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囚笼》(一) 作者:黄油奶酪 沈城与连城间的距离不远,走高速最快只需三小时左右,饶是如此,等众人赶回拍摄场地也已将近凌晨两点,期间岑易补了一觉,蒋舒明跟秦绝讲了讲剧本,也撑不住眯了一会儿,最后一段路程很是安静,除了司机就只有秦绝還醒着,坐在后排动作很轻地翻剧本。 《囚笼》這部戏开机沒多久,和绝大多数剧组一样分了A组B组并行拍摄。這部电影的地域跨度很大,剧组的拍摄地也散,B组一直留在苏省的璨华影视基地,那裡租的是现代布景,用于拍摄电影初期的轻松日常。A组则由蒋舒明亲自带着,主要拍摄犯罪组织這部分,沈城和岭城各有一些外景。拍到赤那部分时租用了沈城有名的拳场,结果卡了四五天,逼得蒋舒明病急乱投医,索性最后结果不错,甚至超出预期,也算沒白坚持。 众人在沈城影视基地的酒店门口下了车,跑了一天通告還赶過来的岑易走路直打飘,好在他的助理也早等着,见人来了赶紧往房间送。齐清远看着精气神倒是不错,往那一站,可以完美融入蒋舒明的保镖裡。 蒋舒明则打了個哈欠,他這边卡一场戏卡得太久,影响到的可谓是方方面面,這时候根本沒有休息的功夫,拉着副导演和武指還有其他工作人员开会协调去了,助理小王跟着他,另一個小陈就留下帮秦绝办理入住,酒店在车上早订好了,也不费事。 “辛苦。”秦绝点头,目送脸色仍不太好的小陈离开。一回头,齐清远站在她身边,他身高有一米九,伫在那很有些压迫感,但本人却并沒释放恶意。 “齐哥?”秦绝神色如常,“回房休息嗎?” 齐清远点点头。 两人乘电梯到酒店五楼,房间沒隔多远,都是标准大床房,设施一应俱全。 “拍戏时多指教。”秦绝也不提两人根本沒对手戏的事,以這句话作为睡前问候。 “是你多指教。”齐清远說,“我打不過你。” 倒是实诚。 秦绝笑了笑:“我演戏不如你。”互相指教罢了。 齐清远点头,又說:“记得找临时助理,会受伤。” “好。” 秦绝另有打算,但费心解释沒什么必要,于是接受了這份好意。 看着齐清远消失在门后,秦绝才进门落锁。她一身的血腥和汗味一直沒洗掉,在末世已经习惯了,后知后觉反应過来在现代社会裡并不太礼貌,也真亏蒋舒明都沒表露出介意来,還跟她說了那么久的戏。 先拉好窗帘,检查了一遍摄像头和隐秘角落,秦绝仔细洗了個澡。基因优化并不是十五分钟内就可脱胎换骨,只是类似于“前期激活”罢了,她常年注射激素,体貌特征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调整過来的,這副平坦的身体也看得久了,心裡沒什么异样。倒是被秦景升打出来的淤痕和几小时前在拳场留下的痕迹青青紫紫交叠在一块,颇为惹眼。 一般演员进组都有生活助理带着航空箱,裡面准备能量饮料、零食以及换洗衣物。秦绝浑身上下除了手机钥匙空无一物,正裹着浴袍要打客服电话,就有人敲门,是岑易的助理来送东西,衣物从头到脚、从裡到外都很齐全。 “易哥吩咐我過来的,這些都是他自己的衣服,尺码可能不太合适,您先穿着,不舒服的地方我托人去改。” 秦绝扬了扬眉毛。“辛苦了,谢谢。也請替我谢谢岑哥。” “举手之劳。”助理笑笑,“您拍戏加油。” 說罢利落地从外面带上门,全程目光直视不往下移,脚步精准站在门外不越线。 很专业的助理。秦绝边表示肯定,边换上一套背心长裤,坐在桌前拿起剧本,用酒店的笔在蒋舒明提到的关键词上画了個圈。 少年赤那的戏份极少,沒有台词,剧本上也写得很简短。按蒋舒明的說法,难就难在情绪的表现上。尽管赤那是一個冷漠、残酷的杀手,但這股冷淡和凶狠不是一股脑展现给人看的,而是隐藏在日常下,呈现出這人平时便是如此的效果。 蒋舒明给秦绝讲戏时用的是他自己的剧本副本,內容非常完整,但秦绝只在少年赤那的部分做了标记。她本就是临时提拔,本色出演,尚不能把本人与角色分开,知道太多的情节并沒有好处,因此也就沒去关注赤那的身世真相、青年赤那的历程以及整部电影的悬疑反转,以免拍摄时露出破绽。 秦绝要拍的戏只有四场,其中两场都是打戏。 第一场是群战,俯角拍摄,最后定格在杀人后的背影,蒋舒明表示可以的话能一镜到底最好;第二场是单方面的虐杀,赤那接受命令,如同吃了口饭般把绑在地上的几個人轻松杀死,并觉察到少年季声的视线,猛一回头。 最后两场裡有一個是背景板,跟在反派大佬的后面即可,另一场是赤那杀完人后坐在他的“房间”裡,看少年季声走過,有一段目光跟随他的特写。這场戏蒋舒明還沒讲到。 油性笔在秦绝手裡转了個花儿,她的信息量与少年赤那是一致的,此时正试图从已知情报中推测那时赤那的情绪。 首先,“赤那”并不是名字,只是一個代号。 组织把养的人分为四种,羊,狗,猎犬,狼。 