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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贪恋

作者:云华渺渺
不過只凝滞了一瞬,几人又小声呜咽了起来。

  与之相反,四周围观的人们陷入一片沉默。

  很快,有人嘀咕了一声:“是魏国公府的三郎吧?”

  這声音传至人群每個角落,挤挤攘攘的一群人瞬间作鸟兽散了。

  只是,每個匆匆而過的行人看萧成钧的目光多了些异样。

  沈明语反应了会儿,才看懂他们的复杂情绪。

  怜悯、畏惧、嫌弃……

  他是煞星,走到哪儿都会惹来灾祸。

  一大片云飘至头顶,吞沒了日光。

  早春天還有些凉,沒了暖意,站在阴影裡不過片刻,沈明语身上已是凉飕飕的。

  听得动静,有巡卫快速赶到此地,见几個孩子躺在地上哭嚎,小贩们正拉着個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论理。

  “赔钱!你害得我儿子摔断了腿!少說也要一百、一千两!”

  “今儿你不赔钱,便叫你走不出這條街!”

  ……

  沈明语沉着脸,一语不发,望向赶来的金吾卫街使。

  “大人。”她一改平日温和的面色,明亮的眸子轻眯,眼芒微露冷锐,“不知按大梁律法,诬告他人者,如何处置?”

  街使看清被纠缠住的小公子,倒吸一口凉气,“這不是沈小世子嗎!”

  他虽只是個小小街使,却也常见京中达官贵族,近来风头正甚的靖南王世子谁人不知。

  且不论靖南王屡立军功,得了圣上嘉赏,也不必說這小公子本就是开/国公魏国公的养孙,只說前些日子那场小乱子——

  那可是敢当街拦下袁小侯爷的人物。

  是故,他并不陌生沈明语的长相。

  不等他出声解释,忽听得身后响起淡淡嗓音。

  “按大梁律法,诬告他人者,受反坐之罚,并罚赔偿,凡无中生有者加等反坐,诬告人笞罪者,加所诬罪二等;流、徒、杖罪加所诬罪三等,各罪止杖一百,流三千裡。”

  檐下,萧成钧慢慢撩起眼皮,站直了身子。

  他拎着那包云片糕,修长的手指勾着细绳,慢條斯理道:“诬告人死罪,所诬之人已杀者——反坐以死。”

  死一般地沉寂。

  萧成钧抿着唇,黑沉沉的眼眸看向那几個小贩。

  几人被他冷冽盯了一眼,不由自主退了几步,反手将孩子们护到身后,再无先前的咄咄逼人。

  沈明语抿着唇,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說与街使听了,道只要几個孩子道歉,便不与他们计较。

  “可、可我孩子摔断了腿!”其中一個小贩不服气地嘟哝,“還不是因为……”

  沈明语听懂了话裡的意思。

  她原先不知,只以为府中才有流言蜚语,却不曾想,连小街贩都轻信了這等荒谬传闻。

  她满心的欢快浸透了水,又沉又闷,沉甸甸地压下来,惹得她眼睛微涩。

  难怪他方才不肯下车。

  只要萧成钧在,但凡有事都是他的错。

  可他才是最无辜的。

  但,沒有人在乎。

  “大人,劳烦你带孩子去看腿,药费且算我的,但他们需得道歉。”沈明语唇角紧抿。

  街使赶忙上前,不比沈明语這般温和,三言两语說得小贩们面色发白,個個心虚地拉出自家孩子。

  直看人道了歉,沈明语方才朝街使道了谢,径自先走了,留着街使处理后续的事。

  她走到屋檐下,正想拉住想萧成钧,“哥哥,咱们回家吧。”

  然而话刚落音,忽听见一声急促的破空声。

  “世子!当心——”

  旁边的连翘突然朝她奔来,神情惶恐,着急地叫喊。

  “咚”的一声闷响,利箭飞速射入了廊柱之中,尾羽轻颤。

  连翘看见萧成钧用力将沈明语推开,吓得浑身哆嗦。

  紧接着杀声四起,人群登时如无头苍蝇般仓皇逃窜,哭闹声、怒斥声与短兵相接的金戈声混杂在一起,乱得像一锅熬坏的粥。

  周遭已是沸反盈天,入目尽是刀光剑影。

  沈明语跌倒在地,挣扎着抬头看,不知何时凭空冒出许多黑衣人和金吾卫,两相厮杀下,地面尽是一团团血迹,触目惊心。

  乌沉沉的天色,空气裡血腥味弥散开来,闷得人几欲作呕。

  沈明语心惊胆战,忽看见身侧的萧成钧肩上早已中了一箭,血流如注,滴答鲜血顺着他的胳膊,正落进她藕色的长袍裡,吓得她当即慌了神。

  混乱中,沈明语又听到连翘急促呼唤的声音。

  “世子快走!”连翘川谷跑過来,拉着她便走。

  沈明语见萧成钧半晌沒起身,忙撇开连翘的手,往回几步,伸手去扶萧成钧。

  “三哥——!”

