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毒杀
燕娇坐在门前,托着下巴,看着远处麦田裡穿梭的男男女女。
麦田外,三三两两的小孩子闹作一团,满头大汗也不知热。
“公子,你都盯着他们看一上午了。”小姑娘說话脆生生的,只那微微嘟起的嘴唇泄露了她的无奈。
自从公子看完那封信,就开始沉默发呆。
壶珠不知道那信裡到底說了什么,见燕娇不答,只摇摇头,继续挥着手中的大锅铲子,搅弄铁锅裡的肉。
這菜是公子教她的,名字叫红烧肉,這肉香甜软糯,入口即化。
公子也最是爱吃。
啊,說是公子,其实不然。
她家公子也是個小姑娘,比她還小上两岁,自从十年前,公子重病之后,就像变了個人似的。
从前,不太爱开口說话的小人儿净說一些她听不懂的,而且上树抓鸟什么都干,皮得狠。
不過,她家公子会的也多,比如给她编花环、编结实的竹筐,那买肉的钱就是公子编竹筐和花环赚来的。
公子還会画很多稀奇古怪的图样子。
就像她穿着的襜衣,上面的图案就是公子给画的,只是那图样子让她有些看不懂。
她问她家公子,這是什么。
那时,公子看了看她,转而十分深沉地揣手入袖,望天叹了一声,說了一句:“這個叫——小猪佩奇。”
壶珠沒听懂,只觉得說個名字用不着這么深沉,旋即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好像她见過的猪不是這样的。
待她搅弄锅裡肉肉一番,又看向燕娇,叹了一声道:“這到底是怎么了啊?”
似是又变回六岁时那個不爱說话的公子了。
燕娇松开因托着下巴麻了的手,吸吸鼻子,红烧肉的香味袭来,脸迅速皱成一团。
自从教了壶珠红烧肉,时不时就要吃上一顿,虽然很好吃,也不能总吃啊!
偏壶珠還觉得她也最喜歡吃红烧肉,她也就只能无可奈何。
燕娇皱皱鼻子,答非所问,只问了壶珠一句:“壶珠,你觉得京城是什么样子的啊?”
壶珠一愣,嘴唇微抿,摇了摇头,“公子,我不知道。”
燕娇瞧了她一眼,只见她拿着大锅铲子一下一下戳着锅裡的肉。
燕娇淡淡“嗯”了一声,抬起手掌,挡在自己额前,阳光袭来,掌心热意翻涌。
又低声喃喃道:“那皇宫是什么样呢?”
壶珠沒听见,燕娇也沒指望她回答,毕竟她们从幼年时就被赶出皇宫,早不记得京城和皇宫是什么样儿了。
她十年前来到這儿,重病醒来,床边坐着几天都沒合過眼的傅母,也就是壶珠的娘莫氏,還有一旁扒着母亲衣袖有些胆小怕人的小壶珠。
她从小壶珠那儿套话,才知道她是当朝已故的皇贵妃之女。
嗯,她這個娘十分了得。
为了争夺后位,将她扮作皇子,却不想自己一命呜呼了。
一個沒了母亲,又是個假皇子,即便有個厉害的外家又如何?
更何况,還是一個病得快要死了的皇子。
沒人在意這個皇子,就连皇帝都忘了那個作天作地的皇贵妃還给他生了個“儿子”。
也就莫氏不愿他這么沒了,听說太平府有個道长,可治百病,便去求皇帝怜惜,让她带着皇子来寻医。
這时,皇帝才发现宫中還有一個要病死了的皇子。
看得心烦了,就把她们赶到這穷乡僻壤了。
可燕艽還是沒了……
等她来到這儿,三人過了几年的好日子,莫氏也沒了。
只剩下她和壶珠两個相依为命,一起做工,一起赚钱,好心的村裡人平日裡会帮衬她们些许,偶尔给点儿果子和菜蔬。
宫中从未来人過问一句這個皇子過得好不好,也从未想過把這個在外的皇子接回去。
這一晃,就是整整十年。
可如今,只怕她们要待不下去了……
她叹了一声,又恢复刚才的姿势,双手撑着下巴,却不再看向远处麦田,而是望向天边。
阳光晃眼,日头毒辣,沒得让人燥热。
不禁让她又想到信上所言:四皇子将亡矣,且等数日,回京以计。
四皇子因谋逆不成,便行毒杀皇帝之事,事迹败露,将被赐死。
她就成了皇帝唯一一個“好儿子”了!
