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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答应

作者:不语
她的心一沉,知道他指的“报酬”是什么,也知道這“报酬”說的并不是這束花,而是他放弃起诉黄胖子的事情。黄玫瑰代表不贞,他时刻在提醒着她這一点,在他面前,她不過是一個不忠不贞的下贱女人罢了。

  想到這裡,姜杨突然就止不住冷笑了一下。

  如果這就是他想要的……

  下班后,姜杨匆匆赶到医院陪伴顾星辰。顾星辰已经昏睡了五年,一直靠着呼吸机和营养液维持生命。他现在已经是瘦骨嶙峋,脸上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黄色。曾经那個健壮挺拔的男人,一身戎装站在姜杨面前微笑的男人,如今只能躺在這裡,過着半生半死的日子。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的母亲,他是不是应该很健康地生活,享受着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呢?

  如果二十年前,她沒有来到這個家,是不是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多少次,她反复梦见那個场景:她穿着新棉袄站在老宅裡面,看着正当壮年的顾星辰和钟丽从会客室裡走出来,她不停地大喊:“她,不要把我留下来!”

  可是,沒有人能够听到她說的话,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像是身处在另外一個时空裡。而那個男人有些担忧地蹙眉,看着她的眼神中慢慢露出心疼。他点头,母亲在他的身后露出诡异而妖艳的笑意,那张红唇仿佛涂着鲜血。

  “不要!”她猛地坐了起来,低低地叫了一声,惊出一身的冷汗。

  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坐在病房裡的椅子上睡着了。呼吸机依旧一起一伏,有规律地响着。她倾身伏在顾星辰的身边,将自己的脸贴在他有些冰冷的手心裡,泪水一滴一滴落下。

  “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顾恣扬站在门口的拐角处,静静地看着這一幕。他有些颓然地将身体靠在墙壁上,耳朵裡全是姜杨轻到不能再轻的啜泣声。

  【彼年】

  姜杨哭得累了就又睡着了,梦见了那些已经发黄的记忆,梦见了柳原拉着她的手,微笑着說:“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這几個字让她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够平复。

  那是年少时的爱情,纯粹、热烈。

  她和朋友庆祝完,喜滋滋地回到家裡,曾经一家三口生活過的那個房子。因为钟丽已经搬离了,所以這裡一直保持着三口人生活时的样子。平时沒有人来住,只有在姜杨生日這天她们才会回来,庆生的同时缅怀一下過世的父亲。虽然在姜杨的记忆中,母亲从来沒和她過分亲近,可是每年的這一天,她還是会亲手下厨,送给她很多礼物。

  只是這是一個被诅咒的日子,正像她的整個人生一般,在五岁的那一年就被邪恶的巫女下了毒咒,永世不能解脱。因为父亲的忌日就在今天,所以每到這一天,当别的孩子快快乐乐和家人团聚、和父母撒娇的时候,她的家裡总是笼罩着一种抑郁悲伤的气息。母亲总是因为无法忘记過去而大醉,然后在哭声中慢慢睡去。

  她有些忐忑,向来是有些怕母亲的,于是小心翼翼地說:“妈,我回来了。”

  钟丽抬起头,因为喝了酒的关系,她的双眼通红。在姜杨的印象中,自己的母亲总是整齐的,裙子平整得沒有一丝褶皱。她画着淡妆,虽然已经人到中年,却风韵犹存。只是常年的阴郁让她的面色看起来有种无法形容的不健康,她的唇总是抿着,紧绷得让人压抑。

  钟丽把姜杨寄养在顾星辰的家裡之后,自己跟了一個很有权势的男人。因为那個男人有老婆,又不愿意为了她而离婚,所以她就這样沒名沒分地跟了那個人很多年。所幸那個男人对她倒是很好,除了婚姻,可以說是有求必应,但是姜杨和他们都极少联络。

  “你去哪了?”钟丽声音平静得沒有起伏。

  “和同学出去玩了。”姜杨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有些雀跃地說道。

  “什么同学?”

  “……就是一群同学……庆祝……”姜杨有些羞涩,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才好。

  “是不是男同学?你是不是恋爱了?”钟丽的眼神如鹰般锐利,声音立刻高了八度,显得有些尖厉。

  “沒……沒有!”姜杨连忙否认道。

  钟丽却不相信她,狠狠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的身体穿透。

  她站起身来,冷漠地說道:“你跟我過来。”說着,她走进了内室。

  她带着姜杨来到一個供桌前,厉声說道:“跪下!跪在你父亲的灵位前面!”

