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循环的黑暗
人总有不顺心,甚至特别沮丧的时候。今年自立秋到立春,我就是這样。好像所有事都进入了一种恶性的死循环,方方面面都有许多的不顺利挡在前面,不想做的事一样少不了,想做的事一样做不成。我像是一個刚刚学着走路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向前挪动着艰难的每一步。熟悉甚至有些老旧的人生,对我来說都变得格外地陌生,甚至于那点得心应手的生活能力都突然变得力不从心。以前总以为是孩子绑架了我的自由,结果等自己有大把的時間时,我才知道拖累我的是自己面对生活的应变能力。
想想前半生過得一塌糊涂,全是教训和遗憾,本想后半生会過得安稳一些,可现实更加的不堪入目。随着年龄的增长带来的种种顾虑加上对现实的格格不入,我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应付生活对我新一轮的考验。在长达几個月的時間裡,我严重的失眠焦虑,甚至于一個人坐着坐着就会莫名其妙的流泪。偶尔也想吐槽一下糟糕的生活和完蛋的自己,但我已经失去了要表达各种情绪的欲望。少年的委屈惊天动地,成年的痛苦不值一提。人总要学着一字不提地咽下所有的委屈,慢慢壮大自己。
我想很多人都会像我一样,总有许多灰暗的时刻裡痛到极致,以为自己怎么也熬不過去,沒想到后来再提及,那语气和口吻像是在說别人的故事一般平淡无奇。人就是這样,习惯于固定思维来考虑事情,遇到点不按常规出牌的困难和麻烦,就以为后果严重到自己无法承担。其实人生的很多苦难都是我們脑补出来的,人最害怕的并不是真的受苦,而是想象出来的受苦,因为想象出来的痛苦更加伤人。
生活不易,日子還得继续。我也是突然意识到,我已经从自己以为熬不過来的昨天走到了现在,并且告别了過去的阴霾。人终归要和自己的日子和解,走吧,跟着日子走吧。人生原本就是寡淡无味的,而那些忽明忽暗的心情,恰恰是人生就是调味品。
不知道为什么,這一天心裡总是莫名的发慌,就像是要和這個世界告别一样,和爸妈吃過午饭,心裡闪出一個念头:想到童年走過的小路上走一走,放下碗筷,我绕到村西,沿着那條小路慢慢往前走。路两边杂草丛生,也许很少有人走的缘故,它们生长的肆无忌惮,身体已经占据了一半的路面。在我的记忆裡,這是通往山顶最宽的一條路,也是人气最旺的一條路。那时候,村裡的人要去镇上赶集,這是我們的必经之路。每逢三六九的日子,這條路上骑自行车的,赶马车的,挑着竹筐的,還有步行的,上坡的,下坡的,人来人往。每走两步路,准能瞥见一個人的背影,撞见一群人的笑声。
平常的日子裡,是我們村下地的人走的路,年纪大的奶奶,踮着小脚,挎着竹筐,弯着腰在路边捡拾柴禾。身强力壮的中年男子光着黝黑的脊背,吆喝着牛车,牛车裡坐着咯咯笑的婆娘,婆娘怀裡抱着一個光着屁股蛋的孩子。那时候,我們经常三個一群,五個一伙,在這條路上嬉戏,有时候是割猪草,有时候是摘苹果,有时候是扑蜻蜓,有时候是逮知了……。
我走到半坡的时候,才看见一個人骑着摩托车過来。還沒看清楚是谁,一团硕大的笑意先扑面而来。来梁上转转?嗯,你怎么从上面下来?我好奇地问。
自从土地流转以后,经营土地的老板就封粱了,村人很少再走這條路。他說:“我从县城走事回来,经常走這條小路,近很多”。打完招呼,他的摩托车溜下了山坡。童年记忆裡,他的二胡拉的特别好,经常跟着走事。记忆裡,他是一個英俊的人,更是一個勤奋的人,沒事的时候,他就一個人坐在坡上的那棵杏树下拉二胡,那悲壮的二胡声传遍了整個村庄。几十年了,沒想到,他一直在拉。這條小路老了,他也老了,我們都老了。