這可不得了了呢!
京城。
黑云已至,云迷雾锁。
谢央摩挲着手中的碧色琉璃杯,抬头望天边乌云翻滚,又垂下眸子,风雨将至,看来要在這儿多留会儿了。
“砰”地一声,茶杯碎落。
谢央垂眸看着脚下碧色碎片,手指微动,抓了個空。
“谢不妄,唯有你……不配杀我!”
谢央沒动怒,只松松衣袖,拂落衣襟之上细小的碎片,才懒懒抬眼。
眼前這一袭素袍之人便是当朝四皇子,他头发散乱,脸色泛青,只一双眼恶狠狠得似豺狼虎豹。
茶杯一碎,屋中更加寂静,只闻得四皇子气哼哼的喘息声。
四皇子沉沉看着他,一袭蓝色道袍浑让他穿得如天上仙人,整個人清清淡淡的。
可他却知道,谢央清冷外表之下,有着怎样的恶毒心思!
若非谢央告密,他何至于功败垂成?何至于落得被赐毒酒的下场?
四皇子心中恨毒了谢央,“谢不妄,這一切都是你设的套!若非是你,我怎会谋反?是你!是你害我的!”
谢央,字不妄,很多人都說其意为“四者不妄,圣贤之具”【注1】。
如今他官至太傅,明法令,改科举,朝中上下,无不对他赞不绝口,真真衬了他的字,实乃圣贤也。
可就是這样一個人,引你为知己时,你是天边云,可享无尽荣华,你若犯了他,那你只能成为他脚下的蚂蚁,随意踩死。
四皇子退后一步,指着屋中的内侍和护卫,仰天大笑起来,“你们這些废物!都瞎了眼,竟然听命于他!”
又朝天望去,扬声大喊:“父皇,這就是你說的圣贤人、清明臣嗎?你竟然派他来赐死我?!哈哈哈,父皇,你才是最蠢的那個!”
屋中的人都低垂着脑袋,听到這些话也只当不知,脸上沒什么表情,唯有那端着毒酒的内侍,身子抖個不停。
抖得厉害了,那酒杯碰在盘上,发出“咚咚”声响,引得谢央望過去。
那内侍一下子就跪趴在地,“太傅恕罪,太傅恕罪。”
谢央只淡淡看他一眼,并未叫起,移开目光,看向四皇子道:“时候不早了,還請——殿下上路。”
“谢不妄,天下唯有你不能杀我!唯有你不配!”他双臂展开,又长笑几声才紧盯着谢央,咬牙道:“我做鬼……都不会放過你!”
谢央眼神微动,终還是沒有动作,只在四皇子拿過毒酒时,他才大袖一展,交于身前,躬身一拜。
“臣谢央,恭請殿下上路!”
四皇子苦笑一声,只想自己這一生汲汲营营,落得如此下场,不由眼眶一酸。
他想起谢央曾对他說過的“为君者,不可姑息”,只因他非君,就落得了這般下场。
他不禁望了眼躬身而拜的谢央,嗤之以鼻,有谢央在,又会有哪個皇子能落得好呢?又有哪一個可以承大位,为君王呢?
四皇子眼中微红,低声恨道:“谢不妄,你不得好死。”
话音落,杯中酒尽,酒杯坠落,“砰”地一声,他七窍出血倒在地上。
谢央低垂着的眼正触上四皇子大睁的双目,神色未变,只缓缓起身,轻声低喃:“這世上希望我不得好死的,又哪裡只你一個?”
谢央一展衣袖,脚下一转,却踩到他甚是喜歡却已破碎的琉璃杯,他眉头一蹙,退开一步,复瞥向四皇子,轻扯唇角,淡笑一声:“這琉璃杯,就当不妄送给殿下陪葬。”
话罢,提步而去,出得院落,只见天边黑云压境,须臾就坠落了点点雨滴。
又死了個皇子呢!
“大人,宫中来信。”有人上前,递過信件。
谢央收回视线,瞥向那信件,上面无字,倒是奇怪。
半晌,才接過信件。
待他拆开来看时,指尖用力捏着那信纸,紧绷着脸。
一颗豆大的雨滴打在那信纸之上,晕湿了一個“艽”字。
风雨至,他的声音冷漠而低沉:“呵!竟還有個儿子,燕艽嗎?”
来人闻言一愣,猛地抬头看向谢央,只见谢央收好信纸,眉目舒展开来,又恢复往常温和姿态,轻声道:“回府,沐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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