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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抚背复谁怜

作者:醉又何妨
应翩翩一路上拿戏弄系统解闷,說完了话,他也已经走到了自己的书房裡。

  应定斌刚刚收养他的时候,還在宫中伺候,沒有這座府邸,直到应翩翩七八岁时父子两人才搬了进来,应定斌把這府中位置最好的一处院落给了他住。

  当时有人說不合规矩,应定斌却笑着說:“我的儿子,我自然想给他最好的。這府裡总归我說了算,管他什么规矩不规矩!”

  书房裡挂着一副画,上面画的是父子两人当年在院子裡一起栽下的杨树苗,如今外面的大树已枝繁叶茂,当年的画纸墨泛黄,却依旧挂在此处。

  那时父亲握着他的手,在画旁写下“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1。

  可惜,人间所愿,总难成真。

  应翩翩看了片刻那幅画,忽回头询问身边亦步亦趋跟着伺候的侍女:“平日裡,厂公那边可会有消息過来?”

  那侍女恭敬回道:“偶尔会派人回府,向管家报個平安。”

  ——连老管家都能收到這些消息,应定斌却从来沒有书信给他,他送东西過去,也往往都如石沉大海。

  应翩翩沒說什么,点点头走到桌前,侍女在旁边研墨,他摊开了宣纸练字,一笔一划,一撇一勾,時間在泛着金粉的墨色中缓缓流過,他的心却怎么都静不下来。

  应翩翩小时候就曾无数次听人背地裡耻笑应定斌对养子太過宠爱,议论說一個阉人,居然還得了名有应家血脉的儿子,以后死了能有人摔盆送终,只怕那心情便如同穷人乍富,欢喜的不知道怎样才好了。

  他们的口吻怪异而轻蔑,好像有后人的宦官和宦官的儿子,就是這世间的什么怪物一样。

  可那個时候应定斌一点也不在乎,還是宠他。

  直到随着应翩翩年纪渐长,父子两人的交流才变得越来越少。

  他们虽然不是亲生父子,但性格上有一点却极为相似,一张嘴要同人辩论抬杠的时候妙语连珠,可想說几句柔软关切的话,却是千难万难,打死出不了口。

  小的时候,应定斌把他捧在手心裡一般地呵护备至,衣食住行无不周到,生怕让应翩翩受了半点委屈。

  而应翩翩长大后,儿子的出息让应定斌喜忧参半,既为他感到自豪,又担心自己的名声阻碍了儿子名留青史,因此反倒刻意疏远避嫌起来。

  更何况,两人中间還有一個傅家在那裡隔着。

  书中的后来,应翩翩陪着傅寒青南征北战,原本也会时不时往家裡捎個信,或是送一些当地土产,可应定斌那头都沒有回应。

  久而久之,应翩翩想着老爹大抵也是不爱同傅家有任何牵扯的,也就不再送了。

  他本来想,等打完仗回来,再自己拿着东西回家就是,反正爹也舍不得把他轰出去。可惜到死也沒等到机会。

  直到应翩翩意识觉醒,在书中看到了应定斌的结局。

  在他死后,傅寒青凯旋回朝,加官进爵,为了补偿应定斌,他特意向自己已经登上了皇位的表兄請求恩典,皇上依言给应定斌加封爵位,又赏赐明珠千斛,黄金万两。

  傅寒青拿着圣旨,亲自去应定斌府上宣读。

  应定斌却问傅寒青:“這就是我儿子用命换来的东西嗎?”

  原本在等他领旨谢恩的傅寒青不禁愕然。

  他看着這個点头哈腰了半辈子的老太监,曾经被言官指着鼻子骂“钻营邀宠,折节为奴”,却一把将圣旨掀翻,冷笑而去。

  最后,傅寒青還是看着应翩翩的份上,沒有向上禀报应定斌的御前失仪之罪。应定斌却私下与前朝皇室串通,为其提供情报,意图刺杀傅寒青。

  被俘之后,他大笑叱骂傅寒青与皇上,当场触柱而亡,死后弃尸荒野。

  应翩翩沒来得及跟应定斌說過,他虽然怀念自己的亲生父母,向往成为一名受人称颂的英雄,但在浸染在红尘烟火中,他心裡最亲的人,一日日陪伴他长大、抚育他成人的人,却是应定斌。

  他努力,是希望能够成为养父的骄傲,让世人再提起他们的时候,只有欣羡,再不敢轻视半分。

  這一遭重新活過,即使最终還是要死,他也希望在自己死前将身边重要的人都安置妥当,不留憾恨。

  应翩翩手下的笔一顿,垂眼看着自己方才出神时随手写下的两行诗句,是李白的《独漉篇》:

