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不到戌時，街道巷陌便空空蕩蕩，客棧門前的屋檐下掛着紅燈籠，在風中晃悠，灑出的朦朧光暈映照出燈下的美人面容。
混雜在雨聲中的腳步聲戛然而止。
浮笙微微低下頭，看着腳下踩中的溼透符紙。
是一張低級驅鬼符。
他還未言語，肩上趴着的雪白小糰子便顫着聲道：“這、這裏怎麼會有鬼物……嗚嗚嗚都怪你，讓你不要看什麼話本早點趕路，現在連客棧都關門，我們要流落街頭了！”
浮笙略有些心虛，將手中的《霸道恩人愛上我》、《報恩九十九次：霸道修士強制-愛》等花花綠綠的話本收進儲物袋中，強行狡辯：“我這不是想了解他們人族的報恩方式，好早日報恩成功嘛！”
雪鳳的眼神幽怨，表示早已看穿了一切，浮笙擡眼望天假裝沒看到。
夜雨如絲，在距離他們三尺時彷彿碰到無形的屏障彈落開去，打碎水窪中倒映出的紅衣少年。
一月前，小狐妖浮笙在百妖山衝擊渡劫期，千里雷雲聲勢浩大，眼看即將成功時，卻在最後一刻莫名失敗。
兩位長老連日推演天機，最後得出他在十年前未化形時欠了一筆因果債，需要向四大仙門之首的衡虛宗大弟子楚墨羽報救命之恩。
修煉一途本來就重視因果報應，尤其是修爲越高的妖修，受天道因果的桎梏就越大。爲了早日渡劫成功，長老們不得不放浮笙下山，又知他性格懶散貪玩，特意派了雪鳳監軍。
浮笙初次下山，果然不負衆望貪戀人族繁華，尤其熱愛各種虐戀情深的話本摺子，如果不是雪鳳還在身邊，早就追文追得忘了報恩一事。
而今天，也正是因爲浮笙在上個城池的書齋泡了太久，導致兩人入城太晚沒趕上住店。
“奇怪，就算客棧關門，街上也不該如此冷清？”浮笙皺了皺眉，喃喃道，“而且我並沒有感覺到鬼氣的存在。”
話音飄散在夜風裏，空氣中除了浮動着春夜桃花的清香外，不知何時多了一絲隱隱的腥臭味。
聞到這味道，雪鳥嚇得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浮笙也擡頭，隔着雨霧看向遠處街角。
那裏火光微閃，人影晃動，像是有人在那守着什麼。
雪鳥雖然膽小，但向來又菜又愛玩，仗着有小狐妖給他兜底，賤賤地慫恿：“要不、我們過去看看？”
浮笙懶洋洋打了個呵欠，無情拒絕：“不去，我話本還沒追完呢。”正琢磨找個什麼地方落腳，他綴在腰間的一枚青翠玉牌卻在轉身的剎那，忽然發出微弱白光。
一人一獸愣住，默默對視片刻，接着一同化作流光朝街角飛去，速度快得如同錯覺，原地只剩下客棧前的燈籠在風中晃悠。
另一邊，春月城城主府邸。
同樣清冷空蕩的院落中，亭亭玉立着一位粉衣美人。
他身材高挑，擡高的傘沿下眉眼凌厲，兩頰塗抹的胭脂卻又暈染出雄雌莫辨的美感。
只可惜美人此時目光含煞，持傘的手背露出明顯的青筋，像是在竭力忍耐什麼，面上表情如堆積的烏雲，越來越陰沉。
“大師兄，忍住、千萬忍住，那孽障就快上鉤了！”二師弟在傳音中竭力安撫。
楚墨羽深吸一口氣，忍住將身上這套女裝撕碎的衝動，硬生生擠出一抹笑意，繼續假扮城主府中的漂亮小姐。
不遠處，藏在暗中的幾個師弟同時脊背一寒，爲這頭作亂的玄蛇默哀。
半月前，春月城就開始接連消失美貌少女。
無論是富家小姐還是貧家女子，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城中人人自危，漸漸流傳起鬼物作亂的說法。