  姜杨叹了一口气,有些不情愿地跪在灵位前面。桌上什么都沒有,甚至沒有供品和香炉,只有一個简易的灵牌,上面写着“姜源常之灵”。

  “姜杨,你在你爸爸面前說,若是撒谎,天打雷劈!”母亲恶狠狠地诅咒她,仿佛姜杨根本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一般。

  姜杨也气不過,无法接受自己的亲生母亲年复一年对自己這样冷漠,倔强地說道:“妈!我什么都沒做!”

  “放肆!你這個不孝女!”钟丽气得双手发抖,一巴掌甩在姜杨的脸上,将她掴倒在地。

  姜杨捂着自己发痛的脸,止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你不记得你爸爸是怎么死的了?知不知道谁害死了你爸爸,害得我們母女落魄至今,害得我們家破人亡!用不用我再提醒你一遍?是顾星辰!是顾家人害死了他!是顾恣扬的妈妈害死了他!”女人发疯地吼道,双目血红,带着绝望的悲哀。

  幼时的记忆再一次侵入姜杨的大脑,如风暴席卷,所到之处都是累累伤痕。幼年的记忆大多模糊,唯有那一夜让她触目惊心,仿佛刻进自己的骨头、心脏,永生难以忘记。

  她和母亲急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她的手上還拿着一個彩色的气球,上面用英文印着“生日快乐”。而她的爸爸,那個答应她要回来给她過生日的男人,现在却躺在医院大堂的移动病床上,地上的血鲜红一片,向外慢慢延展成一個不规则的形状。医生和护士等不及将他运进手术室裡就开始急救。暗红色的血顺着铁床向下流,滴滴答答,发出诡异的声响。

  嘈杂的声音、慌乱的人群、医生的叫喊、不停的心肺复苏动作、心脏起搏器的嘶嘶声,都让姜杨不知所措。

  父亲的手搭在床边,垂落下来,她跑過去想要扶起他的手。可是他的手上全是血,不停地往下滴着。她伸手去扶他,双手立刻沾满了鲜血,深红的、黏腻的、带着腥气的可怕颜色。

  满眼都是那种可怕的红……

  自她懂事以来,母亲和她說得最多的,就是父亲是如何被顾家人害死的。她经常說的一句话就是:“姜杨,如果不是顾家人,你也会有這样的新衣服,我和爸爸也会带着你去公园玩,一家人一起吃好吃的东西。可是他死了,被顾家人害死了,他们都是坏人!你要为你爸爸报仇!”

  如此反反复复,幼小的姜杨被母亲亲手扔进了一個黑暗的炼狱,整日被复仇的火焰焚烧,不能脱身。她還记得钟丽将她送到顾家的时候,自己的心裡有多恨,恨顾星辰,恨這個名字。巴不得一刀扎进這個将自己的一切都夺走的男人的心脏!那個时候,她唯一记住的,就是母亲瞪着血红如猛兽一般的双目,抓着她的肩膀,狠狠說道:“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此时】

  醒過来的时候,姜杨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一件衣服,是男款的羊绒大衣,深灰色的,质地上乘。她心裡一沉,知道是顾恣扬来過了,這身上的味道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知怎么的,她竟有些留恋上面的味道,情不自禁地放在鼻尖上闻了闻。

  此刻顾恣扬不在房间,估计是出去了。她不想和他照面,两人见了难免又要争斗。上次他已经說得很清楚了,不想再看到她。她也不愿意自讨沒趣,于是收拾东西急着离开。

  她轻轻抚了抚顾星辰的鬓角,那裡已经生出很多白发,让她越发觉得心疼。

  “爸,我先走了,有空我再来看你。”她說完,拿了包便往外走。

  沒想到,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和进来的顾恣扬打了一個照面。

  姜杨感到十分窘迫,不想被他看轻自己,伸手擦了擦眼角未干的泪痕,低头說道:“我马上就离开。”說完,她急匆匆地越過顾恣扬,打算离开。

  顾恣扬猛地拉住她的手,低声說道:“姜杨。”

  她停住脚步,感受到他炙热的温度,透過他的指尖传递到她的皮肤上,让她急于想要挣脱。可是意识到她的动作,顾恣扬反而更紧地抓着她的手,狠狠地攥着,将她的骨头捏得生疼。

  “什么事?”她抬起头,尽量平静地說道。

  她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头发有些散乱,双眼通红,干涩得有些睁不开,脸上半干的泪痕让皮肤有种发紧的感觉。這样一副尊容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看了一定很高兴。

  “陪我去吃饭!”他說,沒有一丝询问的意思,像是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沒空。”

  “這不是你能拒绝的。”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再說,我给你们画廊省了那么多麻烦,难道你不应该谢谢我嗎?”

  姜杨本来无心恋战,听他這样一說反而怒火中烧,冷冷一笑道:“我不是已经谢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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