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盐子狱
每年盐课纳官时,少入官家多入私,
官家利薄私家厚,盐铁尚书远不知。
——《事类备要·外集》
宋代文人谢维新這首诗词,写的正是当是贩私盐利厚,诱民犯法而刑不可禁的社会现状。
拥兵百万却不敢战的北宋落下帷幕,以赵构为首的南宋苟延淮南地区,专印盐钞,以补国库。
建炎四年,宋金战事方酣,财政匮乏,朝廷开放闽广盐钞通商,并于吉州设立临时榷货务,主管赣州、吉州出卖广东盐钞事宜。
然,维持時間极短,淮浙盐场恢复生产,淮盐南运途径通畅,宋廷立法变革广东盐法,禁止广盐行销江西、湖北、湖南,闽盐也被迫撤回,還以严刑峻法惩治私盐。
其结果,盐丁盐商俱伤,私贩益炽,终至盐子狱和盐徒暴动。
地处江南西路赣州境内,有章江、贡江两水穿境而過,汇于赣江奔流向东,连绵山区呈天然屏障。
此时,南康周边一依山而建山寨处,几位身穿绯绿异服年轻人在简陋木屋裡走动,当中一個躺在木床的青年,手指缓缓动了动。
魏十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意识归体时,只觉得浑身剧痛,四肢无力,身体如鬼压床般贴在地上,无法起身,亦无法睁开眼睛。
“三哥儿,三哥儿?”
一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起身侧萦绕,但他脑子就进了三斤面粉五斤水,搅和搅和成一坨浆糊,愣是沒想起叫他的人是谁。
而后,又是几欲起身,无功而返,脑袋混混沌沌,左右不知发生了什么,魏十三刚想再次沉睡下去,突然似想到重要的事情。
“沒死,我還活着!”
魏十三猛然睁开眼睛,几乎超越本能地弹射而起,坐在吱嘎响的木床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個面黄肌瘦,头发乱糟糟的年轻人。
“三哥儿,三哥儿你醒啦!”
年轻人见魏十三醒来,难掩兴奋神色。魏十三瞪大眼睛看得分明,对方脸上本该美好的笑容,却被一嘴大黄牙,配上乞丐般的打扮完全破坏掉,反而显得有些吓人。
眼前這人叫言雀,据說是出生时屋前飞来许多麻雀而取名,从小跟在魏十三屁股后头长大,两人是那一片山村的邻裡。
突兀的记忆在他脑袋裡交融,形成一线,魏十三顿时拨开那人的手,猛冲出门,然后怔住。
古式的房子,古风简陋的内饰,古时的装扮,沒有摄影机、摄影棚一类的装备。
木屋之间,几個拿着刀枪棍棒胡乱训练的年轻人不禁停手投注目光,“三哥儿,你咋了,不穿鞋就跑出来。”
“不会是昨夜失足摔下山去,把人给摔傻了吧?”
屋前年轻人议论声渐起,魏十三回過神来,微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薄薄的唇间竟勾起一幕不为人见的笑意。
也好
好過在那個帮收高利贷都要被报警抓去的年代。
脑袋裡的记忆浮光掠影班闪烁而過,魏十三渐渐不再隐藏笑意。
他本是一個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沒读過什么书,后来在社会跟二五仔混了不正当道路,收過街边人保护费,提刀上街砍過人,当過黑恶势力的头马,最后替老大顶罪锒铛入狱,在一個神秘的房间裡,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到也算是恶有恶报。
可魏十三曾经无数次幻想過,生在和平年代是他的不幸,无法像乱世一样,无须顾忌什么,抓住机会就能崛起、挥斥方遒,不似现代,唯有通過两三代人不断续的积累,才有可能完成人在社会地位上的转变。
如今让他在這個世界活過来,正是乱世,岂不就能同幻想般称霸一方?
穿越者嘛,总归有些迷之自信的。
“三哥儿,你沒”言雀刚从屋子裡追出来,可魏十三一個回眸突然让他想說的后半句话堵住在咽喉处。
他只感觉魏十三跟变了個人一样,眼神中充斥着他从未见過的凌厉与狂野,看一眼便觉得被刀锋抵脖子,随时可能穿喉而過。
言雀愕然张嘴,难以置信地退了几步,要想先前的魏十三虽生的俊俏,但性子怯懦,在附近两三座山头都是出了名的,平时连山鸡都不敢杀一只,只因为大哥是山寨大当家,才当了二把手,山寨裡其实沒几個人服气,只是明裡不說罢了。
再加上两人打小一起长大,這时候再看,却发现对方想换了一個人似的,怎能不惊讶。
原本应该欢庆喜悦的氛围也因此变得有些微妙。
魏十三见状笑了笑,伸手拍他肩膀,“沒事,进来给我說說最近的事情吧,有点记不清了。”
言雀闻言咽了咽干燥的口舌,入到简陋的屋子裡。木屋裡不大,墙壁上挂着一把长弓,一柄长刀,至于家具只有一张四方木桌,一张床,和几张凳子。
他翻過来两個黑旧瓷碗,倒了一碗水,“三哥儿,你沒事吧?前两日,大当家运了两车白沙进县裡,原本昨日就该回来的,你還要去山口那处等,结果打瞌睡滚下山去這事你不记得了嗎?”
白沙是他们对于盐货的称呼,魏十三对于這一段记忆,本像是被人从脑袋抹去一样,听对方這么一說,才连带着又想起了不少的事情。
大当家是魏十三的大哥,名叫魏天北,父母早年运盐死在山匪劫道中,他由小被大哥拉扯长大,大哥在附近山头的声望很不错,对他也是极好的。
不過,自建炎四年的卫军民之变拉开了盐徒暴动和农民起义的序幕。之后,官府与盐民的关系就一直非常微妙,年前陈颙、罗闲十等盐民首领罗织四百余党起事,周边的盐民照相呼应,表裡相援。
這种几乎在每個王朝末年,都会出现的起义并不罕见。如今這個小小青牛寨就是应声而起的一份子,大哥聚拢了那片山村二十几個年轻人,并未归入大部队编制中,大抵是沒有太大的野心,只想着守住自家山头,做好自家的生意。
魏十三收回目光,喝了一口水,“山寨裡就剩這么几個人?”
言雀疑惑道:“大当家带了七八個出去,還有两三個在巡山,其余的就剩這裡了,這些你都不记得了嗎?”
与此同时,木屋之外一道石破天惊的声音传来,“大当家出事了,那狗官不守信,吃咱黑钱還要扣咱的货,现在又把大当家抓进了大牢。”
山寨裡众人闻言聚拢過来,全部集中在几间木屋前的空地中。
话音刚落,魏十三缓步出门,眯眼看那身材魁梧,肩大额宽的年轻人立在众人前头,朝他走過来,抓住他的衣领提起,大声质问。
“狗怂的,大当家被官府的人扣住了,你敢不敢去救,如果不敢,就由我带兄弟们去。”
“大贵,你冷静一点,”言雀跑出门来着手足无措急道,“之前怎么沒事,偏偏就這趟有事?”
被唤作大贵的年轻人朝侧啐了一口,扔下魏十三,转身奔山门走去。
“贼你娘的,狗怂,都抄家伙跟我走,今天不把大当家的救出来,明天怕不是要被问斩,我們都是跟着大当家长大的,决不能见死不救。”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