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谈笑作高谋
池簌心裡刚刚消下去不久的燥热感仿佛又在蠢蠢欲动,他的脸不自觉地红了一下,微微抿唇,走過去帮应翩翩将衣服拉好。
指尖不慎划過皮肤,又像被烫到一样挪开,池簌一眼也不敢多看,就要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可這时,应翩翩的身体一滑,眼看就要往旁边歪去,池簌连忙扶了一下,应翩翩顺势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大概觉得比冷硬的石壁舒服多了,還安心地拱了拱。
他刚刚晾干不久的长发乌黑而冰凉,扫過池簌的脖颈和手臂,像是一溪春夜的细流,缱绻温柔,弯弯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扇阴影,显得十分疲倦。
池簌不忍惊扰,也难以挪开,僵了一会,只好苦笑着在应翩翩旁边坐下,一边忍耐欲望的折磨,一边享受小小的甜蜜。
他正襟危坐片刻,又忍不住侧头看着倚在身上的人,无意识地抬手,将垂落在应翩翩额前的几缕碎发轻柔挽到耳后,然后又克制地,慢慢将手缩了回来,紧握成拳。
他的动作极尽温柔,可他能够听见自己心底野兽的咆哮。
荒郊野外的雨夜裡,外面的黑暗中不知隐藏着多少危机,在這样一個绝对不合时宜的时刻,池簌感觉到了自己的情/欲在体内流窜,越来越无法克制。
人人都觉得他克己自律,无欲无求,但池簌自己知道,克制的另一面是贪婪。
倘若他真的那样淡泊,又怎么可能从阴暗压抑的国公府活下来,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坐到今天的位置?
他心中关押着一匹兽,一旦从欲望的枷锁中放出,恐怕就将永远也舍不得放手了。
池簌将手伸向面前的火,面容冷静地攥住一束火苗,他感受到了皮肤灼烧的疼痛,可理智并沒有被唤醒。
他看着熟睡的应翩翩,還是想要吻下去。
半抬的手,欲落不落。
一旦有了心爱的人,他的身上就会出现弱点,从此之后,再也不能无坚不摧,所向披靡,或许此时杀了這個人才是对自己最好的選擇,可是他甚至连把对方惊醒都不舍得。
池簌默默地想,应玦,你這样的人,天生贵胄出身,活的那样尊崇骄傲,合该被如珍似宝地捧着供着,一世荣华,你会愿意跟一個江湖出身的莽夫在一起嗎?
他不知道应翩翩的答案,可他還是想试一试。
但目前這具身体,是别人的身体,這身体的主人,還对应翩翩有過觊觎之心。
想到這裡,他的手微微攥紧,刚才的烧伤牵扯出尖锐的疼痛。
池簌无疑是骄傲的,他不屑于顶替其他人的身份在這個世上活下去,用别的男人的躯体,与自己心爱的人亲热,最起码到目前为止,他的心裡還是很难接受這一点。
他想让应翩翩真正认识自己,想要用自己的手去触碰他,用自己的身体去亲近他,将自己的一切都坦陈在应翩翩的面前,包括所有的心意。
他不想再让這個人受到半点欺骗和伤害。
幸好之前池簌已经从计先的口中得知了他的身体還在,那么就有希望能够回去,他恐怕也应该找時間去看一看了。
池簌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也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晨光熹微,竟是已然天亮。
——他,睡着了。
這么多年的沉疴,他本不应该這样轻易睡去,正如以他的自制力,本不应该动情。
池簌怔愣片刻,忽然忍不住低低笑开。
外面云开雨霁,天光正好,他看应翩翩难得睡的香甜,终究不舍得把人叫醒,轻轻点了对方睡穴,将他裹好衣服抱起来,迎着晨光走了出去。
应翩翩身形清瘦,但個头高挑,一個成年男子的分量着实不轻,池簌抱着他却是十分轻松的样子。
从山坡上下去之后,他站在原地倾听片刻,已经从东南方向辨认出了一阵杂沓的马蹄声。
池簌迎着那声音走去,迎面一骑飞驰而来,看到他和应翩翩之后,不由得就是一怔,勒住缰绳。
池簌看了一眼,只见那人正是傅寒青,他的脸上有通宵寻人的疲惫,惊喜之色還未来得及显露,已经化为阴沉。
傅寒青跳下马来,看了应翩翩一眼,问道:“他怎么了?”
