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我們成了無孃的孩子
左鄰右舍、前屋後戶的嬸子、大娘、大媽、大嫂們，聽聞母親從醫院拉回了家，紛紛放下手頭的活計，三五人結伴，急匆匆地趕來探望母親。
母親依舊一陣一陣地昏睡，虛弱得已經完全沒有力氣起身，更沒法和前來的鄰居們打招呼。
可即便如此，來看望的四鄰卻越來越多，把屋子擠得滿滿當當。
大家圍在母親牀邊，你一言我一語，滿含深情地講述着母親的善良和熱心。
有人回憶起母親在農忙時，主動幫着鄰里收割莊稼，累得腰痠背痛也不喊一聲苦；
說到動情處，大家的聲音都哽咽了，熱淚紛紛滾落，滿是對母親的感激與不捨。
直說得我們這些子女也陪着落淚。
鄰居們哭着慢慢離開了，臨走時，嘴裏還念念不忘母親曾經的善良與善行。
美言與美德，像是要把這些珍貴的記憶，永遠刻在心底。
也許是醫院注射的那隻強心針發揮了作用，也許是周圍鄰居們的聲聲呼喚和深深眷戀，讓母親在這世上彌留的時間得以稍稍延長。
母親又在世上多待了一個晚上，這一晚，我們守在母親身邊，每一分每一秒都覺得無比珍惜。
第二天上午，母親已到彌留之際。
昏迷中的母親，靜靜地躺在炕上，嘴裏卻不停地念叨着：
“可累死我了，可累死我了……”
我趕忙湊近母親，輕聲問道：
“媽，您累啥呀？”
母親微微動了動嘴脣，說：“在給你爺爺奶奶蒸餑餑……”
聽到母親這話，我不禁有些茫然，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
世界上會不會真的有另一個維度和空間的存在呢？
在那個未知的地方，會不會有另一番截然不同的世界？
這世上真的有輪迴嗎？
去世的親人，是不是會在另一個維度和空間再次相聚？
我們能不能在天上與母親相見？
我緊緊拉着母親的手，這樣就能挽留住她即將消逝的生命，心裏默默祈求着時間能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此時，妹妹正在地上忙碌地做午飯，鍋裏煮着面，熱氣騰騰。
弟弟看着忙碌的妹妹和悲傷的我，心疼地讓我們姊妹輪流去喫點東西。
他擔心母親隨時可能嚥氣，我們別餓壞了身子。
可妹妹和我哪裏有心思喫飯，滿心都是對母親的擔憂。
突然，正在炕上的妹妹，手伸進母親的被子裏，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緊接着大聲喊道：
“大哥，趕緊給母親穿衣服！”
妹妹說的穿衣服，指的是給母親穿壽衣。
妹妹聲音顫抖地解釋着，母親的腿部已經發硬，而且冰涼，這是姑姑們之前給妹妹說過的，是將要過世的老人的一些徵兆。
我們一聽，心猛地一沉，來不及多想，趕緊從櫃子裏找出一個包袱，裏面是母親早早就給自己準備好的壽衣和壽鞋。
大家手忙腳亂地一齊動手，爲母親把壽衣穿戴整齊。
中午十二點，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母親身上，可這溫暖的陽光，卻無法驅散我們心中的寒意。
我端來一碗麪湯，湊近母親，輕聲問：
“媽，您喫不喫？”
母親微微搖了搖頭，虛弱地說：
“我不喫，你們喫吧。”
停頓了一下，母親又緩緩地說：
“不和你們說了，我要走了……”
話音剛落，只見原來側身躺着的母親，突然轉過身來，素面朝天，表情平靜而安詳。
緊接着，只聽“咯噔”一聲，母親就咬緊了牙關，剎那間，人已經沒了氣息。
那一刻，我的世界彷彿瞬間崩塌，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母親就這樣走了，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那一刻，整個世界彷彿都靜止了，只剩下無盡的悲痛。
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裏寫道：
“你和死亡之間隔着父母兩道簾子，當父母分別離開了人世，你就直面死亡了。”
母親的突然離世，讓我們一下子失去了第一道保護屏障。
從此，在這漫長的人生前行路上，我們成了無孃的孩子。
那種內心深處的失落與孤獨，將我們緊緊包圍，讓我們不知所措……
母親離世後的第一個月，每一個夜晚對我來說。
都像是一場充滿期待又夾雜着痛苦的旅程，因爲我幾乎夜夜都能夢到母親。
每次在夢中回到熟悉的家，我習慣性地輕輕推開房門，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往東炕上看去。
就像過去無數次一樣，從東窗透進來的光線下，我彷彿又見到了母親那熟悉的身影。
母親戴着那副老花鏡，正專注地“附貨邊”，或者認真地縫縫補補。
即便到了晚年，家裏沒什麼衣服需要縫補了，母親的手也總是閒不下來，不停地做着些瑣碎卻又充滿溫暖的活計。
只要聽到我們回來的動靜，她就會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計，臉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邁着略顯蹣跚的步伐，趕忙推開家門，滿心歡喜地迎接我們。
然而現在，當我在現實中打開家門，那曾經充滿母親身影的東屋炕上。
再也見不到母親戴着老花鏡，靜靜地坐在那裏，透過窗口，滿含期待地眺望我們歸來的場景。
也再也沒有母親笑意盈盈地推開家門，親切地呼喚我們的聲音。
屋子裏空蕩蕩的，沒有了母親，彷彿失去了所有的溫度。
放下手中的東西，一種強烈的思念瞬間涌上心頭，我下意識地開始尋找媽媽，嘴裏不停地喊着“媽媽”，聲音帶着急切與渴望。
從東炕喊到西炕，從東屋喊到西屋，又從西屋喊到廂房，再從廂房跑到院子裏，甚至跑到路上，最後來到家門口的菜園。
菜園裏的蔬菜長得鬱鬱蔥蔥，可我的心卻像被掏空了一樣。
就在我滿心失望，覺得到處都找不到母親的時候，忽然，隔着院牆，我看到了那個日思夜想的身影。
母親正拿着簍子，在菜園裏摘姜豆，她還是穿着那件月白色的上衣，那衣服的顏色還帶着母親的氣息。
鳳吹亂了母親灰白的頭髮，母親擡起手，溫柔地把吹亂的頭髮捋順，輕輕地攏在了耳後。
那動作是如此熟悉，我的眼眶瞬間溼潤了。
我激動地大聲喊着：
“媽~媽~”
母親似乎聽到了我的呼喚，緩緩地回頭看了我一眼，可臉上卻只有一絲淡然的表情。
既沒有回答我，更沒有像往日那樣露出溫暖的笑容。
我迫不及待地趕緊跑進菜園，來到姜豆架前，滿心歡喜地想要和母親說說話，把這些日子對她的思念一股腦兒傾訴出來。
我像往常一樣，一邊摘着姜豆，一邊絮絮叨叨地說着家裏家外的瑣事，可母親卻始終沒有迴應我，就好像我不存在一樣。
我有些喫驚，心裏充滿了疑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母親爲什麼不理我呢？
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啊。
我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心裏既難過又委屈，極力想在母親面前表現得更好，渴望得到她的關注和迴應。
我低着頭，認真地摘着姜豆，滿心期待母親能像以前那樣，溫柔地和我搭話。
可當我再次擡起頭時，母親卻不見了。
那一刻，彷彿整個世界都崩塌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嗚嗚地哭了起來，而且越哭越傷心，像個犯了錯又不知所措的孩子，放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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