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进村
县令周一梁是個干瘦小老头,头戴乌纱身穿青袍,前胸配有五蟒补子,着九银袍带,通身正规打扮,小老头脸上布满皱纹,若是笑起来,那皱纹令他的脸象团菊花,一双咪咪小眼绿豆一般,却滴溜溜十分机灵醒目。
他应是得到风声,知晓绥安王来了,也顾不得寒天冻地,早早候在庭院中。
所谓:“恶贯满盈,附郭京城。”天子脚下的地方官委实是最难做的,王公贵族,各路京官哪一個都得罪不起,虽說小小县令难以见到這些达官贵人,但這些人府上有点风吹草动,都要周一梁坐卧难安,何况今次是绥安王直接上门,若不是恐惹人耳目,他早就跪候在大门之外了。
“拜见王爷。”见到王爷的周一梁,激动的满头大汗,一见面就跪,他可听說過绥安王近日去大理司少卿府上,因大理司少卿行了空首礼,王爷就发了脾气,大理寺少卿那可是四品京官,相较于他個七品县令,跨了远去了,如今他哪敢不恭,跪下就要大行叩拜。
“免了。”萧世幸淡淡然止住周一梁。
周一梁却心中暗喜,沒想到绥安王竟免了他的跪拜,看来他任命莫致之来巴结王爷实属有戏,他正在沾沾自喜就听到萧世幸貌似随口說道:“你要是跪了我,姐姐又要给你行礼,那岂不是委屈了姐姐。”
周一梁福至心灵,急忙朝着莫致之說道:“莫捕头乃是吏部高人,下官行事是要仰仗莫捕头的,請莫捕头日后无需行礼,那些個繁文缛节也就省了吧。”
“断不可乱了规矩。”莫致之不想搞特殊,她想了想,补充道:“行礼可以有,若是不用跪那倒是好的。”作为现代人,她实在不爱动不动就下跪。
周一梁连连称是,莫致之见日后不用跪上司,心中高兴,偷偷朝着萧世幸打了個飞眼。
接到眼波秋水的萧世幸瞬间红了脸,咳嗽一声,迈步进入屋内。
周一梁本想請萧世幸去大堂,被萧世幸推辞了,但是莫致之日常议事的班房狭小,于是几人就来到大堂一侧的议事厅說话,周一梁還說以后這议事厅供莫致之随便使用。
县衙议事厅還算宽敞,对着门庭的墙上高悬一匾额,匾额题字“议事厅”,匾额下是折叠立式屏风,上有四幅山水画,屏风下设一桌,两边各有太师椅作为主位。
议事厅正中左右各摆一排椅子和茶几,能坐下十来余人,倒是說话的好所在。
萧世幸入厅后径直坐到主位,自怀中掏出一枚棋子,在手中环转把玩,看向棋子的目光悠长,眼底藏有深潭墨色。
小龙在门口寻了個衙役叮嘱将巴儿狗送回王府,之后规矩立在萧世幸身后。
林小六引着林二姐坐到右排末位上,林二姐自进县衙就有些畏惧,行动间更是怯生生的,待坐下来后,尚有些惊魂未定,莫致之坐旁边,温声安慰一番。
林小六又端了茶盏递過去,林二姐饮了暖暖的茶水,說话行事已然顺畅。
林小六想到她头先在街上恍若受了惊吓的鸟儿,心中气恼,急道:“不想魏家人如此待你,下次我,我……”
莫致之打趣道:“下次你又能如何?”
林小六寻思半天,尚不知该如何,只得忍住话语,脸憋的通红。
林二姐闻言,又红了眼眶,人却明快了许多。
莫致之寻思半天,還是斟酌着开口:“我心中有些话,若是二姐人听了难過,請二姐多担待。”
林二姐连忙给莫致之跪了下来:“今次多谢大人救我,大人有何话语,尽管直言就是。”
莫致之抬眸望定她說:“即是如此,我不妨之言,二姐的三個孩儿相继死去,实在有悖常理,我怀疑孩子是遭人杀害。”
此言一出,萧世幸和小龙面色如常,老刘头和林小六却是吃了一惊,林二姐更是悲从中来,放声痛哭,“我苦命的孩儿,什么人如此狠心害我孩儿。”
莫致之急忙安慰:“二姐,這只是我的怀疑,還望二姐勿要太過伤怀。“
林小六也急忙安慰:“莫要哭了,莫捕头是想要帮二姐,二姐可要忍住些才好。”他這番說辞打住了林二姐的恸哭。
待林二姐不再哭,莫致之再问:“二姐可记得孩子出生之时有何异常?”
林二姐一边抽泣一边解释:“孩子出生之时,個個哭声洪亮,全无其他异常。”
莫致之循循诱问:“可有請大夫瞧過?”
“老大出生之时就沒了,老二和老三倒是婆母瞧過,婆母本是巫医,說我孩儿体弱,生的短命相~”林二姐不待說完,又有些呜咽,“我孩儿個個壮实,绝非什么短命相~”
莫致之心中哀叹,柔声问道:“那孩子可有病症?”
林二姐想了一想,說道:“老二活得久些,生下来以后,日常哭啼不止,還未满月就发了高热,高热不降孩儿就夭了。”說完她再忍不住,由着泪水崩溃。
莫致之终是不忍心,待林二姐缓了缓,才继而问道:“請的稳婆是何人?”
