
齐峻回答得理所当然。這点小事,怎么女生问得如此小心翼翼,像是卑微地得到了一個天大的机遇。
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觉得不带礼物不好意思去?沒事儿,傅池屿不收礼,就纯吃個饭!”
姜温枝:“好。”
“晚自习不上可以嗎?”
齐峻多问了一句,人家毕竟乖乖学生,和他们這些被骂习惯了的差生不一样。
“嗯,沒事。”
“那走吧,傅池屿要晚一步,我們先去!”
姜温枝迅速抽出书包,跟在男生后面走。
出了校门,外面站着八九個人,男女各一半,看着很眼熟,貌似都是高二的。被人群包围在中间的两個女生,姜温枝還能单方面叫出她们的名字。
女神——尹书意和孙瑶瑶。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目的地出发。
华筵公馆离学校不远,是附近最热的高档餐厅,吃喝玩乐一條龙。赤瑾不乏家庭條件好的学生,所以那儿算是学生举办生日会的必选之地。
姜温枝沒去過。
一路上,男生们勾肩搭背地打闹,女生们亲热地挽着手耳语,笑声四散。
姜温枝走在队伍最后,步履局促。
不像她临时加入,他们显然早收到了邀請。
几個男生穿着当下时髦的皮夹克,吹了发型喷了发胶,而女生更是不惧寒冷,穿得单薄甜美,加上青春靓丽的活泼性格,是沉闷严冬裡清新的亮色。
姜温枝一身的格格不入。
到了十字路口,齐峻转身面对众人挥了挥手,“你们跟着王麒麟先去,我去拿蛋糕!”
“好嘞,那你赶紧的啊!”
“峻哥辛苦,待会儿见!”
“先走啦!”
碰巧绿灯,众人从齐峻面前走過,挤挤闹闹地踏上斑马线,笑嘻嘻和男生短暂道别。
末端的姜温枝停了脚步,轻启唇瓣,氤氲白气呵了出来。
“齐峻,我和你一起吧。”
“不用,外面冷,你和他们先去餐厅!”
姜温枝下巴埋在围巾裡,眼睫忽闪忽闪地,“他们”她面露难色道:“我不太认识。”
齐峻一愣,垂眼看向女生。
她冷白的脸低着,眉眼温和无害,明亮的眸裡映着街边跳跃的灯光,在昏沉的夜晚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其实他和姜温枝交浅言浅,只觉得這個女生待人舒卷有度,相处起来很舒服,和施佳那种豪放、不拘小节的男人婆完全不一样。
齐峻看了眼渐渐走远的大部队,不好意思地傻笑:“那行,這样吧!你站這儿等我,蛋糕店就两條街距离,我跑着去很快回来!”
姜温枝点头。
“好,你注意安全。”
“ok!”
男生飞快跑开了。
等齐峻的背影消失在路口,姜温枝松了口气,她随意找了個安全地带站着。
华灯初上,夜幕悄然降临在繁华的街头。本就处在商业中心地段,又是浪漫的情人节,街道上灯火辉煌,处处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气氛。
行人众多。
年轻的小情侣幸福地捧着花,中年夫妻牵着拿糖葫芦的孩子,独身低头玩手机的人,一一从她身边擦肩而過。
姜温枝红绿灯数腻了就垂头玩牛角扣,和热闹的街头全然相悖,她的情绪深不见底的空落。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站在這裡。
在知道傅池屿并沒有邀請她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自己的分量了。
面对齐峻心直口快的客套,她应该毅然拒绝的。
为什么還要厚脸皮地出现在這裡呢。
明明她比這些人更早认识傅池屿,更早把他的生日牢记在心裡,每年偷偷替他庆祝,可结果,她连参加他生日会的资格都沒有。
如果她待会儿出现在傅池屿面前,他一定很诧异。
自然,她喜歡的這個男生极其有风度,他会好好招待每一位客人,可傅池屿心裡一定会想:
怎么還有這么不识趣,不請自来的人。
姜温枝是厚颜无耻的代名词嗎?
好在现在只有齐峻知道她要去,趁着事情還沒有到难堪收场的地步,赶紧溜吧!
给自己留点余地。
也让傅池屿好好庆生。
這样好的日子,她不希望他有任何一点不开心。
姜温枝深呼吸,打定主意后闷着头往前走,去找齐峻,然后說家裡有事,得火速赶回去。
可要是他问什么事呢?
就說姜温南养的金鱼产卵了,她得回去接生?简直离谱!那就說姜温南考试不及格被混合双打,向她求救?這個貌似還可以
刚迈出步子,姜温枝的肩膀猛然被人捏住。对方力道极大,她生生被拽得往后退了两步。
“刚绿灯不走,现在闯红灯?”
“姜温枝——你在哪儿学得交通法规?”