城主只有築基修爲，本想舉家搬走，可惜就在前一晚，他最疼愛的小女兒也不幸中了招，無奈之下只好向仙門求助，花重金聘請仙師來解決鬼怪。
衡虛宗弟子下山歷練，因爲有任務恰好路過此地，便順手出面解決。
經過幾天調查，確定了作亂的對象是妖獸玄蛇。
此類蛇妖好-淫，每逢發-情-期便往往擄掠美貌少女吸□□氣。
偏偏玄蛇狡猾多端，行蹤不定。爲了引出它，身爲大師兄的楚墨羽只好犧牲自己的色相，假扮成少女引它出手。
而城主府已經佈下了天羅地網，只要玄蛇一出現，絕對插翅難逃！
衡虛宗弟子們很有信心，一來全城戒備嚴禁出行，二來按照規律，也差不多到玄蛇挑選下一個獵物的時間。當然最重要的一條，肯定是對他們大師兄美貌的信任！
繞是他們知道大師兄有多暴躁恐怖，但當看見他的女裝時，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胡思亂想間，一股隱隱的腥臭味由遠及近地傳來。
“來了——”
如金石擊玉的聲音響在弟子耳邊，幾人神情一凜，藏好了身形警惕地看向院內。
精緻小院框起的四角天空中，投下的陰影越發暗沉，院中的美人似乎恍然未覺，正俯身輕嗅一樹桃花，嬌豔欲滴的花朵襯得他俊臉明豔動人。
蛇信聲越來越近，楚墨羽長睫微垂，遮住了眼裏的寒光，另一隻手撫上了藏在腰間的佩劍。
惡戰一觸即發時。
細碎的腳步聲卻在高牆外突兀響起，在這緊張的時刻格外清晰。
怎麼回事？！
城主府周圍不是早就下令封鎖了嘛！
這番變故不僅讓衡虛宗弟子錯愕，還吸引了半空中玄蛇的注意。
鱗片的摩擦聲微不可聞，是蛇妖扭頭看向了牆外。
下一刻，尖銳的呼嘯刺破春月城上空，蛇妖不知看見了什麼，激動地越過高牆向外飛去。
“不好，快追！”
楚墨羽暗罵一聲，將傘一丟，抽-出佩劍飛身跟了上去，幾道白色身影隨之而來。
“奇怪，明明顯示的是這裏。”浮笙立在硃紅色的高牆外，低頭擺弄仍舊閃着白光的玉佩。
雪鳳忽然尖叫一聲，浮笙擡頭看去，才發現身前不知何時出現一顆巨大的蛇頭，正睜着巨大的豎曈貪婪地看着自己。
嘖，真是麻煩。
他撇了撇嘴，正想動手解決這擋路的小蟲子。
“小心——”
一人忽然從天而降，粉色衣裙旋轉像桃花綻放。
青年的聲音混着雨幕，清脆如同夜間的山泉擊石。浮笙的耳朵一動，擡頭看去，只匆匆瞥見了一雙寒光凌冽的眼睛。
下一刻，他的注意力就被腰間陡然綻放白光的玉佩給吸引。
這是……他的報恩對象！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一時間小狐妖的眼神比蛇妖還要興奮。
也正是這一分神間，蛇妖抓住機會，如同颶風襲來，漆黑的尾巴捲起少年便驀地騰空，越過無數房屋朝城外起伏的青山飛去。
雪鳳緊緊抓住浮笙衣角，在半空中灑下一串尖叫。
聽見這慘叫聲，楚墨羽眼神一厲，佩劍當空一拋，踏上飛劍便御空追去。
“大師兄、大師兄等等我們——”
修真界只有金丹期才能御劍飛行，下山歷練的弟子們修爲不夠，眼睜睜看着大師兄又拋下他們飛走，只能用兩條腿吭哧吭哧跑去追。
春月城外，堯山。
堯山連着一處山脈，樹木茂盛，山高谷深，山頂有一處巨大山洞。
玄蛇將新擄的美人放在山洞前，豎曈裏滿是蠢蠢欲動，但眼前的少年明明纖細脆弱，卻總讓它內心有種壓抑不住的恐懼感，一時不敢有所動作。
楚墨羽迅速追趕了上來，凌冽劍光如同密不透風的帷幕，猝不及防朝着玄蛇狠狠劈下。
