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昨夜裡雨声响了一晚上,敏敏躺在翻個身都能吱呀叫的硬板床上,睁着眼睛听头顶屋瓦片上的落雨声,一如她穿過来的這两個月,直到后半夜方睡下。
水雾笼罩的清晨,外面的雨歇晌停了一阵,她给自己收拾好了开门出屋。
外头,跟她一起穿到這裡的俩侍卫不在院子裡,龚家老夫妻也沒有见着。
敏敏绕去厨房,掀开板盖,锅裡一碗滴了几滴清油的蒸蛋,還有两個白面馍馍冒着热气。她胃口小,沒动那碗蒸蛋,揣上一個馍馍准备回屋。
走出厨房,便看到院门被人推开,龚三民背着手走进来,先是往院子东面的两间空屋子看了一圈,這才去跟站在院子裡的侄女說话。
“敏敏咋還在吃,你爹娘在家?”
龚三民和敏敏现在的爹是亲兄弟,两家隔着一堵院墙,今天過来是要跟龚文树商量房子的事。
敏敏站在那儿,手下掰着馍馍小口小口的送进嘴裡,吃相优雅,沒喊人。等一口馍馍吞下了,才弯着唇儿看過去,“大伯,你有事嗎?我起来就沒看见我爸妈了。”
龚三民三個儿子,老二今年要结婚,一家子老小挤挤挨挨在一起,屋子就不够住。
他想着他弟两個儿子這么多年游手好闲不成器,方圆十几裡沒谁家姑娘能瞧得上,多出来的屋子空中空着就填了灰,倒不如开院墙,把屋子挪给他家用。
都是一個姓的兄弟,一家人,龚文树向来老实巴交,他是大哥,他开了口,也不会不给。
“也沒啥,就是东面這两间屋子的事,等你爹回来,你让他過来大伯家一趟。”說着就要走,被沒啥事,有点闲的敏敏拦下。
敏敏眨眨眼睛,嘴边上仍旧带着笑,乖巧又好奇,“大伯,我家的屋子咋啦?”
這個侄女以前见人总爱埋着個脑袋,人是最勤快的一個,但性子上不到人前去,又闷還不爱說话。沒想到過個年,說话敢对着人眼睛看,笑起来還水灵灵的。
龚三民停下来,“還不是你二堂哥,這马上就要娶新嫂嫂,大伯家屋子太挤,得从你家這边开两间過去。”
這個大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类型。
虽然两家就隔着一道墙,不過因为她家在村子裡的名声不大好,龚三民一家压根就不爱上门来,平时真要有事,就在墙那边喊一声。
也就是最近過来了两次,一次是一月裡找龚文树借钱筹聘礼,一次就是眼下這事。
敏敏听完他的来意心裡生出不屑,脸上却是笑盈盈,感叹道:“真好啊,二堂哥什么日子迎新嫂嫂,大伯急着要房子嗎?家裡的房子是留给我大哥二哥的,我也不知道我爸肯不肯卖。”
啥?卖?一家人,直给不行?
龚三民听她前半段话還在笑,听到后面就笑不出来,“你大哥二哥不见出息一辈子打单身,留着屋子干啥用,你堂哥下個月就要结婚,他急啊。”
哟,好一個亲大伯,說话真是难听,這是打算白拿啊。
类似白拿這种事,大大小小,敏敏脑子裡都继承了小姑娘的记忆,记得清清楚楚,龚三民一家十几年来有多不要脸。
两人說话的当儿,院墙另一头发出声响,墙头上露出半個脑袋,敏敏眼尾一扫就知道是龚三民的媳妇儿趴在那听墙角呢,她当沒看见,龚三民拉下来的脸她也当沒看见。
眼儿一亮,兴冲冲說,“大伯你要真急,等我爸回来先签個房屋转让书…”
“啥转让书你個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三民你回来,屋子的事你跟她說個屁,她能做主?”
尤大脚脚下垫起两块砖头,站上去正好一個完整的脑袋露出来,她瞪了敏敏一眼,把人瞪得脑袋埋颈脖子裡,這才冷哼一声准备回屋。
她身后,敏敏拨动两下垂在胸前的细碎头发,沒让她走,抬起头,杏仁形状乌黑漂亮的眼睛眯成一條细线,笑弯弯,“大伯娘,你咋知道我不能做主呀,现在我家,我說话管用呢。”
“嘿你個赔钱货,你一小丫头片子做啥主,再胡咧咧看我不打死你!”
“你要打死谁?”
“泼妇,你敢动敏敏一根头发试试?”
敏敏抬头便看见院门口那裡走进来两個人高马大的男人,她呲溜一下跑過去,边喊道:“大哥,二哥你们回来啦!”
龚立新手裡提着几只刚从山上带回来的野兔山鸡,他丢在地上,拉過敏敏上上下下的看,见她脸色红润不像是吃亏的样子,這才歇下担忧。
老二龚立裁脾气要爆一些,捏着拳头去看对面那俩人,“你们趁我和大哥不在家,翻院墙欺负我妹妹?”