  到底是才十五岁的人,遇见這样大的阵仗,整個人脑瓜子嗡嗡乱响,一时手忙脚乱,全凭直觉。

  较之沈明语的惊恐,萧成钧倒是镇定自若,一声不吭折断了箭矢,踉跄着低下身子,倚在墙边倒下的门板后,虚弱喘气。

  他那双漆黑的墨眸毫无情绪,似是早已预料到般,不见丁点儿仓皇,如一池寒潭。

  唯独,见沈明语朝他奔来时,那平静的深潭倏地起了丝波澜。

  可当她的手刚碰到萧成钧的胳膊,他忽地推开她,苍白薄唇微抖,吐出两個冰凉的字:“……走开。”

  萧成钧面色惨白,甚至因疼痛而微微扭曲。

  “别管我。”

  他浑身发颤,漆眸冷冽地盯着她。

  沈明语呆滞了一瞬,沒被他唬住,飞快从袖子裡摸出個药瓶,将药粉胡乱洒在他胳膊上,而后将他扶起,吃力地往马车走。

  “哥哥,沒事的……”她声音发颤,惶惶揽紧他的腰,“哥哥,咱们回家……”

  少女不作伪装的声音如干净的软帕,轻轻抚平潮湿的阴冷,如此轻柔绵软,“哥哥,很快就回家了……”

  上了马车,萧成钧倚靠在壁上,薄唇紧抿,沒有吭声。他面容毫无血色,衣袍、胳膊、掌心全浸满湿漉漉的血。

  他一动不动,睁着眼毫无情绪。

  伴随一声大喝“驾”,马车疾驰而动,兵刃交接声很快远去。

  “轰隆”一声响雷,黑沉沉的天落起了雨,雨水飞溅撞击着马车,发出“砰砰”乱响。

  拐過空无一人的长街,巍峨宫城在风雨中逐渐隐沒,唯有角楼九脊殿灯火岿然不动,穿透這狂风肆虐的天色。

  沈明语抬起头,听着檐下细碎的铃铛声,有些发怔。

  她蹙着眉,摸了下小臂,只觉得還残余着方才的惊悚凉意,又从指尖传遍了全身。

  沈明语仰着头,靠在车壁上,后脑勺碰得她脑仁儿发疼。

  她不会医术,不敢给萧成钧包扎,只得连声催促着川谷,“快些,我哥哥受伤了!”

  也不知是過分担心還是别的什么,說得含糊不清,只听见她本该温软的嗓音裡满是骇然。

  萧成钧捂着额头,忽地弯下了腰。

  沈明语忙過来搀住他,“哥哥,你還有哪裡伤着了?”

  萧成钧闭了眼,眉心蹙得甚紧。

  车内一盏小小的灯,映出他鬓角冷汗淋漓,似薄薄水光。

  沈明语几乎要吓哭了,声音不自觉成了姑娘家的呜咽,连连唤他,“哥哥,你怎么了?還有哪裡……還有哪裡伤着了?”

  一面焦心地问一面朝外头催,“川谷——再快些!快点儿——”

  萧成钧唇角下压,勉强撑起身子,背靠着车厢,终是低低应了声,“……别处沒伤着,无碍。”

  沈明语想起那日文华殿是他护了她,想起他半夜来看自己,眼泪倏地滚落下来,“你都疼成這样了!哥哥,你别吓我,你……你别死呀……”

  她沒见過今日這样的刀光剑影,正是心神俱惊,生怕身边的人一個個离她远去。

  萧成钧头疾发作得厉害,人虚得說不出半個字。

  他浑身刺骨般冷,冷得发颤,好似掉进冰窖裡被冰水淹沒。

  他本就容易头疼,這回去直隶,为了拿到那本账簿,又在深夜的寒凉江水裡泡了两個时辰,此刻寒邪附体,只觉得头疼欲裂,寒颤得厉害。

  他神智不太清楚了,只隐约庆幸自己早已将账簿塞进了那支紫竹洞箫裡,大抵是能安全送到章老手上,足以做那群贪官污吏的罪证。

  “……好冷。”

  流血都不曾吭声的人,此刻却說他冷。

  无论梦中還是亲眼所见,沈明语从未见過他這般虚弱,面如薄纸,整個人摇摇欲坠,仿若散沙。

  “哥哥,你靠着我,咱们很快到家了……我守着你,你别睡,你可别睡下去……”她眼底含着泪,不管不顾地把人往自己身上揽,让他整個人倚靠在自己肩头。

  萧成钧思绪逐渐沉寂,只觉得有人让他依偎着,手臂紧紧搂着他,予他难得的温暖。

  這感觉叫他贪恋,似乎那弱小的胳膊也让他有了依靠。

  他紧闭着眼,闻到淡淡的带着甜味的梅香,本能地偏過头,额头抵上了她的脖颈。

  是雪中春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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