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三战之约
梁铮穿過县衙花厅,绕過抄手回廊,钻過月洞门,沿着藏在后花园假山中的秘道蜿蜒向下走去之时,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這裡是县衙的秘牢,也是真正关押彭展镇的地方。不久之前,他還把红娘子给送了进来。原以为此后将二人押解进京,菜市口明正典刑,這辈子是不用再见面了,沒想到,這前后不到半個时辰,自己又要见到這位大名鼎鼎的女侠了。
因为他今天连夜来此,就是决定应苏清和所請,放走红娘子的……
只是這份私心,却不敢让武大烈发觉——否则這位世叔知道自己是来放走钦犯的,非得扒了自己的皮不可。
所以他這才假借审问犯人的名义,让捕头柳昂带自己去县衙秘牢提审红娘子。
只是……
“梁大人提审人犯,要不要小的去禀告武大人一声,派個文书胥吏来记录?”
当时的柳昂,曾经赔着小心问道。
“不不不,不必了。世叔已经睡下,不便打扰,我自己来就是了。”梁铮连忙应道。
“如此……也罢。”柳昂也沒再多說,直接就领他到了這裡。
毕竟梁铮是县衙的常客,又是武县令的世侄,這一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拜了官身,再加上红娘子、彭展镇二盗几乎全是他一人抓到的,所以他根本也沒多想。
二人穿房過户,来到了县衙秘牢。走過一條长长的甬道,甬道尽处是间两丈见方的囚室,红娘子正面壁而坐,听得开门之声,不由得转過脸,室内的烛光折射到那她的脸,映得娇俏的容颜忽明忽暗。
梁铮见红娘子的脸色憔悴,不由得暗叹一声,找個借口打发走了柳昂,這才上前,努力挤出一副和蔼的笑容,问道:“红姑娘,别来无恙?”
红娘子自知和官府作对,犯案累累,今日落入官府手中,不免凶多吉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梁铮這一句语音柔和,颇有示好之意,却不由得令她疑窦丛生。
他這么說是什么意思?干嘛這么笑眯眯地看着我?是什么……哎哟,不好!
她曾看過彭展镇的拘魂令名单,料想這梁铮好色贪淫,败坏過不少女子的名节,今日落入他的手中,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此刻见向自己示好,又是一脸淫笑的话……
一定是动了什么歪脑筋!
想到這裡,红娘子不由得怒容满面,一口浓痰就啐了過去:“呸!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她這一下是故意激怒对方,此时只求速死,免得自己临死前還要被這小子玷辱了清清白白的身子。
然而梁铮却不着恼,只是伸手抹去了脸上的痰渍:“姑娘這话差了,我……是来劝你归降朝廷的。”
他一边說着,一边走上前去。
這话听到红娘子耳中,却是只有更增惊慌,见梁铮竟然二话不說就逼近過来,一時間手足颤抖:“你……你别過来。”
她虽是大名鼎鼎的女侠,武功固然不弱,但此刻手足都被镣铐紧紧缚住,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遇上了這种事,也变得和普通的少女一般无二了。
梁铮不由得怔了怔。
這红娘子反应也太奇怪了吧?
不過算了,不過去就不過去。
梁铮暗自想道,一边搬了把椅子坐下,一边道:“红姑娘,其实你本性不坏,为何非要与朝廷为敌?”
红娘子见他不再過来,這才稍稍放下心,见对方竟动了劝降自己的念头,不禁冷冷一笑,道:“官府只会欺压百姓,巧设名目横征暴敛,收刮民脂民膏,搞的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這样的皇帝,這样的朝廷,我若不反,天都不容!”
“還是這句话……看来這個红娘子苏子晴,对朝廷成见极深呐。”梁铮暗暗叹了口气。
明末官僚腐败,的确是大明帝国的最大問題,甚至正是因此导致了整個帝国的崩溃,红娘子這一点說的不错……
但制度有問題,就得从制度入手,自上而下地去变革,去调整,而不是自下而上地去造反。
你要造反,朝廷就要平叛,结果只能弄的天下大乱,民生更加艰难。
只是红娘子对朝廷成见太深,绝不是一时三刻能說服得了的了,這一点就算和她說了,她也未必听得进去。
“也罢。”他想了想,“多說无益。我且放了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我只說一句:你的愿望是好的,但你的方式错了,只凭你個人的力量是改变不了這個天下的,希望你将来能明白這個道理。”
梁铮一边說着,一边又要起身走近。
红娘子见他又要過来,這一惊非同小可,她绝不相信這個亲手把自己送进大牢的“登徒子”会有什么好心,定是要趁机過来动手动脚,登时吓得花容失色拼命挣扎,只可惜手足被缚,只摇的手铐脚镣山响。
梁铮忍不住眉头大皱:“你别乱动了,担心崩了伤口……对了,之前我不慎枪伤了你,现在伤口怎么样了?我带了些金疮药,让我看看。”
当时红娘子差点窜出陷阱,情势危急之下,他也是抬枪就射,只求退敌,根本不管打在了哪裡。
此刻既然知道她是苏清和的女儿,自然得想法子给她疗伤,把弹头取出来。
谁知這一句话登时說得红娘子羞愤欲死。
原来梁铮那一枪打在了她的大腿上……
所以這小子居然要“看”我的伤口,那不是,那不是……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红娘子先入为主,此刻早已认定了对方在调戏自己,不禁破口大骂:“无耻!下流!姑奶奶我……我做鬼也不会放過你!”
梁铮不禁再怔。
怎么這女人……给她治伤也不买账?
要换了平时,自己早就扭头就走了,不過为了苏清和……唉,忍了吧。
“我說的是真的,”梁铮只得硬着头皮道,“真是来救你的,不信你看,這是什么?”