林二姐像是哭累了,慢悠悠說:“沒有請稳婆,都是婆母接生的,婆母有些本事,她早年间曾在宫中待過。”
怎么都是這個婆母在一手操办?
莫致之坐直身,心中思量,看来她势必要去一趟魏家了。
魏家村在宛兴县东面近京方向,距宛兴县县衙也有几裡路。
莫致之带着众人跟着林二姐,走了個把时辰,终于来到魏家村。
进村的时候,瞧见村头两個七八岁的孩子在打闹,年龄稍大的男孩一把将年龄较小的推倒,较小的男孩头上剃着個茶壶盖头,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动作十分不便,被推倒后,不依不饶,在地上撒泼打滚,就是不起来。
大的故意吓唬小的:“魏小狗起不来啰,要一命呜呼啰,要丢河裡去了,要埋罐子裡啰。”
被唤作魏小狗的小男孩听了,费力爬了起来,袄子上沾染了尘土,也不拍上一拍,又去和大的扭打在一起。
“勾他脚。”小龙在一旁出声指导。
被唤作魏小狗的也是听话,直接出脚,将大的一下子拐倒,直接摔了個狗啃泥。
想是受了委屈伤了心,大的爬在地上也不起来,张嘴哇哇大哭。
小龙远远瞧着嘲笑道:“年纪小的都沒哭,你個大的怎么如此不济,哭甚?”
大的一听也不哭了,站起身,朝着小龙“呸”了一口,也不等小龙骂人,转身撒欢就跑。
“嘿,這蠢小子,看我不逮住他,再摔他個狗啃泥。”小龙挽袖作势要追。
莫致之急忙阻了他去欺负小孩:“小龙,走了這么久路,不累嗎?”
“不累,逗逗傻小子玩。”小龙见是莫致之拦着,不敢不敬,轻了语调回复。
王爷挑了挑眉,漆黑眼眸清澈似水,小龙熟悉王爷,立马端庄了神态,不敢再和莫致之玩笑。
老刘头像是循迹察觉到什么,笑嘻嘻上前,推着小龙先行一步。
一旁的魏小狗拍了拍身上的灰,好奇看着這群人,這裡面最出众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一袭白衫,模样俊美,比他家年画上的仙女都好看,女的這身绿色打扮,他倒是认得,经常有穿着這衣裳的来村裡,对着村长呼来喝去,村长每次见到穿這衣服的,都是点头哈腰,不停說好话,魏小狗他娘告诉他這叫做官,只是今日,這官居然是個女的,长得也好看,比他家年画上的娃娃都粉嫩。
那群人裡面還有两個官,一個四十来岁的伯伯,看着笑眯眯的样子,一個肤白脸红的后生,再就是黑衣男子和一身破旧袄子的年轻妇人,偏偏這妇人他认得,是村东头魏富贵家的嬢嬢,這個嬢嬢不见好些日子,今日倒是在這裡见到。
魏小狗最感兴趣的還是這群人裡面的黑衣男子,男子肩宽腿长,身段精悍,脸色冷清却双眸炯炯,给人很凶狠的感觉,就像,就像魏小狗跟在村裡最强悍的猎人去打猎时候,在林中看到的饿到极致的狼,那狼发作之时,可以将人撕個粉碎。
魏小狗好似受了蛊惑,一直跟着這几人,从村口来到村东的小河。
小龙转身招了招手,魏小狗受到鼓舞,急忙跑到跟前,仰着小脸,开口就說:“师父,您收我为徒吧。”
小龙被這一句突如其来的话噎着了,“收你为徒,教你什么?”
“我要学功夫打坏人。”魏小狗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着光。
小龙不禁被逗笑了:“傻子,好好读你的书,以后考個状元不更好?”說罢,推推搡搡将小孩推到一边,“回家吃饭去吧,别跟着了。”
魏小狗听到小龙這么說,也不敢跟着了,只好目送一行人過了河,去到村东魏富贵家门口。
魏家村大多是土坯房子,魏富贵家看着更富裕一些,是一座石头加土坯的四合院,
老刘头上去叫了门,门裡出来個年過半百的婆子,身材矮小,穿着锦缎厚棉袄,头发一根不落的挽在脑后,薄薄的嘴唇刻薄的撇着,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人。
看到门口的林二姐,婆子眼睛微微眯起来,眼角皱纹更深了些,就像干瘪的像脱了水的萝卜。
“婆婆。”林二姐开口叫人,声音恭顺懦弱。
“怎么是你?此处已不是你家,快走快走。”婆子說罢就要关门避客。
林小六出手将门推开,瓮声瓮气的說:“衙门办案。”
婆子力气不及,吓得缩手躲在一旁,待看清林小六一身衙役服,立马陪上了笑:“官老爷,何事呀?”
莫致之上前一步:“宛兴县捕头办案。”說完自顾自迈步进门,几人跟着络绎进了庭院。
婆子见到衙役這般动作,脸色一变却瞬间如常,只抓紧大门的手在微微发抖。
小龙首先在庭院裡找了個椅子,抹了好几遍,方才請萧世幸坐下,萧世幸四下打量,又拉過一张椅子,才坐进沒擦過的椅子,莫致之笑了笑,领了情,坐进干净椅子,朝着门口叫道:“魏大娘,进来說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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