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九 永恒的孤独 (二)
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就站在方才长出来的植物上,它的羽毛和周围的黑暗融为了一体,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想到在這黑暗之中竟然還有一只动物。那是方才郭嘉召唤来的,它严格遵照主人的指示,几乎一动不动,只待有人靠近便给予郭嘉警示,到时候无论是布置反击還是接着逃跑都比较方便。
“对方這次靠的是光。”郭嘉轻声說,“他根据光,判断我們会在哪裡,然后精准一击。”
“光?”迪卢木多一愣。
“沒错,光。”郭嘉苦笑,“难办了,這回光也变成了对方的眼睛,甚至比黑暗更加精准。”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可那些消失不见的树就是最好的证据——光在哪裡,霍德尔的攻击就到哪裡。当郭嘉和迪卢木多被光照射到的时候,光把所有的信息都告诉给了霍德尔,包括两人的位置和状态。
“可是由于霍德尔本身是黑暗之神,沒法呆在光下。”迪卢木多明白了過来,“所以他不得不先将那些树吞噬掉。”
“沒错,然后再给我們一击。”郭嘉点了点头,“所以他的两次攻击衔接都非常快,因为一旦我們快速运动,他就找不到我們了。”
现在,点火把是绝对危险的行为,可霍德尔的黑暗感知能力還在,這就像個炸药桶,随时都有可能走火。迪卢木多忍住了来回走动的冲动,看向郭嘉,无声询问。
“应该不可能是突然进化了,又不是什么RPG游戏還自带升级功能……”郭嘉悄悄走到了一棵树下,一边在预言之书上写着什么,一边蹲在那裡喃喃自语,“世界都是平衡的,能力也是,对方既然能够感知光,那对黑暗的敏感度应该也变低了才对。”
对黑暗的敏感度变低了嗎……迪卢木多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便走過去和郭嘉一起,蹲在了那棵树附近。
四周登时陷入了一片窒息般的安静,迪卢木多放缓了呼吸,肌肉也变得紧绷起来。他不知道要把视线放在哪裡,便时不时地到处看看。不過话說回来,今晚可真暗啊,星星也沒有,月光也少,总觉得周围似乎越来越黑了,是因为变晚了嗎?
“不对!”
迪卢木多一個激灵,他下意识地拉住郭嘉,掌心全是汗。
郭嘉吓了一跳,他刚才匀出了一部分注意力在自己乌鸦身上,对這附近的感知也就迟钝了些,此时被迪卢木多拽了才意识到不对——他和迪卢木多周围明显要比其他地方黑出一個度,這绝对不是什么自然现象。郭嘉试图移动自己的身体,可他的腿和腰部开始发麻,几乎动弹不得。
“糟了。”郭嘉低呼,“大意了,是对方的宝具。”
迪卢木多眼看着郭嘉的身体从底部开始被一股看得见的黑暗慢慢缠了进去,他试图用黄蔷薇攻击,可长枪沒入黑暗就仿佛沒入一片大海,深不见底。
“怎么办!”迪卢木多将长枪抽了回来,“我攻击不到他。”
“冷静点。”郭嘉這时候已经半边身体都动不了了,他庆幸還好迪卢木多仍然正常,說明对方的宝具一次性只能拉一個人,“应该是类似于空间传送之类的,我能感受得到,我的身体状况并不算差。”
這股黑暗蔓延地越来越快,迪卢木多试图拉拽郭嘉的身体,可這黑暗仿佛有千斤重,迪卢木多使出了浑身的力气還是不能移动郭嘉哪怕分毫。
“你呆在這裡,千万不要离开。”
郭嘉趁着手指還能动,飞速地在预言之书上补完着什么。迪卢木多松开了手,說了声好,便眼睁睁地看着郭嘉整個人连带着他的宝具都被完全地拖了进去。
“……”
郭嘉慢慢地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此时此刻正浮在半空,头顶是明亮温暖的阳光。微风吹拂,草和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郭嘉略显迷茫地看了看自己透明的手臂,一時間无法思考。他记得自己是被拽进霍德尔的宝具裡了,只是沒想到一睁眼会是现在這种情况。
入目并不是以为的一片漆黑,而是一方草地,一角天空,以及自天空飞過的一群雀鸟。這裡的环境有些眼熟,却无法很快将其与记忆中的场景相对应,郭嘉漫无目的地在空中飘浮着,仿佛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电影。
