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原来是她
强人们死的死,逃的逃,原本杀声震天的小树林已彻底恢复了平静,空地上只剩下了梁府的家将们在打扫战场,救助伤者。
当然,還有那辆九死一生的马车。
只不過此刻,马车前的丫鬟香云已是彻底瘫在了那裡。
這短短十几分钟又生到死,又由死转生的经历瞬间抽干了她的力气,整個人顿时松了下来,一個趔趄险些摔倒。
“当心!”梁铮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香云被他一手搀住,不禁噌地红了脸,飞快地摇摇头,顺势挣了出来,定了定神,有些奇怪地瞄了梁铮一眼:
“你不怕我?”
她显然也已认出了這個年轻英俊的书生正是日前和自己同舟而行的人。
梁铮笑道:“咱们同行了一路,姑娘若是真得了麻风,那我早该完蛋了。你家小姐一句话智退群盗,可当真令人佩服啊。”
当然他還有一句沒說的……
事实上這种“我有性病”的桥段,在網络满天飞的现代几乎都成梗了,還有谁不知道?若换了他是這伙盗匪,只怕不但不会惊退,還得加上一句:“你该說自己有艾滋這样会显得更专业些。”之类的吐槽。
不過這是古代,姑娘情急之中能想出這條妙计,也算难得了。
那丫鬟香云被他這么一說,自己想了一回,還真是這個理儿,也不禁“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這也不是我的本事,是我們家姑娘厉害。”
說着,一边走到马车前问道:“姑娘,沒事吧?”
便在此时,只听得一個女子的声音轻轻一声叹息。
這一声娇美温柔,竟如玉珠落盘,更胜燕语莺啼,果然完全沒有了方才气息奄奄的样子,只听得梁铮心神一震,忍不住就朝着马车瞥了一眼。
“我沒事。”那声音又說,“你扶我下来。”
“是。”
丫鬟应了一句,不多久就从车中扶出一位披着青缎子坎肩的少女,身穿藕色纱衫,白绫细褶的裙子,身形苗條,削肩细腰,虽然头戴浅露,看不清容貌,但垂纱下不经意间露出的尖尖的下巴,却是皓肤如玉,显然是位大家闺秀。
“多谢公子相救,小女子這厢有礼了。”那少女說着,蹲身福了一福。
“哪裡哪裡……凭小姐的智计原就可以驱退众盗,說起来我還是多此一举了。”梁铮连忙還礼,随口谦虚了几句。
“不,還是要谢谢公子。”那少女摇摇头,“小女子刚刚是出于无奈,只求能保得自己和丫头平安,对這几大车的货物却是无可奈何,若非公子及时赶到,只能便宜了那些贼子了。”
“不敢当,不敢当……”梁铮忙道,“說起来我們在那边的杏子林后已经看了好一会子了,只怪在下眼力太差,竟沒能及时认出你们,害得小姐受了贼子的惊吓,真是好生過意不去。”
“哦?”少女稍稍抬高了惊讶的语气,“你识得我們?”
這倒怪不得她……
前几天在桃花渡口,少女虽然载了梁铮一程,但当时只是听說有個路過的年轻官员被堵在渡头,一时好心罢了。
后来梁铮上船,因为礼教大防,女子自然不会轻见外人;其后两人斗乐,梁铮辞行,也都是身边的丫鬟在处理,因此虽然同行了一路,她竟丝毫不知眼前的年轻书生就是那天自己载過的官员。
梁铮自然也不知道,但他却认得丫鬟香云。
“前日受小姐相载之恩,在下一直铭记在心,不敢或忘。”他又揖了一揖,說道。
丫鬟香云也在一旁提醒道:“姑娘,他就是桃花渡口和你斗乐的那位公子”
谁知那少女听了這话,反呐呐地不言语,半晌才嗫嚅着声音,轻声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小女子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公子可否答应?”
