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但景长霁注意到巩玉炜說话时大拇指不经意蹭着手指,右手大拇指上戴的扳指因此在转。
這是巩玉炜自己都不知道的小习惯,他思考如何谨慎开口时会有這個动作。
景长霁曾观察過他這個习惯,但并未提過。
如今這倒成了景长霁察觉到巩玉炜沒将所有真话一并說出的办法,他沒說假话,所以自是不会目光躲闪,但他话中看似安抚保证,却也避重就轻。
巩玉炜提及未曾有過害人之心,也沒嫁祸景长霁兄弟二人,此话为真。但他避重就轻沒提景长霁话中另外一件事,有人给他酒中下药。
巩玉炜這番话重点在沒有嫁祸過他们,但却沒保证沒下過药。
景长霁听完的沉默让二人逐渐冷静,贾茂涵一抹脸:“你……不信我們?”
景长霁的目光从他脸上转到巩玉炜:“是不信他。”
巩玉炜露出惊讶:“长霁,你怀疑我害了你和景兄?我为何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景长霁:“你是沒害我兄弟二人之心,但我那晚酒中迷药是你下的,对嗎?”
巩玉炜立刻否认:“不是。”但說完却转开视线,不敢与少年清澈的双目对视。
景长霁:“你应该自己都不知道,你耍心眼时会不自觉转动拇指扳指吧?刚刚你转了。你是沒害我兄弟二人之心,但下药之事你却未曾提及。”
贾茂涵难以置信转头:“好你個巩玉炜!我們三人一同长大,就差结拜,你害自己兄弟?你還要不要脸?”提起巩玉炜领子就要揍下去。
他们一行人以景长霁马首是瞻,因为景长霁长得好家世好又讲兄弟义气又大方,他们都愿听他的话,跟着他玩,结果有人要害他兄弟?
景长霁坐在那裡沒动弹,贾茂涵一拳砸下去时巩玉炜沒看他,反而扭头去看景长霁。
厢房内乱作一团,无论贾茂涵怎么拳打脚踢,巩玉炜沒再开口,反而莫名愉悦景长霁竟是对他這般了解。
贾茂涵一看這几乎确定七八成:“你個杂碎,竟然真的是你!”
外面這时传来一声尖叫:“裡面怎么了?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拦着我?巩公子?你们可安好?让我进去!”
巩玉炜這时有了反应,甚至带了丝慌乱:“你别进来!”
景长霁却是开口:“放他进来。”
来人声音尖细,婉转带着腔调,是刚刚在台上唱曲的,又对巩玉炜這般上心,应是巩玉炜最近迷上的那個反串青衣,是個十六七岁的少年。
门被打开,一個還穿着戏服扮作青衣的少年冲进来,看到巩玉炜被打,立刻上前,却又畏惧贾茂涵的拳头,只能扑跪到景长霁身前,仰头哀求:“景二少,再打是要出事的。”
少年进来后门再次关上,隔绝外面的目光后,景长霁原本以为巩玉炜是太在意這少年怕自己对少年出手,但此刻他挨着少年极近,巩玉炜却只是紧张望着景长霁。
景长霁眯眼,总觉得哪裡不太对,重新去看少年。
少年此刻一身青衣,宽袍细腰,眉眼被描摹的精致细长,只觉有些眼熟,远瞧不显,此刻近在咫尺竟是莫名眼熟。
等终于明白少年哪裡像,景长霁蓦地偏头看向巩玉炜。
后者浑身轻颤半跪在那裡,衣襟還被贾茂涵攥在手中,目光痴缠落在景长霁脸上,带了哀求:“长霁……”
景长霁蓦地站起身,脸色铁青,那反串青衣還要恳求,尤其是此刻那装扮后与他有一两分相像的眉眼只让景长霁觉得犯堵,咬牙:“出去。”
反串青衣還想求情,但对上景长霁身上的寒意,以及乍然想起今日坊间传闻,這才意识到這位身上可能還背着人命。
不再管巩玉炜,慌乱踉跄着跑出去。
他拍着房门,外面侍从并未打开,直到景长霁开口,门再次一开一关,景长霁大步走過去,一拳揍在巩玉炜脸上。
贾茂涵虽然在揍却沒用大力,還念着兄弟义气。
景长霁這一拳直接把巩玉炜揍爬下去,嘴角带血扬起脸却带了笑:“长霁,你也是在意我的对不对?连我都不知那些小习惯,可你看在眼裡還记住了,我們……”
景长霁又是一拳揍下去。
贾茂涵吓傻了,赶紧抱住景长霁:“长、长霁,别打了,会出人命的!”他原本想着玉炜是下了药,但应该真的沒害人之心,所以并未下死手,但长霁這两拳却拳拳要命。
景长霁死死盯着巩玉炜,咬着后槽牙。
巩玉炜知道自己完了,他惨笑一声:“你放心,我沒做任何事。我只是……想趁着你醉酒昏睡多看你两眼,我怕你醒来又赶人。但你真的被迷晕了,我又怕你事后发现连兄弟都做不成,所以我将你搀扶到榻上就走了,为了自罚,還喝了同样下了迷药的酒水,昏睡一天一夜,比你醒的還晚。我只是、只是……长霁,我們是不是兄弟也当不成了?”