他說着,一边直接从身后掏出麻绳来。
既然红娘子是苏清和的女儿,自然不能再把她送交朝廷去明正典刑了……
所以他才会来试着劝降,只要红娘子肯接受招安,自己和武大烈一說,层层上报上去,应该有办法给她恢复身份,到时候苏清和父女团圆,自己也算对得起這位忠心耿耿的下属了。
只可惜红娘子根本就不接受招安……
无奈之下,他只好走第二步:就是偷偷放人。
明放是不可能的,否则自己那是私纵朝廷钦犯,那是死罪。
所以只能让她越狱……
可谁知他不掏還好,红娘子一见此物,脸色一红,瞬间又变得惨白:
“你要杀便杀,姑奶奶我是……我是……士可杀不可辱!你這淫贼竟敢有非份之想,我,我宁可死也决不……决不……”
后面的话竟說不下去。
“什……什么‘淫贼’、‘无耻’?什么‘非分之想’?這囚室后可是悬崖,我又不可能明着放你,你受了伤,不用麻绳,怎么逃的出去?”梁铮怔怔地有如梦呓。
這红娘子脑子有坑嗎?
不過片刻之后,他還是恍然大悟了過来。
原来……原来這短短的功夫,对方的脑海中竟然已经上演過一遍“暗无天日的囚室,孤苦无助的少女,无从抵抗地被绳缚成龟甲状,只能任凭对方为所欲为而让心底的屈辱化为泪水静静流淌……”的剧情事件?!
我勒個去!
“我真是来放你出去的。”梁铮满头黑线,“你若不信,這是钢丝锯,回头你自己用它打开手铐脚镣,金疮药我给你放這儿了,你受了伤,用不了轻功,麻绳可以送你下悬崖,我也放在這儿……”
苏子晴见梁铮一边說着,一边把带来的东西一件件地摆在自己的面前。心中不免惊疑不定,但对方既然连钢丝锯都带来了,释放自己之意倒似不假,
“你,你真的要放我走?”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梁铮,仿佛非要从对面那张清秀俊逸的脸上看出什么阴谋诡计一般。
“真的放你走。”梁铮說,“只盼女侠能早日想通,不再与朝廷作对,好好地找個人嫁了,不再過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岂不是……”
“哼!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要我投降朝廷那是休想!”红娘子冷声道,“你走罢,我是不会接受诏安的,所以也不敢领你的情。”
“你……”梁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這姑娘怎么就這么死脑筋呢?
他不由得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
眼前的女子有着让人心悸的美丽,黛眉瑶鼻,牢狱的折磨非但沒有掩去這位她的天生丽质,反而更添了几分英气。
歷史上的红娘子,就是拼命造反,最终投了李自成,可结局怎样?
被李自成逼死了丈夫,清兵入关后自己也落得個黯淡收场的结局。
如果只是普通的女匪,他才懒得管這么多。可红娘子不同,她是苏清和的女儿……
难道任由她继续落草为寇,然后继续让她去投李自成那個徒有虚名却成不了大器的流寇,最后在清兵入关的大屠杀中死无全尸?
“苏姑娘。”想到這裡,梁铮忍住了心头渐起的火气,耐着性子道,“你侠义为怀,這一点我很钦佩……”
“……哼。”
“可我实在不明白,难道你以为凭你手中的三尺青锋,就可以荡平天下嗎?”
“为什么不行?”
“你错了。”梁铮摇摇头,“武术不過小道,用来强身健体可以,想用它来打天下?你连我這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对付不了……”
“你抓到我靠的是鬼蜮伎俩和机关消息。”红娘子嗤之以鼻,“那算什么真本事?”
“哦?”梁铮目光一跳,“這么說你觉得自己在战阵之上就能赢了?难道你忘了你师兄的下场?”
“那只是他一时大意而已。”红娘子攸地捏紧了拳头。
這個家伙,仗着火器犀利,杀了自己那么多的兄弟,居然還在那裡大言不惭!
“這样吧……我們打個赌如何?”梁铮侧着头想了想,“我還是放你走。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报仇,无论你用什么样的方式都可以。”
苏子晴:“……不用你說,我也不会放過你。”
梁铮:“但我一样能抓到你,不過我可以答应饶你三次。”
“就你……?”苏子晴怒极反笑,“一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還敢口出狂言……”
“你信不信随你,反正话我放這儿了。”梁铮道,“我們以三個月为限,被抓了或是少抓一次,都算我输。届时我不但任由姑娘处置,還可以放了你的师兄。”
“……哼!”苏子晴冷笑一声,“你当我是三岁小孩?我們干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是刑部严令缉拿的要犯,你有什么权力三個月不把人犯交出去?”
“這好办。”梁铮弹了弹衣角,“我会以你暂未落網,未竟全功,留着你师兄反而可以引蛇出洞为由,請武大人行文州府,暂不把你师兄交上去,以我和他的关系,想来他会听我的。”
苏子晴:“……”
“所以……”梁铮瞥了沉吟不语的红娘子一眼,又道,“如果我侥幸做到了,也請姑娘答应从此再不与朝廷为敌,去過一点安安稳稳的日子,可好?”
在接到梁铮赌约的瞬间,苏子晴瞥开了脸,并且似乎在强忍着有如黑豹般熊熊燃起的英雌怒火,肩头微微地颤抖着……
无论什么样的方式……還三擒三纵……
這家伙就這么看不起我嗎?
但不得不說,赌约的條件是诱人的……
不但能够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還可以救出师兄。
至于失败……
我红娘子的字典裡還沒有這两個字,今天只是一时大意而已!
苏子晴這样想着,脸赫然一转,這才总算朝梁铮這边瞪了過来。
“好!姑奶奶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