鮮血四濺，玄蛇慘叫一聲，山中林木狂嘯不止，它轉身對上楚墨羽，想先解決這礙事的修士。
玄蛇背生兩翅，代表着金丹期的修爲，浮笙靠在洞前，自然也能看出這衡虛宗的大弟子也是金丹期的修爲。不過按照同等級下妖族強於人族的共識，這楚墨羽很有可能會落敗，甚至於直接送命。
浮笙意識到這是個難得的好機會，要是這小子有生命危險，他此刻出手豈不就是報恩了？
越想越是有理，他看着空中交錯的兩道影子，恨不得給玄蛇加油打氣。
雪鳳顯然也跟他想到了一塊去，還很沒用武德說：“要不我去幫那蛇妖二打一？”
它雖然怕鬼，但不怕人哇！絕對一拳一個小修士！
浮笙想了想還是否定了，天道這老狗賊可精得很，萬一認爲雪鳳是他的人不算報恩怎麼辦？
於是將希望寄託在了玄蛇身上。
可惜這蛇妖看着牛-逼哄哄，沒過一會兒就完全落在了下風。
只見身着粉衣的青年一個飛身橫斬，劍□□勢如虹，狠狠劈在玄蛇七寸之處。
轟隆一聲，玄蛇巨大的蛇身自空中墜落，砸出一個大坑，灰塵四散。
浮笙遺憾地輕嘆一聲。
雪鳳朝玄蛇的方向啐了一口，罵了句“真沒用”。
楚墨羽沒注意到兩人的小動作。
他自空中旋身而下，飛揚的黑髮隨着落地而緩緩垂落，遮蓋了他過於鋒利的眉眼，靈力的過度使用讓他持劍的手微微顫抖。
他收劍入鞘，便朝浮笙慢慢走了過來。
“你沒事吧。”
夜雨不知何時停了，圓月從堆疊屯雲中探出一角。
瑩瑩月光下，立在山洞前的少年面容雪白，他束着高馬尾，一身絳紅織金外袍，黑穗髮帶末端綴着兩顆澄澈如血液的小圓珠，雪白腰封上繡着祥鶴雲紋，腰間一枚翠綠玉佩隱隱生輝，肩上還趴着一隻雪白的小糰子。
美得近乎妖異，像是勾人魂魄的山妖鬼魅。
楚墨羽走近了，纔看清這少年如此妖孽的面容。
難怪玄蛇會放棄他，激動地將這紅衣少年叼回了洞。
只不過，對方怎麼一臉遺憾地看着他？
楚墨羽正莫名間，卻見紅衣少年變了臉色，掩飾不住興奮地朝他撲來。
“小心！”
將人撲倒的一瞬間，只見原本以爲死去的玄蛇驀地擡起碩大蛇頭，朝兩人方向噴出了一股黑煙。
這黑煙是蛇妖的垂死一擊，一吐完，整頭蛇徹底倒下沒了生息。
報恩成功啦……浮笙還沒來得及高興，黑煙卻“蓬”地擴散開來，將躺在地上的兩人也籠罩了進去，他下意識閉上眼。
等再次睜眼時，忽覺一陣天旋地轉，原本被他護住的青年一個翻身壓在了他身上。
這是……怎麼了？
浮笙奇怪地擡頭，恰好對上他迅速變得赤紅的雙眼，青年大口大口地呼吸，炙熱的吐息砸在他臉上，又癢又奇怪。
楚墨羽只覺呼吸越來越艱難，意識模糊，燥熱叫他口乾舌燥，盯着眼前雪色的肌膚，心底叫囂着咬破的衝動。
“走……”
然而楚墨羽只說出這一個字，殘餘的清醒就被吞噬殆盡。
浮笙還在發愣，不知道爲什麼走，往哪裏走，就察覺對方緊握着他的肩膀下移，猝不及防探進裏衣扒起了他衣服！
“你在幹什麼，你這禽獸！”雪鳳回過神來，在一旁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怒斥聲。
把剛剛爬上山的衡虛宗弟子都給震驚了。
這、他們看到了什麼！
本該作亂的玄蛇倒在了一邊，而他們來救人的大師兄、竟然扒起了人衣服？
“大師兄，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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