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越往前走,一种厚重的陌生感向我袭来。童年记忆裡,這條路两边的田地裡,生长着很多大大小小的柿子树,如今,一棵也看不到了。那些树,有很多是百年以上的老树,它们不止是一代人的童年记忆,是几代人的。尤其是秋天,柿子树是整個大山的灵魂,是整個村庄的惊艳,那红灯笼似的果实,映红了每個人的笑脸。這么大的大山,怎么就容不下它们立足呢?记忆裡的层层梯田,像油画一般,在雾霭裡似隐似现,如今早已被推土机夷为平地,整個大山七零八落。乡村是要发展,是要振兴,但更多的是要因地制宜,要保留它原本的特色风貌,而不是去彻底推翻,去创造一個面目全非,千篇一律的村庄。走在童年的小路上,走着走着,泪湿了眼眶。三十多年了,我們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页继续閱讀,后面更精彩!我找了個地方坐下,望着远处的每一座大山和能看到的每個角落,孤单无助的眼神一直扫视着,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不知道還要迷茫多久,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因为沒有完成父亲给我布置的农活,父亲严厉地把我骂了几句,我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听话了,而且尽力的学着干,看着他铁青的脸,瞪圆的眼睛,心裡就有一种强烈的逃离家,逃离家乡的愿望。
我在家门口的树下吊呆地坐了一個小时,希望父亲能来叫一下我,一直沒有等到,心裡气鼓鼓的,再也不愿意见到父亲那张阴郁的脸。第一次有了离家出走的念头,也不知道去哪儿,心裡茫然又难過。当时要是母亲在家,或许和我聊聊天,心裡的委屈有人倾诉,出走的念头就会打消,可是沒有一個关心我的人,所有的人都忙着干活,
我走了,连招呼也沒和父亲打,一個人两手空空地出发了。有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
当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那天是阴天,鸟儿叽叽喳喳的喧闹,显得毫无城府。大山裡的村庄也静悄悄的,对我的出走无动于衷,我心情沉重,步伐也沉重,脑袋裡一幕一幕回放父亲生气的脸,伤人的话。山路上偶尔有两個负重前行的村民,都默默低头赶路,我走得很快,也无心观山景,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县城。
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街上的柏油路泛着白光,走动的人不多。我站在大街上,很茫然,身上沒有一分钱,我去哪儿呢?
我在长途汽车旁边徘徊了一阵,车上稀稀拉拉坐了几個人,都把头伸到窗外,到处打量。司机热情地问我:赶车不?我摇了摇头,赶紧走开了。幸好身上沒钱,不然我真的坐上车了,也不管车要往哪开。
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了一圈,从每一個商铺,饭店门前走過,街道也不繁华,除了日用品店,就是裁缝铺,农具店,饭店也很少。街面不宽,路上不时有背着背兜,提着竹篮的行人走過,很少有空着手闲逛的人,人们见了熟人只是隔街大声吆喝两声,闲聊几句,依然低头赶路。
我在街上逛累了,就在街头石阶上坐了下来,旁边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树冠像一把巨伞,把街面遮盖得很阴凉。我在這裡坐了很久,呆呆地看天上阴郁厚重的云,如同我的心情。偶尔路過的行人好奇地看我两眼,就匆匆离开了,谁也沒有闲心关心一個孩子在干什么,我很庆幸我們那儿的人们都很忙,都有一家人要照顾,沒有闲工夫去想一些歪门邪道的事情,我一個人走了那么远的山路,一個人在街上游荡,也沒有碰到一個居心不良的人,不然铸下的大错将无法挽回。