所以他宁愿被揍也不愿說出来,可還是被发现了。
贾茂涵呆愣在原地,等意识到巩玉炜话中深意,难以置信望着他:“你……”
景长霁等确定巩玉炜沒說谎,冷漠看向贾茂涵:“你睡到翌日何时?”
贾茂涵:“午、午时過后……”
景长霁:那已是事发后,怕是从二人這边得不到有用的消息。
景长霁不愿多留,重新戴上帷帽,毫不留恋离开。
直到厢房的门关上,贾茂涵望着颓然倒在地上的巩玉炜,举起的拳头好几次都沒砸下去,最后猛地一甩宽袖,匆匆朝景长霁追去。
贾茂涵追出戏园,景长霁已上了马车离开,他追了几步沒追上,回头频频去看,最后猛一跺脚,重新回了戏园。
景长霁坐在马车上,冷声吩咐:“去运盛赌坊。”
巩玉炜应该沒說假话,他也不敢,只是第一世未曾想過,這個当成兄弟的人竟对他存了那般心思,甚至第一世也因迷药间接导致他未醒来见到兄长最后一面。
景长霁冷静下来,不去想過往种种,一共有嫌疑的八人,如今排除他近身的二人,還余六人。
這六人分为两拨,一拨三人是霍二跟班,平时以霍二马首是瞻。
霍二是霍相爷嫡次子,太子是他表兄,霍皇后是他姑母,身份贵重。但霍二与他一样不学无术,纨绔子弟中排行前三,是以府中霍大郎才是霍相重点培养对象。
也因有這位兄长对比,霍二愈发上不得台面,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后院妾室通房成群。
与霍大郎的洁身是好形成强烈对比。
另外三人则是独立存在,需要单独去探。
景长霁打算先去运盛赌坊找霍二的三個跟班,当时他们与霍二在一起,也许会知道一些端倪。
一行人平时最喜来运盛赌坊,尤其是许春生,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许老的庶子,被霍二带的五毒俱全,最喜推牌九,常去的正是运盛赌坊,每日都忍不住小赌一把。
景长霁這次沒下马车,他這装扮进赌坊太显眼,霍二刚死,许春生见到他肯定跑,加上许春生会两下子,他還真不一定能堵到,干脆让跟着的侍从去把人带出来。
侍从听完景长霁的吩咐,沉默片许,還是应下去赌坊内寻人。
一炷香后,景长霁听到动静撩开帷幕一角,一個面相瘦削精神不济眼下青黑此刻却又亢奋的年轻人跟在两個侍从身后:“你家少爷是哪位?真的要带我赚大钱?”
因是青天白日,许春生压根沒想過有危险,加上手头紧想翻盘,一听有钱赚,還真跟了過来。
许春生被推进马车,一进来扭头看到景长霁就要跳车,一把锋利的匕首横在他脖颈间:“你动一下试试?”
许春生额头冷汗直冒,脚下僵硬,车外人声鼎沸,身后死寂生寒,让人头皮发麻。
景长霁把刀刃往下一压,血珠渗出,疼痛让许春生回神,乖乖坐回马车内。
许春生胆寒战栗坐稳,马车立刻朝前驶离。
许春生不安偷瞥景长霁,昨日听闻景长霁不仅与太子公然谈判讨要恩情甚至搭上小王爷還不信,如今一瞧,更是不敢得罪。
“原来是景二少,有何吩咐說一声即可,這般阵仗,险吓到小的。”许春生伏低做小,他虽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之子,却是府中婢女算计爬床所生。
老爷子不齿险些将其发卖,但婢女已有身孕,老夫人做主抬为姨娘,却自幼母子两留在偏院,不被老爷子承认。
许春生连老爷子的面一年都不定能见上,除去庶子身份,与府中奴仆也无甚区别,好在两年前搭上霍二少,勉强得了些脸面。
景长霁拿出一张银票,翻着放在身侧:“两個選擇,其一,我问你答,答案让我满意,银票你拿走;其二,我问你不答,左右我景家兄弟被嫁祸,一條命是命,两條命也是命。你說呢?”
冷汗从许春生脑门滑落,几日不见,這景二何时气势這般骇人?怪不得敢与太子叫板。
许春生两相较量,很快选了生路:“哪裡的话,景二少要问的,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景长霁开门见山:“霍二死的前一晚你在何处?”