這就是刚才骂她泼妇的混账玩意儿,小时候白哄他了,尤大脚气的在隔壁跳脚,指着龚立裁骂,“等着,你跟赔钱货一起等着,我這個当伯娘的這就来教教你们该咋跟长辈說话。”
說完,踢掉脚下的砖头,从墙上下去。
龚三民不像不长脑袋只会撒泼的尤大脚,两個侄子一回来,院子裡的气势大变,压得他嘴巴张半天,沒找到话。
他们不說话,敏敏好心给解释起来,劝两個哥,“哥哥,沒有的事,大伯他们沒欺负我,你们不许误会大伯和伯娘。”
龚三民脸上表情一怔,转而接话,“是是,沒有的事你哥俩在這乱嚷嚷。”
却不想,敏敏撇過头来,冲他嫣嫣笑出声,极甜,极替他操心,“大伯,屋子的事啊,我哥他们回来了,你快說。”
龚三民嘴巴嚅嗫,院门口尤大脚骂骂咧咧冲进来,一边伸手要去抓敏敏,“死丫头你给我…嗷嗷痛死我了松手,快给我松手。”
站在敏敏身旁的龚立裁满脸戾气,一掌捏住尤大脚伸過来的胳膀,“你敢动她试试?”
“立裁快撒手,你伯娘不是那個意思。”龚三民脑门冒汗。
尤大脚只觉得自己胳膀要断掉,“不敢了我不敢了嘶…敏敏啊快叫你哥松手。”
被大哥护在身后的敏敏,笑着冲二哥点点下巴。
龚立裁這才一甩,丢开尤大脚。
龚三民赶忙去地上扶人,头顶便听到敏敏软软又乖巧的声音,“大伯娘,這下你信了吧,我在家真能做主。”
尤大脚疼得脸发白,一句话不敢多說。
龚立新嫌弃的看一眼龚三民夫妻俩,想起刚才那事,“敏敏,什么屋子的事?”
敏敏回头,哦一声,“二堂哥要结婚,大伯想要敲掉咱家院墙把空着的两间屋子挪到他家去,对了,大伯還說你和二哥要当老光棍,屋子用不上。”
龚三民身上发凉,讪讪回一句,“沒、沒有的事,今天不谈屋子的事,我和你伯娘忙,先回去。”
說完搀上尤大脚,贴着墙根往外走,正巧遇上背着框子进门的龚文树两口子。
“你们大伯咋来了?這么急着走。”龚文树放下背上的框子,他刚沒喊住大哥两口子,只能问院子裡的几個人。
敏敏蹲在地上翻他们带回来的几只野味和采的新鲜菇子野菜,顺便道:“再不走,留下来怕是要挨打。”
中午饭桌上,龚文树看看三個儿女的眼色說出這句话,“你大伯既然要屋子,那先借给他们住,反正现在我們家不急用。”
李桂芬嘴巴一动,想說什么,到底還是抿住了沒說话。
龚立新两兄弟听见了抬头看了他一眼,转過去等敏敏說话。
敏敏细嚼慢咽,一口野葱炒鸡蛋咽下后方笑着說,“不借。”
龚文树握筷子的手紧了下,旁边李桂芬却是松下一口气。
“咋不借?都是一家人,你堂哥结婚是喜庆好事,咱帮一帮,等以后你两個哥哥有事了,你大伯家也会帮衬咱。”
這些年,两個儿子不成器,成天外头晃荡,家裡的事都是他在管,他說了算,龚文树說话做决定那是绝对不会问過小女儿一個字。
只不過,一個年過完,两個儿子仿佛洗心革面也不犯浑,性子越发稳重,就是啥事都要听一听他们妹子的。
龚文树像是被他们传染,不自觉的也去看敏敏眼色。
“爸你忘了大伯家這些年从咱這裡拿走多少东西?這几间屋子当初可是爷奶在世前分好的,不能說给就给,你還有两個儿子沒成亲,屋子给大伯,以后你孙子孙女住哪?住茅厕啊?”
這說到李桂芬心口子上了,“敏敏說的对,以前他们把两個老人推给咱赡养,屋子早分下来归咱,咱有儿子,你不能只向着你哥嫂,不为咱儿子考虑啊。”
龚文树說不出话来。
他脑子沒有大哥转得快,从小到大啥都听哥的,几十年老实巴交被大哥捏得死死,儿子女儿都养大了,那性子也沒变。
這会儿一家人都不赞同屋子给出去,龚文树就叹一口气,“算了,不說這事,先吃饭。”
敏敏却是想起龚三民从龚文树這裡借走的钱,问他,“爸呀,正月裡大伯从咱家借走的一百二十块啥时候還?”
龚文树脑子裡就沒装住這事,被问住了,“這、那是给你堂哥筹的聘礼钱,你大伯沒說啥时候還。”
李桂芬见他发懵,在一边小声叨叨,“那可是咱家好不容易存下来的一笔积蓄,你二话不說全部给出去…”
敏敏点头。
那会儿他们才穿過来沒几天,主仆三人正是摸不清状况的时候,哪裡顾得上龚文树。几個月下来,三人也适应了现在的生活,认龚家两口子作父母,那龚家這些烂摊子就该好好收拾收拾。
等着吧,屋子不给,钱得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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