我在街上呆坐到下午两点钟,一点也感觉不到饿。街上简陋的商铺门前冷冷清清,偶尔飞来几只麻雀在地上跳来跳去地啄食。
已经是下午5点左右了,我心裡既害怕又无助,突然想到了外婆,去外婆家,一想到去外婆家,我的脚步就轻快起来。
我小跑着穿過街道,很快来到了山路上,眼前的山变得可爱起来,山路也不难走,山风很惬意,山景很迷人,鸟儿唱得也好听,野花开得很浪漫。
我飞快地翻過了一道山梁,来到了山顶上,這裡人烟稀少,四处是密密麻麻的松树,路边是浓密高大的慌草,静悄悄的,我心裡突然害怕起来,不时回头看,如果远远看见有人来了,便拼命往前跑,耳边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和鸟鸣,脸上和身上的汗水一颗颗往下滴。
走到半道时,看见前面有個牵着小孩的中年妇女,我才慢下来和她们一起走。心裡安稳多了,阿姨是個和蔼的人,50多岁,她看我汗水淋漓的样子,知道我可能是害怕,阿姨问我到哪去,我說我要去外婆家。阿姨說:“這儿不安全,我把你送下山吧”。我感激地谢過阿姨,抱了抱她的小孙子。阿姨把我送下山,看见山下的人多起来了,地裡有干活的农民,她才放心地回去了。
山下的小河静静地流淌,河边的村庄上空飘起了袅袅炊烟。我過了木桥,在梯田中间的田埂上奔跑,远远地看见了外婆的家。
小时候无数次到外婆家玩,第一次觉得這儿很美,房前屋后的梨树,桃树开满了花朵,静静地散发出一种温暖幸福的味道。
我刚刚走到了外婆家外面的小路上,外婆家的黑狗已经跑出来迎接我了,它飞快地跑到我跟前,闻闻我的手,从我的左边冲到右边,又从右边冲到左边,摇着尾巴,轻声汪汪叫着,在我的抬高的手臂下方跳跃,热烈地表达它心裡的欢喜。
外婆听见声音从屋裡走出来,高高瘦瘦的外婆,穿着蓝色的上衣,腰间系着黑色的围裙,手上還沾上了很多面粉,可能刚刚开始做饭。她看见我高兴地笑了,眉眼慈祥,說:“外孙儿来了呀,我早上就听见喜鹊叫了,原来是我的外孙儿要来呀”!
我飞快地跑到外婆身边,双手紧紧地抱着外婆,脸贴在外婆温暖的肩上,感觉像抱住妈妈一样。天大的委屈,在這样亲密的拥抱裡,也会全部释放。外婆笑着說:“哎呀哎呀,這是咋了”?抬高了满是面粉的手,任由我抱着。黑狗站在旁边,歪头看热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松开外婆,擦去眼裡涌出的泪水,去摸黑狗的头。外婆笑着对我說:快进屋吧,我正在和面呢,今天给你做手擀面吧。
我跟着外婆进了屋,锅灶裡红色的火苗,一窜一窜地舔着黑色的锅底,房间窗户打开着,屋裡很亮堂,山裡的下午,天气很凉爽。我坐在外婆的长條木凳上看外婆和面,擀面,再看着面條下锅。蒸腾的水蒸气弥漫在外婆微笑的脸上,黑狗很享受我摸他的头,摸他的背,眯着眼睛卧在我的脚边。
吃過外婆做的手擀面,我跟着外婆去她的菜园浇水,地裡的茄子,黄瓜,辣椒,四季豆……长势喜人,结满了果实。我吃完了一根新鲜的嫩黄瓜,天已经暗下来了。归巢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响成一片。知了,還在咝_咝地拼命喊,远处的山只留下了模糊的黑影,村庄渐渐隐入了黑夜。
想到這裡,眼睛有点湿润,几十年過去了,我不知道,父亲有沒有懊悔過,担心過,几十年谁也沒提過這件事,只是自此以后,父亲突然变得温柔慈祥起来,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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