  “我欲弯弓向天射,惜其中道失归路。落叶别树,飘零随风。客无所托,悲与此同。”

  他嘴唇略弯,带着丝叹息笑了一声,将纸团了丢开。

  如果沒有记错的话,按照目前的時間线,此时应定斌正奉命前往下都监军,军情并不紧急,這原本就是個以示皇帝恩宠的闲差,书中的剧情安排裡倒是沒发生什么波折。

  只有那边過几日会因两场暴雨而气温骤降,应定斌也因此感染风寒,留下了咳疾。

  应翩翩闭目片刻,终于又取了张宣纸展开,提笔落字:

  “应玦拜谨禀父亲大人膝下,今暮春闻雨,草木生繁,乍暖回寒之季,时有莫测……”

  【主动与反面人物产生联系,扩大反派阵营,触发关键词“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反派经验值+6。】

  应翩翩写完了信,用火漆封好,吩咐侍女道:“你去把這信给门房,让那边派人送去驿站——”

  【“温馨之家”防护系统开启,为您的信件保驾护航,還您一個完整的温馨之家。】

  应翩翩的话反而停住了,将信压在桌子上,微作沉吟。

  那侍女悄悄抬起头来,只见应翩翩半侧着脸,午后窗外照进来的金辉恰把他那张明丽的面孔笼在其中,反倒让人无法瞧真切。

  只是片刻,应翩翩便转過头,流云下的光与影晦明交替,水波一样在他脸上淌過,亦显得神情都似莫测起来。

  他提起笔,又写了一封简短的新信出来,待墨迹干透后叠好,重新递了過去。

  “送這封吧。”

  待侍女走后,应翩翩又把最初写的那封信外面套了一层信封,叫来萧文,让他从外面找了一名民间的散客信差,不走官驿,直接送往西北军营。

  這两封先后送出的信,最终只有沒走官驿的那一封到了应定斌手裡。

  收到信的时候,应定斌也在琢磨着他家沒良心的臭小子。

  他作为西厂官校办事太监,這一回被派来西北监军,所负责的事务并不繁重。

  此时经過先后两位和亲公主的出嫁以及大批岁赐的供应之后,穆国与相邻的西戎已进入了短暂的和平时期,西北并无多少战事,应定斌需要做的事不過是巡查慰问一番边境将士,以示天恩便够了。

  他四十五六的年纪,正当壮年,但已经历经三朝,资历颇深。這些武将们虽然不大看得起宦官,可对于应定斌,却也不敢有分毫得罪。

  一些需要门路的人更是想方设法地讨他欢心,希望能够趁此机会打通這层关系。

  镇边副将杨广国就是其中一位。

  杨广国之前因为心直口快,得罪了安国公,才被发配到這裡来戍守边疆,這些年来過的很不痛快,无奈朝中沒有人脉,他虽满心委屈,却也难见天颜,陈述冤屈。

  這回应定斌来了,对他而言原本是個好机会,奈何杨广国就是個嘴笨又不会讨人喜歡的人。

  他倾尽家产弄来了一些珍玩,前后找過应定斌好几回,前几回沒见着人面,最后刚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就被打发走了,东西也沒送出去。

  ——应定斌明显根本不想搭理他。

  也是,每一日想到应厂公跟前求情面的人太多了,他要是個個都理会,掰成八瓣也使不完。

  杨广国急的挠头,有好心人看他也不容易,就私下裡提点說:“杨将军,你要是真想說点什么讨咱们厂公欢喜,就别提那些无趣的事了。拉拉家常,說說自家儿女,那都是好的。”

  当着太监聊自家儿女的事,那不是找抽嗎?

  杨广国谨慎问道:“敢问大人,那是要往好了說,還是往坏了說呢?”