比声音先传過来的,是一阵熟悉的、可以令她瞬间清醒的冷香。
车如游龙,霓虹闪烁在姜温枝眼前,圈起一阵模糊的七彩光晕。
她仰头。
傅池屿身着黑色机车风夹克,拉链拉到顶,斜背着黑包,高挺地出现在她面前。他瓷白的脸紧绷着,眸光凛冽,下颌线沒入硬直的衣领,神色比暮夜還浓。
姜温枝眼睛一酸,热意泛滥,迅速别开目光,视线从男生侧面穿過,后面還站着一個人。
施佳穿着羊羔毛短外套,百褶短裙长筒靴,中间白生生晃着一截玉腿。本就标志的脸上淡妆浓抹相宜,容貌更加艳丽。
這酷辣时尚的穿搭,和傅池屿站在一起,說不出的登对。
姜温枝的目光全然被女生怀裡的玫瑰花吸引。
不是精致的一捧花束,是单只透明包装纸的那种,怎么着也得有几十只,足足占据了女生的怀抱。
這花。
一定是施佳自己买的!
姜温枝正出神,肩上力道一松,男生放开了她。
冷声从上方袭来:“姜温枝,你怎么在這儿?”
我怎么在這儿。
是啊,這個時間我应该坐在教室裡,上着晚自习写着试卷。而你呢?带着一群朋友去吃饭唱歌。
我們是两個世界的人。
“怎么,傅池屿,這條马路你修的嗎?”姜温枝全身虚软,只有嘴巴是硬的。
男生眉梢勾着懒懒笑意,语气猜测:“你翘课了?”他停了停,稍退一步,俯下身,神情专注地看她,“請假沒?你班小辛可不好对付。”
“沒有,就是逃课了!”
姜温枝理直气壮!怎样,還想去她班主任那裡举报她不成?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說谁。
傅池屿抬手摸了摸鼻尖,眼底溢出笑意,“行吧,那——”他十分真诚地开口,“時間還早,要不要一起吃饭?”
“不了!”
提前邀請是重视,开饭前是随便,姜温枝知道這個理。大马路上随便遇到,說去吃饭就去吃饭,她不要面子的嗎?
傅池屿接连被呛回来,倒也沒生气,只皱眉思考了一下,像是打消她疑虑般商量着,“不会太晚,也很安全,都是我們学校的人,還有周漾。”
初中老同学都搬出来了。
姜温枝抿唇不答,只回望傅池屿漆黑的眼眸。
两人定定不语。
一直沉默的施佳向前走了两步,怀裡的鲜花娇艳欲滴,晶莹的水珠還挂在花瓣上。
她弯着细眉,打量着這個扎着马尾,一身朴素衣着,素面朝天的女孩儿。比起尹书意,孙瑶瑶,這人对自己完全构不成威胁。
施佳摆出一副你有事就赶紧走的架势,面上仍笑盈盈。
“姜温枝?好巧,碰到就是缘分,阿屿是喊了些朋友聚聚,不過~你似乎着急回家是吧?”她边說边用柔情缱倦的眼神看向旁边男生,可对方并沒看她。
对于施佳能叫出她名字這件事,姜温枝還挺荣幸,毕竟這算是两人第一次正面接触,可让她不舒服的是!
阿屿?
叫得真特么亲热。
還有這赶客意味十足的话,听起来格外刺耳!
她侧身接住施佳不太友善的笑意,平平摇了摇头,眼尾上挑也笑,一字一顿:“不着急。”
施佳:“”
說罢,姜温枝抬头对上傅池屿清隽的侧脸,眉目刚烈:“好!我去!”
不就吃個饭嗎,谁還能怕怎么着。
傅池屿闻言嘴角勾出浅笑,长手一伸,扯着姜温枝的书包,把她往人行道裡面塞。
“施佳!傅池屿!姜温枝!”
马路另一边,齐峻提着蛋糕气喘吁吁地跑過来,打破了這即将僵硬的氛围。
四人前后走着。
齐峻自然地往施佳旁边靠拢,脚步和她保持一致的频率,兴冲冲问道:“你在哪裡买的花?”
施佳捧着花的手抬了抬,瞥了一眼前面的男生,脸上掩不住地欢欣,语气装若无意道:“傅池屿买的~”
“嗯?”齐峻发出语气词。
姜温枝:?
傅池屿走在外侧,步伐有意无意地往裡带,把垂头不语的女生圈在安全范围内。
听到后面的交谈,他转身抛了個眼神,言简意赅地把這件事补充完整:“有個小孩儿卖花,顺手买的。”
姜温枝:!
傅池屿冲齐峻挑眉:“晚上带几枝回去给阿姨。”說完姿态闲散地迈着步子,缓缓往前走。
姜温枝眼神偷瞟着,只想說:那我能不能也拿几枝回家,花钱买也行
不同于心情畅快的其他三人,施佳脸色略显难看,心情烦闷不已。
刚刚傅池屿漫不经心睨過来,让她有种耍小聪明被拆穿的狼狈。
施佳眼神复杂地盯着走在前面的两人。
男生高大女生娇俏,一黑一红,两道身影越走越近。
她圈着花的手紧了紧,透明包装纸发出吱呀吱呀的杂声,被车水马龙的喧嚣淹沒。
旁边的齐峻神采奕然,他一手稳当地提着蛋糕,一手摸着下巴啧啧考虑:“那我要挑开的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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