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
姜楊將所有的碗都刷了一遍,又把櫥櫃整個擦了一遍。最後直到沒什麼可乾的,這才慢吞吞回到客廳裏面。她坐在顧恣揚旁邊的沙發上,想找個話題,卻不知道說什麼好,於是對他說道:“過兩天我和老闆要去一趟廣州,可能會去一個星期左右。”
顧恣揚聽了,點了點頭說道:“那麼遠?你小心些,到那了也記得按時喫飯。”
“我……”姜楊話剛出口,就被電話鈴聲打斷。
她接起電話,“喂,請問哪位?”
“是姜小姐嗎?”那邊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是的,您是?”
“我是維康家園的常駐醫師,您母親鍾麗……”男人頓了頓,“剛纔企圖割腕,現在已經送到醫院搶救了,失血過多,可能急需獻血。請您馬上過來一趟!”
“什麼?”姜楊猛地站了起來。
她撂下電話,突然有些茫然地垂下雙手,心裏有種無法描述的蒼涼。
顧恣揚見她這樣,急忙問道:“怎麼了?”
她看向他,臉上帶着不知道究竟是哭還是笑的表情,聲音一出口就消失在空氣中:“我媽她……了。”
姜楊和顧恣揚匆匆趕到醫院的時候,鍾麗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醫生給她打了鎮靜劑,這才讓她暫時睡了過去。她雙手的手腕都纏着紗布,衣服上還殘留着暗紅發黑的血跡,臉頰和脖子處也有血,在她蒼白的皮膚上顯得那麼尖銳刺眼。
顧恣揚站在門口遠遠地看着病牀上躺着的女人,他原以爲他會高興,或者說多多少少有種復仇的快感。可原來仇恨並不是這麼一回事兒,它不受人的思想控制,隨心所欲。
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病牀邊姜楊的背影,脊背微微弓起一個弧度。他不能體會她現在是什麼心情,只能從背後安靜地看着她,看着她站在自己母親的面前,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卻沒有去觸碰躺在病牀上昏睡的女人。
這樣的姜楊,突然讓他莫名心疼起來。
過了一會兒,姜楊轉過身,面無表情,可是緊繃的脣角和僵硬的兩頰讓人看得出她此時此刻糾結掙扎的內心。她走過來,低聲對顧恣揚說:“我們走吧。”
顧恣揚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她卻已經快步走了出去,把他甩在後面。她幾乎有些急切地逃離這座大樓,逃離這個讓人窒息的地方。她迫不及待地邁出腳步,走出大門口,讓外面耀目的陽光籠罩住自己的身體,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汲取一點點的溫暖。她就這樣毫無目的在街上走了好一會兒,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出很遠,而這條街她似乎從未來過。周圍都是陌生的建築,馬路中間汽車人流嘈雜,時不時有趕時間的人從她的身邊快速經過,帶着一陣風撲向她的臉。
而這一切,竟然是這麼陌生!
她有些無助地原地轉了一圈,不遠處顧恣揚的身影變得漸漸模糊起來,只剩下冷漠而陌生的面孔。這樣的情境突然讓她有些崩潰,緊接着她的身體落入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顧恣揚的聲音傳來,“姜楊,看着我!姜楊!”
這個熟悉的聲音讓她漸漸平靜下來,她定睛看了看男人的臉,滿是緊張和關切。
她迫使自己冷靜下來,輕輕推開他的懷抱,整了整衣襬,冷漠地說道:“我沒事。”
“……”顧恣揚皺着眉,如水的黑眸溢出心疼的意味,“別這樣……”
想了好多,最後也只是說出了這三個字。
姜楊冷笑了一下,諷刺道:“看到她這樣,你應該很開心吧。”
顧恣揚被她一句話噎住,他擡起的手就這樣僵在半空中,愣了一秒鐘才頹然地垂了下去。他嘆了一口氣,心疼地看着她說道:“我以爲我會開心,可是事實上我並不開心。不管你信不信。”
姜楊看着他的雙眼,剛纔混亂的大腦開始漸漸清醒。意識到自己剛纔說了些什麼,於是有些抱歉地說道:“對不起,我不應該那樣對你說話。”顧恣揚擺擺手,將她拉進自己的懷裏,下巴輕輕蹭着她的頭頂,“我們不是說過,忘了從前的所有,重新開始嗎?”