池簌语气淡淡地說:“太累,睡着了。”
他說话的同时将身体微侧,挡开了傅寒青要把应翩翩接過去的手,依然把人稳稳抱在怀裡。
傅寒青一咬牙,本来不想表现的太在意,可心裡又实在不甘,還是问道:“是你找到他的,你们昨晚都在一起?”
池簌看了傅寒青片刻,忽然笑了笑,說道:“傅侯,你失态了。”
他沒有尖锐的言辞,沒有高高在上的神情,甚至此时一身狼狈,可這简短的六個字,就让人觉得,他是站在一個很高的地方,居高临下地俯视過来說出的。
傅寒青的脸色沉了下去,他的目光从池簌的脸上移到应翩翩的身上,隐带冷意:“怎么,你如今一朝攀附权贵,這是得意忘形了?”
他的手指攥紧了缰绳,感到上面的纹路硌进了掌心裡:“韩小山,我跟应玦自小相识,长辈之间也颇有渊源,就算是一时之间存在误会,過往的情分也非你可比。你同他之间发生的所有一切……”
傅寒青冷冷說道:“都摆脱不了我的影子。而你的身份也注定了跟他难以匹配,我劝你,知难而退,莫要轻狂。”
池簌淡声道:“既然那段過往如此刻骨铭心,为何未能珍重?你与他之间有那般良缘,怎生還落得如今地步?”
“我不会介意他曾经与你在一起過,也不介意他现在心裡对你還剩几分情意,那段经历只会让我更心疼他,更想待他好,直到有一天,他彻彻底底地忘记你,爱上我。”池簌讥讽地笑了笑,“所以我倒要感谢你,沒能珍惜他。”
傅寒青心中猛然一震,脸色大变。
“你也配!他会看上你這等微贱之人?你简直是做梦!”
傅寒青的呼吸不自觉地加重,凝视着池簌的眼神宛若注视不共戴天的仇敌:“你如今尽管得意,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在他面前宰了你。”
“你已经输了。”
池簌语气温和,神情却冷然如凝冰霜:“凭你,现在還活在曾经。”
傅寒青胸口起伏,池簌已经一转身,抱着应翩翩向刚刚赶来的马车走去。
傅寒青看着他们的背影,恨意与怒火在胸腔中灼烧,他头痛欲裂,愤恨若狂,可這激烈的情绪中又带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他不知道两人究竟如何到了這般地步,也确实想不到办法,可以重新回到曾经了。
应翩翩這一觉好眠,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懒洋洋的,虽然有些酸痛,却是从未有過的精神饱满。
他睁开眼睛,掀开窗前的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发现竟已经快要正午时分了。
帐篷裡面沒有人,外头却隐隐传来說话声,应翩翩喊了声“来人”,片刻之后,帐帘掀开,进来的却是黎慎礼。
应翩翩眉梢微挑,讶然道:“十殿下来了,這竟是稀客,恕臣一时懒怠,竟未能远迎了。”
他說着作势起身,却被黎慎礼一把按住,淡淡地說:“应玦,别装模作样的了,你知道我来干什么。”
应翩翩眼底似极快地泛起一抹笑意,声音却如常般慵懒散漫:“看来十殿下今日這是要以坦诚换坦诚,以真心见真心了。”
黎慎礼沉默了一会,說道:“当时为什么要自己把危险引开?你我立场敌对,你完全沒有必要为了我這样做。”
应翩翩道:“十殿下,你我的立场当真敌对嗎?换而言之,你又对你的五哥有几分真心和忠诚?這一点,咱们恐怕都心知肚明。”
黎慎礼說道:“此番是我连累了你,也多亏有你掩护,我才留得一命,這個人情我记着,以后自然還你的。但我今日只问你一件事,希望你实言相告。”
說罢,他目光灼灼,看着应翩翩。
应翩翩已经隐约猜到了,含笑道:“請讲。”
黎慎礼一字字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傅淑妃想要杀我?”