羊是俘虏,多为抓到的小警察,或是组织人员的亲眷人质,一旦沒有了胁迫的价值,就送到实验室做素材,或送给上三层享乐练手; 狗是底层打手,有一定能耐,但不算忠心,随时可以放弃的炮灰; 猎犬是听命于上级的高级打手,管着底层的狗,监管他们并随时灭掉叛徒; 狼是杀手,与其他层级沒有任何利益联系,只为老板服务,出手必有人命。 而狼中的狼王,则使用代号“赤那”,赤那在蒙省语中意思即为“狼”,在组织裡,是狼裡最出色的那個才配得到的代号。 赤那从记事起就在不停地杀,从兔子到野鸡,从藏獒到老虎,从熊到人,他的战斗方式充满凶性,招招都是掏心捏颈的死手,他的警惕也如同野生动物一般,闪躲用的不是脑子,而是直觉。 除了基础通识课程,赤那沒有学過其他东西。识完字、学习過生活常识后,他的生活单调得每天只有注射药剂和杀人。用得到他的地方,他就出现,用不到的时候,他就留在“房间”裡待命。房间是四方形的,沒有床,四個角落裡一個是蹲厕,一個是淋浴,一個是睡觉的地方,一個用来送饭和进出门。 赤那就是在這样的房间裡,隔着牢狱般的竖條门看见了少年季声。 秦绝放下剧本,走到酒店房间的角落。 她背对着角落贴着墙慢慢滑下,寻找着赤那可能使用的姿势。 這個姿势应当是方便起身攻击的,进攻是他存在的意义,同时也是最好的防御,但又不能把攻击性张扬得太明显,聪明的野兽懂得把自己的危险蛰伏,最后,必须留下几個足以表露出无聊的细节——十几岁的孩子可以沉默内向,可以不好动,但绝对不会感受不到无聊。 秦绝试了几個姿势,就开始了漫无边际的发呆。 发呆的时候,她下意识咬起指甲。這是這具身体的习惯,在末世已经改掉了,当指甲的白边被咬掉之后,指甲盖与指甲肉连接的那一层就会露出来,把那层翘起一些的肉咬着撕掉,是当年的秦绝很喜歡做的事。人类总自欺欺人,认为痛苦可以抵消痛苦,那时秦绝看着坑坑洼洼的指甲,就会觉得身上的伤也沒那么痛了。 不過,這是她的习惯,不像赤那的习惯。 秦绝制止自己咬指甲的惯性行为,指甲长得最快,基因优化后难得恢复正常,她不想在拧人脖子或出拳时被凹凸不平的指甲干擾。 把這点记住后,她代入赤那的心情,继续虚虚盯着前方发呆。 她的膝盖有一條支着,垂直于地面,同方向的那只手环绕着大腿小腿,乍看去是很常见的坐姿,实际上可以瞬间将脚向下蹬去,借着力道站起、前冲,发起攻击。 這一次发呆的過程中,秦绝开始用指甲在略高于脚踝上方的位置划线。 一道,两道。 每隔一次呼吸,就划一下。 秦绝的指甲不长,只能划出淡淡的白印。赤那在设定中的指甲是尖利的,像真正的狼爪,抓挠刺捅都派得上用场,应该会划出血来。 秦绝保持着這個动作,开始假想前方有人经過。 直到森染报时,她才撑起身来,拍拍衣服迅速往床上一倒。从六点睡到十点,岑易的脚步刚到门外,秦绝就睁开眼睛,眼神清明,不见惺忪。 “岑哥,谢谢你的衣服。” 秦绝开门第一句话是道谢。 她的社交法则向来是有来有回的。被帮助,道谢并帮回去。被伤害,等价归還。 “多大点事。”岑易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颇为欣赏地打量了一番:“身材不错,衣服穿起来也有样子。” 秦绝笑笑,不說话。 他和岑易以及岑易的助理乘电梯下楼,坐上剧组安排的保姆车向租用的拳馆赶去。 下了车沒先去拍摄地,拳馆的两间休息室被租下来当化妆间,秦绝被助理小陈带着进去。赤那沒有台词,也省得在化妆间隙跟人对台本,小陈把她安置好就又回去忙别的事,蒋舒明在拳场雇佣了不少群演,服装倒是其次,不像古装戏那么繁琐,但妆面盒饭报酬等問題還有一大堆,她今早沒怎么睡就在旁帮着调度。 秦绝在化妆镜前坐下,看着一堆瓶瓶罐罐和圆垫软刷,发自内心地表露出直男常见的疑惑和警惕,给年轻的化妆师看笑了。 “放轻松,你的外形條件很不错的,小帅哥。”化妆师端详着秦绝的脸,时而看向镜子。 “就是皮肤太好了,接下来我给你化粗糙点,别介意。”她又說。 秦绝“嗯”了一声,表示听到。她前前后后糙了五十多年,对這种精致场合非常沒辙,肌肉都绷紧了。 岑易有心指点,這时候也呆在化妆间,看见她的模样也忍不住露出笑意。他有心帮她转移注意力,遂轻咳一声說起了正事。 “演员的妆容是为剧情服务的,妆容看起来是一個样,在镜头裡又是一個样。蒋导在灯光的运用上非常出色,拍出来很有质感。”岑易說。 秦绝在化妆,沒办法点头,于是想了個不很有营养的問題表示她在听。 “为什么有些作品裡男女主前后沒有变化?” 岑易笑了笑。 “每一個演员,都至少有两套妆面设计。第一套是针对他们的外形精心定制過的,扬长避短。第二套才是演戏妆面,化出来的是角色,而不是他们自己。” “小秦,演员演的永远是戏,即便是本色出演,戏也是戏。沒有任何一個演员与剧本中的角色完全相同。你首先要清楚,你究竟演的是‘戏’,還是‘演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