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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心作长云意

作者:醉又何妨
池簌心裡很感激应家。

  应钧和善化公主子嗣单薄,府上也沒有其他妾侍,就只得了应翩翩這么一位千娇百宠的小少爷,自从池簌被应钧收为义子之后,府上的下人们也把他当成正经的主人来对待,衣食住行,无不周全。

  他本来也是出身公侯世家,但从出生以来,哪怕是亲娘在世的时候,都未曾享受過這样的待遇,過過這样好的日子。

  只是人家把你当家人,你总是唯唯诺诺地把千恩万谢挂在嘴边,却也不免矫情败兴,所以他并不多言,只是每日默默读书练武,保护弟弟,发誓以命相报。

  应翩翩虽然备受宠爱,但确实很少有同辈的玩伴。

  以前他总是跟宣平侯府的侯世子傅寒青在一处玩,可傅寒青脾气不怎么好,应钧又渐渐看出傅英這位结义兄弟并非善类,因此有意与傅家疏远,应翩翩和傅寒青就不怎么见得到了。

  如今又有了池簌,应翩翩觉得這個新哥哥脾气好,有耐心,比姓傅的强多了,就更加把傅寒青扔在了脑后,一直黏着池簌转来转去。

  甚至到了晚上,趁着带他的嬷嬷睡着了,应翩翩還光着脚偷偷溜到了池簌的房中,要同他一起睡觉。

  池簌沒办法,只好给他擦了脚,把人抱进自己的被窝,摸着应翩翩的小脚丫冰凉,就把他的脚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捂着。

  应翩翩十分兴奋,用脚一边蹬他的肚子一边笑。

  池簌也不禁被他逗笑了,问道:“就那么高兴嗎?”

  应翩翩道:“高兴呀!爹和娘晚上睡觉一起作伴,都不带我,原来娘說要给我生個小妹妹,可爹說娘生小孩很累,以后沒有弟弟妹妹了。现在有哥哥也一样。”

  池簌不禁想,他倒是有弟弟,可是他那個弟弟一点也不可爱,所以他原本一直很讨厌小孩子的。

  应翩翩扭股绳一样扒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出主意道:“哥哥,你讲個故事吧,要不然唱歌也行,一起吃东西也行!”

  這小家伙满脑子的主意,简直一时半会都停不下来,池簌這辈子也沒听過几個故事,只好绞尽脑汁地编给他听。

  讲了几個故事,感觉身边沒有了声音,池簌一转头,发现小祖宗终于睡着了。

  這孩子的睡相十分安静乖巧,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只有一只小手還攥着池簌的衣摆不放。

  池簌忍不住捏了捏他白皙中透着些淡粉的指尖,怔了一会,无意中一抬眼,才从床头上铜镜的倒影中看见自己竟然正在笑着。

  池簌顿了顿,這才移开目光,轻轻把应翩翩往床裡抱了抱,躺在他的外侧睡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不惯同人共眠,可這一晚,池簌睡的格外安稳。

  后来,府上的人都知道应翩翩经常悄悄溜去池簌房裡和他一起睡觉了。两個孩子感情好,大人们也都喜闻乐见。

  還有人笑着逗应翩翩:“有了池哥哥,不想傅哥哥了?”

  应翩翩用力点头,道:“我哥哥比傅哥哥大,還比他好看,還会讲故事。”

  在小孩子心目中,最向往的事就是长大,谁长得大,谁就厉害。

  对方笑的不行,又问:“可你以后有了媳妇,难道也要去找哥哥陪你睡觉不成?”

  应翩翩道:“那我就不要媳妇,要哥哥。”

  大家被他逗的哈哈大笑,池簌也在一旁笑听着,并不反驳。

  他不是小孩子了,不会有人问他“你以后有了媳妇,還跟不跟阿玦一起睡觉呀”,因为谁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只是跟孩童說的玩笑之语罢了。

  但是池簌打心裡觉得,如果能一辈子就這样過下去不分开,真的很好。

  他也很争气,读书习武样样出色,连府上請来的武师都說他根骨极佳,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习武奇才。

  甚至曾有一位武功绝高的奇人想要将池簌带走,收他为徒,說是要传授给他一门神功,不出三年,就可以让他成为当世一流高手。

  這并沒有打动池簌,他哪裡也不想去,只想每天好好守着他的小弟弟,以及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更何况,那個人来历不明,言谈也颇为古怪,并不是可信之辈。