“小姐但說无妨。”
“小女子本要赶回河南,不巧在這裡迷了路,又遭了贼,家丁死伤惨重……”她說着,螓首轻抬,环顾着遍地的尸体,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只剩下我和丫鬟香云两人……”
她的话還未說完,梁铮已知其意,不由得笑道:“這更巧了,在下也要赶往河南,小姐若不嫌弃,就由我护送小姐一程?”
“…………既如此,”少女沉默了一会儿,又福了一下,“那就有劳公子了。”
“不敢不敢,”梁铮连连摆摆手,跟着又想起一事,忙问,“对了,還有一件事要請小姐示下:不知……”
他本想问问对方那些家丁的尸首如何处置,毕竟那些都是她的家仆,又是护主力战而死,谁知自己的话才說到一半,那少女已然背過了身去:
“香云,扶我上车。”
說着,竟自衣袂飘飘地去了,只留下烟霞轻笼的背影和一地的幽香。
梁铮望着那一头披向背心,用一根银丝带轻轻挽住的长发,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怎么才說得好好地,這女人突然就变冷了?
※※※
“小姐,我觉得,咱们是不是对他太失礼了?”
马车上,丫鬟香云透過绣幔垂帘的车窗,瞄了一眼梁铮。
“失礼?”少女冷笑一声,“他又不是什么好人,咱们何必在乎這個。”
“這……”香云迟疑了一下,還是說,“可是姑娘,這位公子毕竟刚刚救……”
“他是刚刚救了咱们。”少女打断道,“但你好好想想,他方才說的什么话?”
“他說……”
“‘前日受小姐相载之恩,在下一直铭记在心,不敢或忘。’——這就很明显了,都說‘百年修得同船渡’,他是看咱们载了他一程,所以這心思就活络了,开始琢磨起什么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罢了。”
“這……?”
“否则的话,這裡荒郊野外地,连個人影也沒有,他怎么就恰好出现了?”
“可是,姑娘……”香云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他连你的面都沒见過,這么說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這有什么?”那少女冷笑道,“当初张珙在普救寺爱上崔莺莺的时候,何曾见過她的面了?梁山伯对祝英台动心的时候,甚至還不知道人家是女儿身呢,這种事情史不绝书,又有什么稀奇?”
“這……姑娘!”香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是說這些山贼是他找来,故意给咱们演一出英雄救美的?”
少女沉吟了一下,微微摇摇头:“那倒不是,我刚刚下车仔细看過,地上那些尸体做不了假,沒有人会拿自己的命陪别人演戏。”
她說着,又瞟了窗外的梁铮一眼,眼中闪過一丝鄙夷:“不過他是有意追来這一点定然错不了。哼!和那些山贼不過是一丘之貉,也在打咱们主意罢了。”
“那姑娘怎么還請他护送?”香云不解地问道,“那不是引狼入室么?”
少女幽幽地叹了口气:“一来咱们遭此劫难,家丁们都死光了,這几大车的货物可怎么办?咱们俩個可拉不动。而且這裡前不挨村,后不着店,也着实需要有人护送;二来看他打扮,好歹是個功名在身的公子哥儿,就算有贼心,也沒那贼胆,咱们的安全可保无虞;這三来嘛……”
少女胸有成竹地一笑:“等到了河南府,他知道了咱们的身份,也正好趁机断了他的非分之想。”
香云想了一想,忽然“噗嗤”一笑,道:“你看……那位公子好像一直看着這裡呢,显见得是個痴情种。俗话說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這位公子又年轻又有本事,我看姑娘不如跟了他去,也算造化了。”
“你這是什么话!”少女正色道,“难道你忘了,我是早已许了永宁梁家的?”
香云见自家小姐动了真怒,忙道:“我不過說句玩笑话罢咧。”
“呸!這种玩笑也是开得的?坏透了的小蹄子。”少女轻啐了她一口,一双剪水秋瞳在窗外转了一转,旋即收敛。
只是低头的瞬间,眼瞳中却不经意地闪出了一丝若有若无地惆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