他恐怕這辈子也想不到,傅淑妃要杀的人其实是面前正坐在床上的這一個。
应翩翩听了黎慎礼這一句问,差点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假作感染风寒,转头掩袖咳嗽了好几声,這才调整好了表情。
应翩翩道:“這样的机密之事,我事先自然是并不知晓的,只是昨天看那副情形,差不多可以猜出一二。不過我不大敢相信,也不敢乱猜。”
确实,应翩翩又不是神仙,怎么会料到這样的事情呢?
黎慎礼脸色阴沉,一时未语。
他回了营帐之后,连休息都顾不上,就去派人多方调查,逐渐得知了一些消息。
围猎的时候,黎慎韫身边一直有人保护;被追杀时掉落的兵刃,应该是江湖人士所惯用……
還有在围猎前一晚,他无意中听到两名小太监在议论,說是傅淑妃曾经将几名身带刀剑之人宣入了营帐,隐约好像還有人提到了他的名字。
黎慎礼一直在为黎慎韫办事,自然也知道他们近来跟七合教的接洽。
他越是调查越是发现,种种迹象,无一不指向,傅淑妃正在有计划地对自己实施暗杀。
从听到那两名小太监的对话开始,黎慎礼心中就有些疑虑,猜测着傅淑妃想做什么,如今全部一一对应上,也由不得他不正视此事了。
那么,傅淑妃到底为何要這样做?是自己无意中做错了什么,還是平日裡装孙子装的還不够?
黎慎礼想不明白,只觉得胸中愤懑,此时再看到被他连累,而且同样跟傅家不和的应翩翩,更是觉得一股亲切之意油然而生。
应翩翩见他不动不语,便說道:“殿下吉人天相,今日既然逃過此劫,可见命不该绝。”
黎慎礼原本心事重重,闻言也不觉笑了,說道:“应公子,你可不像信天命之人啊。”
应翩翩笑了一笑,接口道:“人生在世,危如孤舟。天行有命,不信奈何?”
黎慎礼看他片刻,见应翩翩的神色间尽是满不在乎的无畏无惧之气,竟像是真的什么都不放在眼裡,反倒是自己這個龙子皇孙活的比他憋屈多了,心裡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說道:“应公子大可不必這样說,我倒觉得有时候你這样的人反倒最是命硬,昨日那种情况下,你都能平安无事地归来,可见天命不该绝。”
他压低了声音:“为表谢意,我今日为你带了几個消息過来。”
应翩翩道:“哦?愿闻其详。”
黎慎礼道:“你可知道诚悯伯世子的夫人吴氏?”
应翩翩道:“是吴太师之女吧?知道。”
诚悯伯是太子妃的父亲,诚悯伯世子则是她同母所出的嫡亲兄弟。
当年吴太师地位尊崇,吴氏是他继室所生的次女,秉性柔嘉,素有才名,皇上将她指婚给了诚悯伯世子,也有将吴家划归太子一党的意思。
可惜吴氏才刚刚成亲一年多,吴太师就因病去世了。她的长兄长姐都是先头的原配所出,与她关系平平,能力亦是平庸,吴家就此败落,太子也就沒能靠着小舅子的姻缘借上這份力。
由于吴家败落的太快,人们每每提起這件事来,总不禁感慨叹息,应翩翩也听得多了。
黎慎礼道:“那你知不知道,吴氏在闺中时,曾与傅寒弋有過一段私情。”
傅寒弋是傅寒青二叔傅节的小儿子,现任中郎将,跟傅淑妃走得很近,算是她的得力打手。
因为傅寒青一向跟這個喜歡钻营的堂弟不亲近,应翩翩也沒见過傅寒弋几面。
他唇边微蕴笑意,說道:“這倒是未曾听闻,原来十殿下的消息竟是這般灵通。”
黎慎礼轻哼一声,从应翩翩的床畔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又站定說道:“同样是父皇的儿子,黎慎韫仗着父皇宠爱,母族撑腰,素来高高在上,他以为我追随于他,是对他畏惧敬仰,却是想的错了。”
“人生在世,不過为名为利而已!他手下的情报網常年搜集各家隐私,为他所用,我时常与他来往,又何尝不曾将這些机密探听一二,只不過……他不知道罢了。”
他說话时神情有几分狠戾,眉眼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竟与平日判若两人。
跟黎慎韫比起来,黎慎礼看起来一无所有,也不受母亲喜爱,但他這些年来步步为营,韬光养晦,却已用了十足的耐心,将他能够从黎慎韫那裡蹭得的好处,一步步收归己用。
或许有朝一日才会让人突然发现,原来他的力量竟然壮大到這样的地步了。
应翩翩从一开始殿前与黎慎礼对峙的时候,就听出他虽表面上替黎慎韫說话,实际也暗藏心机,明明看出了应翩翩所画的荷叶是模仿皇上笔法,却故意不說出来,任由黎慎韫踩坑。
从那时他便知晓,此人怀有异心,未必甘愿唯黎慎韫之名是从,才从中挑拨双方之间的关系,但他也沒想到自己的挑拨竟会如此顺利。
看样子黎慎礼心裡早就对傅淑妃和黎慎韫存了反意,所以被应翩翩设计一套才按捺不住了,但他身为魏贤妃之子,之前又何必這样小心翼翼地隐忍算计呢?