  应家贵为皇亲,請来教授子弟的师父也都是极为厉害的人物,池簌跟着几位名师日日苦练,還不到二十岁,他的武功就已全京城都少有人及。

  毕竟這些年生活下来,池簌也已经意识到,应家虽然表面上显赫无比,但实际上暗藏危机。

  将乐王和善化公主作为太/祖的后人,身份本来就十分敏感,善化公主又嫁了应钧這個手掌兵权的大将军,更加让当今皇上猜忌。

  两人也是经历了很多犹豫和挣扎才能够在一起,這些年来应家与将乐王府都十分低调,从不惹事,池簌努力习武,也是希望有朝一日如果发生什么变故,能够保护家人。

  只不過他沒有想到,矛盾激化的会那样快。

  应翩翩十七岁那年连中三元,显耀一时,打马游街,宫中赐宴。

  宴饮過后,池簌去接他,却得知他因为不胜酒力,提早离席,不知道在哪裡歇下了。

  他放心不下,在宫中暗暗找寻,最后却是在五皇子黎慎韫的宫殿裡听到了应翩翩的声音。

  “五殿下……”

  应翩翩的声音带着几分气喘,语气却十分冰冷,一字字地从殿内顺窗传出:“你今天硬要强来,我是沒办法反抗,但是一时之快会造成什么后果,你也想清楚。”

  黎慎韫“嗤”的一笑,微嘲道:“能有什么后果,应玦,莫非你還想說出去不成,不要自己的脸面了嗎?”

  他

  說罢之后,又连连赞叹:“真美,真美,你這副身子真是快让人想的疯了,不知道一会被我按在下面干,是個什么样子,我叫人进来画一画好不好?”

  应翩翩沉默片刻,竟像也是笑了:“你试试。”

  黎慎韫哈哈大笑,赞了声“硬气”,扬声便要叫人,却听见殿门“砰”一声被撞开了,有人大步闯入。

  黎慎韫眉头一皱,抬眼望去,发现竟是池簌,不禁勃然大怒:“谁给你的胆子,敢闯本王的宫殿,滚出去!”

  池簌一看就看见应翩翩被他按在床上,当时只觉得五内俱焚,一股怒火打心头涌起,只恨不得立刻将黎慎韫宰了。

  不知为何,這种暴怒中又夹杂着一种莫名的悲怆,仿佛眼前的一幕,带出了他心中某种深深的创痛与遗憾。

  池簌一句话也沒說,上去将应翩翩抱起来,转身就走。他生怕自己走的慢一点,会忍不住停下来杀了黎慎韫,给应家带来麻烦。

  黎慎韫根本挡不住池簌,又不好大声叫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气得将床上的东西扫落一地。

  池簌一路将应翩翩带回了家。

  应翩翩的性子原本是最要强不過,池簌进去的时候,他的衣服還好好穿着,但若是什么都沒发生,又不该一直這样不吭声地窝在他的怀裡。

  池簌越想越是心惊,又不敢问他,把他带回来自己的房间放在床上,低声道:“阿玦?”

  应翩翩“嗯”了一声,如玉的双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池簌又问:“发烧了?”

  他本想俯身摸一摸应翩翩的额头,却冷不防对方伸手一下子搂住了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的颈窝裡,以這样一個极为亲密的姿势低低地說:“哥,你去让人给我端盆冷水进来。”

  他的吐息之间似乎带着一种甜蜜的诱惑,池簌心中怦然一跳,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是中了黎慎韫下的药。