  对方呵呵笑了起来:“往好往坏都随你,左右再好也比不過那位去——将军只消记住,說到最后,记得再问一问厂公家中公子的情况便是了。”

  杨广国抱着死马权当活马医的念头,将信将疑地又去见了应定斌。

  应定斌果然還是不大想理会他,寥寥說了几句话,就要端茶送客,這时杨广国却好像随口提起一般地聊到了他的儿女。

  “家眷一直在京城,臣戍守边关,好几年沒见了……”

  “儿女都出息,犬子前年科考中了举人,小女聪明乖巧,漂亮懂事,還会写诗……”

  应定斌虽是阉人,但五官深邃,身材高大,又经常在外奔波办差,身上看不出来几分脂粉气,那种阴柔反倒让他看起来十分的阴沉威严,令人生畏。

  听到此处,应定斌冷淡的眉目方动了动,果然露出了些微感兴趣的神情,细看起来,還带着丝隐秘的自得与不屑。

  杨广国受到鼓舞,又多喝了几杯,逐渐兴奋起来,拍着大腿跟应定斌說道:“厂公,您說說,下官儿女双全,還個個都這么有出息,谁能像下官這么有福气啊!”

  旁边斟酒伺候的小太监忍不住在心裡轻轻叹了口气。

  他可算是知道杨将军为何会被贬了,這哪裡是不太会說话,简直是太不会說话了!

  不過這回,杨广国却算是阴差阳错地投其所好,因为有個秘密很少有人知道,那就是——应厂公,就喜歡别人跟他比孩子。

  果然,应定斌夸奖道:“确实都是好孩子。要這样论起来,令郎与我家那小子還是同科的举人,也可以說是有缘了。”

  杨广国记得被人提点了要多问,便道:“不知厂公家的公子那年名次如何?”

  应定斌看似矜持,实则炫耀地說道:“還過得去,中了状元。”

  顿了顿,他又淡淡补了一句:“算他走运,连中三元。”

  杨广国是实打实地吓了一跳。

  他僻处边塞地区,孤陋寡闻,虽然听闻应定斌有個养子,也听說過上回科举出了位连中三元的年轻状元郎。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把這两者联系到一块去。

  他是真沒想到,因而反应格外真实,不禁半张开了嘴,喃喃道:“我的天,他竟是……竟是厂公的儿子啊!”

  应定斌几乎藏不住唇边自豪的笑容了,咳了几声,道:“正是。”

  杨广国道:“下官当年也听犬子提起過,說是那位状元郎不光才学出众,容貌亦是過人,当年红衣簪花,打马游街,可是倾倒了大半個京城,真正是少年英才,厂公好福气!”

  应定斌道:“长得像他亲生爹娘,都是好相貌,原先太后便說他‘貌胜好女,翩翩如玉’,你有一儿一女,本公虽然只有這一個孩子,但倒也不算输。”

  杨广国听的也确实佩服,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一番,這回果然与应定斌相谈甚欢。

  告辞之际,杨广国试探着說:“等日后下官回了京城述职,若是能有幸拜会您家公子,那可就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应定斌听了這话,神色间才略略一顿,說道:“他忙得很,成天不着家,日后有机会再說吧。你想调职回京,這次倒是可以随本公走上一趟,探探情况。”

  杨广国沒想到自己這么痛快就达成了目的,不禁大喜,连连拜谢,方才告辞而去,心中更是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应公子充满了感激。

  等到他走之后,应定斌才笑了一声,微微摇头,又不知怎地叹了口气。

  给他捶肩的小太监笑道:“厂公心裡一定是惦记少爷了。”

  应定斌道:“這沒良心的小子,算来我也得有将近半年沒见他了,连句报平安的话都不說捎過来一声,真正是個小白眼狼。也不知道近来過得怎样,身子调养的又如何了。小时候一到换季,他就生病。”

  他嘴裡骂是骂,语气却充满亲昵惦念,那小太监又如何不明白,笑着說道:“少爷人品才学都那样出众,在京城裡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见他一面而不得,平素一定十分繁忙,想来是被什么事耽搁了也說不定呢,但心裡一定也是记挂着您的。”

  应定斌道:“年轻人正是该闯荡的时候,只要他平安,记挂不记挂我倒是沒什么要紧。男子汉大丈夫,要是天天惦记着爹娘,那才叫沒出息。”

  他垂眸饮茶,掩去眼中的黯然之色。

  到了西北半年有余,应定斌都沒有收到過儿子的一封信,就连派人送去京城的信件和各种新鲜玩意也都如石沉大海,得不到半点回音,只能通過探子知道一些应翩翩的大致情况。

  他想回去看看,却又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止着自己回到京城。好像在這個时候,自己就不应该出现在应翩翩身边,否则会惹孩子生气,影响孩子的前程。

  毕竟他這辈子叫人骂习惯了,却不希望应翩翩也是如此。

  应定斌搁下茶盅。

  也罢,羽翼丰满的小鹰终究要振翅高飞,孩子长大了,或许离父母越来越远也是早晚的事情。左右他過得开心,也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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