许春生:“当晚二公子带人狩猎,晚宴一伙人吃了不少烤肉酒水,我难得喝到那般好酒,就贪了几杯,就睡在火堆旁,因小的身份低,也无人管,就那么睡了一夜。旁边巡逻的侍卫都有见到,先前大理寺来询问,也有人为小的作证。”
景长霁:“之后呢?”
许春生摇头:“小的连何时结束都不知,等翌日醒来就听闻,”他偷瞄景长霁一眼,“這都是他们传的,說……二少出了事,与景家兄弟有关。”
景长霁蹙眉,看来许春生的嫌疑可以排除,两人沒大仇,甚至许春生要借霍二的势過活,动机不存在,那就是与霍二有仇,甚至還牵扯到人命,才不惜冒险取了霍二性命。
毕竟以霍二的身份,一旦出事,绝非小事。
景长霁:“你待在霍二身边两年,霍二可曾害過人命?”
许春生身体一僵,低头吱唔:“沒、沒。”
“是嗎?”景长霁把玩未入鞘的匕首,刀锋一转,光映在许春生面上,寒光毕现。
许春生腿一软:“小的……”
景长霁:“霍二已死,也无人追究那些過往。你今日所言,我不会外泄,沒人知道是你說的。”
许春生干笑两声:“這……”
景长霁话锋一转:“但如若得不到我想要的,一條命是命,两條……”
“我說!”许春生是怕了,左右霍二已死是真,生死如灯灭,過往那些总不能再翻出来鞭尸。
许春生刚搭上霍二两年,知晓的也是最近两年的:“害人命倒是沒听說,但间接因他而死,倒是有一桩。霍二少好色,小的听旁人提過霍二曾逼良家农女给他当通房逼的对方自缢,但后使了银子這事也算了了。好像也就這一桩,更久远的,小的也不知了。”
景长霁:“最近的沒有?”能进来狩猎场還取得双鱼玉佩嫁祸他们景家兄弟,应不是這家,寻常人家不易办到。
许春生:“這人命就沒听說,但大多数都是景二少醉酒胡言,半真半假,還真說不好。”
景长霁:“那就說說都胡言過哪些话。”
许春生无奈又惊怕,事无巨细把自己知晓的都說了一番,比如景二看某家公子不顺眼给对方套過麻袋;瞧某家小娘子好看,偷摸占過便宜;买通学院的学子给景长霁的兄长故意使坏排挤;买通景二身边兄弟看中的花魁想灌景二酒水看他出丑。
景长霁皱着眉听许春生把這些偷鸡摸狗的事掰扯近一個时辰,最后许春生也說累了:“這些都是三個月前发生的事,過年那会儿霍二少冲撞长辈,被禁了足,有两三個月沒能出府,半月前刚得空出府,谁知……就出了這种事。”
许春生的话让景长霁也记起的确前段時間极少看到霍二,但他過年也因为不学无术与父亲景安侯冲撞被打了一顿有一段時間沒出府,所以并未意识到霍二也被关了。
景长霁皱眉:“霍二這性子也不是头一次顶撞长辈,這就关了两個多月?”
许春生:“小的身份不够,也只打听到這些,别的,当真不知。”
景长霁:“出府后呢?霍二還做過何事?”
许春生摇头:“坏事倒是来不及,不過……有一桩风花雪月的事,算嗎?”
景长霁不愿错過蛛丝马迹:“說。”
许春生对這种事记得清楚:“就半個月前,霍二少刚放出府,与几家公子去一品斋,多喝了几杯酒水,被几家公子笑话霍二少還被府中长辈教训。霍二少当时就讲了一段风花雪月的事,說是他虽說被关,但府中有送上门的京外小娘子暖床,還把那小娘子如何姿容娇艳……描述得格外香艳,小的就记下了。”
景长霁蹙眉:“只這些?”
许春生想想,摇头:“其间還差点打起来,是邻座客人怀疑霍二少吹牛,毕竟春风楼的花魁那等姿容怎么有白送的小娘子比花魁還艳绝?霍二少就拿出一枚价值连城的玉佩,說那小娘子送他的信物。我当时离得近,那玉佩成色的确不俗,上头隐约還有字,我偷瞄一眼,好像是徐,因与我姓氏同音,所以记得很清楚。”
景长霁再问也问不出别的,只能放许春生离开。
许春生依依不舍瞥了眼银票。
景长霁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在他下车前塞给他。
许春生刚下马车還未站稳,马车已快速驶离,许春生迫不及待展开银票,难以置信愣在当场。
上面银票面值,赫然是最小的一两。
许春生:“……”就算同酒楼小二打探消息赏银也不至于一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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