  他怕应翩翩着凉,不敢把他泡进冷水裡,便拿了湿帕子亲手为对方一点点擦拭身体降温。

  做完這件事之后,应翩翩精疲力竭地睡着了,池簌端起了水,走出门去,然后他站在房门口,被冷风一吹,重重给了自己一個耳光。

  他突然意识到,他的阿玦长大了,而自己的心意,也不再纯粹。

  真是该死。

  這件事成为了引爆矛盾的导/火/索。

  应翩翩第二日就把黎慎韫的作为一五一十告诉了家裡的长辈。

  黎慎韫觉得他会因为怕丢脸而吃了亏不敢声张,实在是太不了解应翩翩了,对于他来說,坦荡磊落,问心无愧,這世上沒有什么事情不可以面对。

  這些年,西北战事不断,应钧的声名也越来越旺,皇上每每不想用他,但是军中再无一位将领能够取代這位战神,只能一边任用一边忌惮。

  随着西戎的逐渐收敛,皇上的耐心也快要到头了,在朝堂上,双方的矛盾和暗涌越来越激烈。

  而黎慎韫的举动,其实也隐隐代表着皇上的态度,只有皇上不再重视应家,他才敢如此大胆,打起了应翩翩的主意。

  应钧彻底被激怒,他本来是心性洒脱、不慕名利之人,因为对于皇上的各种试探打压一再退让,可是孩子是他的底线。

  他总不能为了成全一個忠臣的名声,让自己的儿子也任人欺辱。既然皇上总是担心他功高震主,会产生不轨之心,那与其被步步逼至死路,倒不如拼力一搏。

  只是這件事情,他不想让两個孩子参与。

  应钧决定把池簌和应翩翩送走,池簌却头一次违背了养父的命令,他沒有离开,而是私下找到了那名曾经想要收自己为徒的怪人,告诉对方,“我想学你的武功”。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够强,但原来一切還远远不够。

  家中的变故,情感的震动,都让池簌心乱如麻。唯独能够确定的是,只有变得更加强大,才可以好好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那样的场景,绝对不可以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从此一往,投身江湖,天涯辗转,挑灯看剑。

  进入七合教,在

  残酷的训练中习武,发现对方的阴谋,弑师,夺位……

  此中凶险难以想象,幸而挣扎和痛苦的时候,总有一人陪在身旁。

  他们也曾经分离,但又一次次重聚,在变乱中学会长大,尘埃落定之后一回首,故人犹在。

  池簌曾无数次想要把心中涌动的情愫出口,每每看到对方纯净的目光,却又生生忍下。

  可是见過了世间红尘,山河造化,也可摘星揽月,登高凌绝,他发现,他還是喜歡他的小阿玦。

  他终于……决定做一次胆大妄为的坏哥哥。

  那时天下重归太平,黎清峄已经登基为帝,公主府中有两位翩翩佳公子,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池簌却拉着应翩翩走到了应钧和善化公主的跟前。

  谁也拗不過他们自己愿意。

  成亲那日,宾客三千,车水马龙,满目的红色蔓延了一天一地,鸳鸯帐底,一起躺在榻上的两人仿佛仍如当年,又仿佛已不似当年。

  往后再也不会有人问他们,长大了要不要分开。

  他们永远都不会再分离。

  一切美好得不可思议,窗外的远处似乎還可以听见家人与宾客们遥遥的笑语声,池簌已低下头去,带着几分虔诚,极尽温柔地吻住了应翩翩的唇。

  ——梦醒了。

  床上的两人同时睁开眼睛,对视了片刻,迷惑的目光才渐渐清明。

  应翩翩的脸上還泛着浅浅一层的薄红,坐起身来平稳了一会呼吸,才道:“我刚才……做了一個梦。”

  池簌道:“我也是。”

  应翩翩下意识地问道:“你梦见什么了?”

  池簌沒吭声,应翩翩等了片刻,回头看他,才发现他嘴唇微动,无声地說了两個字——“弟弟”。

  应翩翩:“……”

  对视片刻,他忽然扑上去就掐池簌的脖子,斥道:“你怎么梦裡梦外都這么不是人,掐死你算了!”

  池簌一边笑着說“对不起”,一边让他掐,最后一把将应翩翩搂进怀裡,深深吻他。

  两人闹了一会才分开,想起梦中的场景,又都沉默下来。

  应翩翩低声道:“我在梦裡见到我爹娘了,你看清楚了嗎?他们的样子……一点都沒变。”

  池簌轻轻揽住了他,微微笑道:“我看清楚了。他们還悄悄告诉我,‘要好好照顾阿

  玦啊’。”

  应翩翩目光微微一动,池簌道:“說不定他们就是来看看我有沒有对你好的。他们一直在看着咱们呢。”

  外面忽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一名小太监在外面禀报道:“陛下,将乐王和应厂公都已经进宫了,来同您一起庆祝新年。”

  外面的鞭炮声已经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又是一年新春到。

  多情未改,光阴投梭,虽有怅恨,不负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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