应翩翩笑了笑:“所以,殿下特意提到吴氏和傅寒弋之间的私情,是……?”
“应玦。”
黎慎礼望着他,眼眸漆黑如夜,深沉寒凉:“昨日在你還沒回来的时候,我的人看到傅寒弋跟吴氏私下相会了,你說,奇怪吧?”
他向前倾身,凑近应翩翩,轻轻在他耳畔說道:“這两人是不是旧情复燃我不清楚,但想到他们各自的阵营,我觉得不能不多加提防。应公子,這一次,该你小心了,好好留着你自己的小命,往后,我自然会让你看见你想看到的局面。”
应翩翩一侧头,笑了笑,說道:“那么殿下,合作愉快吧。”
他這一笑别有意味,让黎慎礼心头震荡,砰砰作响。
一直以来,他韬光养晦,故作平庸,人人都觉得他是黎慎韫身边的一條狗,但是应翩翩狡猾地揭破了他的伪装。
黎慎礼知道或许自己不应该這么快就摊牌,可面具戴了太久,偶尔摘下来透透气,那股清爽舒畅的感觉难免让人留恋。
所以心中明明能够认清眼前這個人并非善类,他還是想要试着合作一次。
黎慎礼冲应翩翩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拉拢合作伙伴,扩大反派阵营力量”,反派经验值+30,剧情支配度提升2%!】
梁间早已经在外面等了半晌,黎慎礼前脚一走,他立刻就急急忙忙进了帐子,端着碗药给应翩翩喝。
应翩翩不耐烦地道:“你烦不烦?一天到晚除了喝药就是喝药,弄得我看你长得就像块西洋参。”
梁间赔笑道:“少爷,奴才哪比得上西洋参珍贵稀罕,若是奴才当真补身,就是把自己切开炖了给您吃也行呀。”
应翩翩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幅画面,他揭开手中的汤盅,梁间的泡在裡面,带着与眼前同样的谄媚笑容,仰头看着自己說:
“少爷,您快咬一口吧,奴才已经把自己炖的烂烂的啦。”
应翩翩不禁露出了满脸嫌弃的表情:“打住,你這個比方也太恶心了!”
梁间道:“是,是。奴才皮糙肉厚的不好吃,還不如喝汤药呢。”
因为应翩翩身子骨不是很强健,每每挨淋受冷就难免发热,所以梁间熬了碗驱风寒的药给他:
“草原上药材难得,這還是诚悯伯世子的夫人前日在几位太医那裡凑的,但沒用上。今早听闻奴才到处找药,便把這份匀過来了。奴才已经熬了许久,您快喝了罢。”
应翩翩原本都要把碗接過去了,听梁间這么一說,不禁顿住,问道:“他们为什么沒用上?”
梁间道:“好像是說诚悯伯世子最近也着了风寒,每天饭后都要服药。但昨晚他沒回来,就沒用上。”
应翩翩道:“你說你這药熬了许久,是多久?”
梁间不解其意:“一個多时辰?”
应翩翩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将药碗接了過去,說:“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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