突然,一個熟悉地不能更加熟悉的东西矗立在了郭嘉的面前,那是一块石碑,上面写了“郭奉孝之墓”等几個字——那是他的墓碑。墓碑前被摆放了酒杯和花束,周围飘浮的白绫看起来也很干净,郭嘉凑近了一些,闻到了一股无比怀念的熏香味道。
“他们都說,郭奉孝满嘴谎言,我倒是不信,只是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一個男人站在墓碑前,他的头发梳得干净利落,衣服穿得一板一眼,這個人此时此刻正低着头,看向墓碑上的字,面无表情。
“今年春天,你院子裡的花都开得很好,你骗我要摘些花瓣下来,叫厨子做成饼,也食言了。”男人抚摸着那块石碑,手指苍白,“郭奉孝,你……”
郭嘉飘在那人的身后,红了眼睛。他曾经对這人說過太多无法实现的梦,他曾說過等這天下太平,就要和对方一起乘着小船,沿着山上的河流一路往下。船上摆了好些瓜果美酒,他们要一边欣赏美景,一边享用美食,然后对着彼此开怀大笑,诉說心中向往。只可惜,這梦终究不能实现,他的病拖垮了他,而那個人的梦想也害了他自己。
還沒等郭嘉向那個男人靠近,突然,眼前的一切都扭曲了,等他再次反应過来,自己已身处一片赤色的火海。周围是人们的尖叫和咆哮,是仓皇奔逃的士兵,是漫天的箭矢。他能看到数不尽的被燃烧的船只,那火焰沿着木板甚至蔓延到了水面,让這江水也变得赤红一片。郭嘉被烈火逼得步步后退,明明只是虚无的灵体,可那热度是如此真实,叫他几乎喘不過气。浓浓的黑烟混着火光遮盖了头顶的天空,将红与黑倾倒在了這片幕布之上。
仓皇间,郭嘉听到了马蹄声,听到了宣示着胜利的笑声,听到了剑与剑的碰撞声。几只乌鸦啼叫着掠過天空,江水潺潺拍打着山崖。
是赤壁。郭嘉无比清醒地意识到,這裡是赤壁。那一刻,他仿佛忘记了自己只是個英灵,忘记了自己還在圣杯战争之中,甚至忘记了已被霍德尔拖入宝具的事实。郭嘉只觉得自己就是当初那個不知所措的军师祭酒,他活過了官渡,活過了征讨乌桓,他现在就站在這赤壁,满面血光。
郭嘉移动着视线,徒劳地在周遭的一切中寻找着主公的身影,并在心裡祈祷天降大雨。可是沒有,有的只是不断呼啸的东风,和呛人的浓烟。
“哀哉奉孝!”
郭嘉突然发现自己有了肉体,他喜笑颜开,顾不得火和弓箭不断地往前跑。
“痛哉奉孝!”
郭嘉跑上了岸,他的身边不断有马匹和士兵跑過,那些人杀红了眼,身上的盔甲沾满了血污。
“惜哉奉孝!”
郭嘉踉踉跄跄地,朝着士兵消失的方向追赶,就在他气喘吁吁地找到主公的营地时,却只能看见那個素来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的将领,正捧着酒壶,将一壶酒全都祭到了地上。
“若奉孝在,不使孤至此!”
郭嘉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他喘着粗气,却看到自己的肉体再次变得透明起来。
不,不要……
郭嘉挣扎着,他不要再這样,不要再让他们经历這样的痛。如果,如果能回到過去的话,如果這时候的他還能活着的话……
“你就会怎样?”
“!”
郭嘉猛地抬起头,方才的一切都消失了。
郭嘉倒吸了口气,他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站着的人。那是一個黑衣黑发,身材高大的男人,男人的一双眼睛隐藏在黑色布带之下,显露出些许诡异。
“幻觉嗎?不仅如此吧,你在窥视我的内心。”郭嘉站了起来,“這是你的能力嗎,霍德尔殿下?”
“梦是属于黑暗的一种,它能反应内心,也能折射现实。”霍德尔似乎很放松,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又伸了伸腰。
“偷窥狂?”
“這么說可就有些失礼了,无礼的凡人啊。”霍德尔嗤笑一声,“要对神时刻保持敬意。”
可我压根儿就不信神灵啊……郭嘉忍住了吐槽的冲动,乖乖地闭嘴。
“催眠师、造梦师、梦境解析师,都利用了‘梦’本身的力量,而我则更加粗暴一些,直接让你最痛苦的回忆显露,并以此来愉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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