“身邊有太多人進醫院了,我感覺自己好像從沒離開過這裏。”姜楊將臉深深埋進他的懷裏。
“回去吧!”他輕撫着她的後背,安慰道。
是啊!生命中對於她重要的幾個人似乎都非要在她面前流血不可,明明她什麼都沒有做錯,卻要承受這麼多至親的鮮血。有時候,她會想,上帝爲什麼這麼不公平!她怨恨鍾麗,怨恨父親,甚至怨恨顧星辰。是他們把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一步步緊逼,一步步精心策劃,讓她深深陷入這圈套,讓她前半生都生活在謊言當中。
到現在,她想抽身而退,卻發現已不可能。
兩個人重新回到醫院,姜楊有些疲憊地坐在母親的病牀邊上。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或者是能做些什麼。她只能這樣看着她,她甚至不能去怪她,去恨她,因爲她是自己最後一個親人了。
天色漸暗,鍾麗終於醒轉,驚得已經昏昏欲睡的姜楊連忙坐起來,問道:“媽,你好些了嗎?”
鍾麗顫抖着手,有氣無力地抓着姜楊的手腕,因爲虛弱,她張口,嘴脣也跟着微微顫抖着。可是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什麼,然後她就開始落淚。大滴大滴的眼淚落下來,落在姜揚的手背上。
“媽,沒事了,沒事了!”姜楊彎下腰,輕輕摟住鍾麗安撫道。
“姜楊,他們都背叛了我,他們都離我而去。現在顧星辰也要離我而去了!”鍾麗緊緊抓着姜楊的手臂,好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般,指甲緊緊摳進姜楊的手臂,抓出一道血痕。
姜楊忍痛,低聲說道:“媽,他還好好的。只是今天沒時間來看你,你不要亂想,好好養病。”
“真的?”聽到她這麼說,鍾麗的情緒總算穩定了一些,半信半疑地問道。
“當然是真的,我怎麼會騙你呢?你好好休息,等病好一些我就帶他來看你。”
鍾麗突然破涕爲笑,說道:“我總是能看見他,他經常來看我的。”
“是,是,他經常來看你。”姜楊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
從醫院裏出來時已是深夜,顧恣揚感嘆道:“沒想到她現在妄想症已經到了這麼嚴重的地步了。”
“顧爸可以說是她這麼多年來活下去唯一的精神支柱,顧爸在她面前被車撞倒,給了她很大的打擊。這幾年來,不僅是妄想症,還有很嚴重的抑鬱症……”姜楊低頭,有些空洞地說道。
顧恣揚的腳步微微停頓,眼光落在身邊女人的肩膀上。看着她有些塌陷的肩膀,他的心裏突然開始心疼起來,心疼她的堅持,心疼她的倔強,甚至心疼她的固執。
姜楊向前走了兩步,發現他沒有跟上來,不禁回頭問道:“怎麼了?”
顧恣揚笑笑,沒再說話,他向前一步,摟住她的肩膀,和她一起走進這無邊的夜色當中。
姜楊感覺到很累,像是渾身的力氣都被人抽乾了,她不顧身邊的男人,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心裏甚至有一絲不明所以的怨懟。每一次覺得自己就要解脫的時候,每一次覺得自己就要獲得幸福的時候,總會有個聲音跳出來告訴她:
你永遠都得不到幸福!
顧星辰還躺在病牀上,身體每況愈下。鍾麗把自己後半生所有的憎恨和嫉妒全部灌輸到她的身上,讓她爲了自己的怨毒付出巨大的代價,現在她想找個毀了自己一生的罪魁禍首竟然都找不到。
她只能忍,忍着四周所有人施加給自己的憤怒、哀怨。
而她能做的,卻只有承受!
突然,無邊的怒火騰起,她猛地揮手,將桌子上的水晶相架揮落到地上。那相架發出一聲脆響碎裂開來。因爲用力過猛,玻璃的碎片飛起來劃在她的小腿上,劃出一道血痕。微弱的疼痛隨着神經末梢傳到腦子裏,竟然讓她有了一絲莫名的快感。
她開始冷笑,然後慢慢坐到了地板上。望着那一地碎片和碎片下面,顧星辰、顧恣揚和自己的全家福不知所措。
門被猛地推開,顧恣揚疾步走了進來,問道:“怎麼了?”
“騙子!騙子!都是騙子!”姜楊抱着雙膝低聲說道。
顧恣揚知道她現在的精神狀態幾近崩潰。常年的精神壓力,無論是她母親給予的,還是自己給自己的,甚至還包括他給的。現在鍾麗這件事情已經變成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了。
他想到這裏,心就開始收緊,彷彿有人在用手緊緊捏住他的心臟,大腦都跟着缺氧。
他握住她的雙手,低聲安慰:“姜楊,你別這樣,這都不是你的錯。”
姜楊擡頭,臉上毫無血色,可是雙脣卻越發地紅,像是塗了血一般妖豔。她輕輕勾起脣角,輕蔑地說道:“確實不是我的錯!是他們的錯!”
她將他狠狠推倒在地,猛地站起來,尖聲說道:“都是他們!我媽、我爸、你媽、你爸!都是他們的錯,最後卻要我一個人承擔他們所有的錯!”
顧恣揚站起來,緊緊地抓着她的雙手,生怕她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行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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