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天
人人裹得严严实实,只漏出一双眼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今儿個市场的人真是挤了冒了,好不容易抢了两斤萝卜,出来一瞧,我這鞋子都叫人给踩脏了!”
韩大婶边利索地切着萝卜,边跟旁边的邻居嘀咕。
她這說着话呢,就瞧见闻部长的闺女闻从音推着车子从外面进来。
韩大婶立刻招呼道:“小闻,回来了?這么早?”
闻从音把车子在院子裡停下,摘下围巾,一张俏丽中带着灵动的面容被這寒冬冻得白裡透红,嘴巴一张就冒出一股子白气:“大婶,不早了,都六点多了,您這萝卜瞧着真脆生,一看就甜。”
被她這么一夸,韩大婶喜笑颜开,都忘了问今晚上相亲的事了,她笑着說道:“那可不,那售货员是我外甥女邻居,特地给我挑的,心裡美,特甜,你要不尝一块。”
韩大婶话刚說完,還沒来得及拿起一块萝卜,屋裡就传来重重的咳嗽声。
紧接着儿媳妇撩起棉帘,抱着小孙子露出半個身子,“妈,你饭做的快点儿,你孙子喊了半天饿了。”
闻从音冲儿媳妇笑了下,“赵姐也在呢,大婶,我不跟你說了,晚上還有事呢,你们忙。”
說完這话,她紧了紧身上的军绿色挎包,朝西屋那边走。
闻家住的屋子是农业机械部跟机械厂合资建立的家属区,虽然是楼房,但楼道狭窄,屋子也不宽敞。
介于這几年的形势,闻父特地挑选了一间小屋,40平方,以一個副部长的级别住這种屋子,难免显得逼仄。
尤其是在继母周艳红的女儿找上门来后,這巴掌大的屋子更是放的满满当当,入门的时候,闻从音就险些摔了一跤。
闻从音瞧了一眼险些绊了她一脚的花盆,還沒来得及开口,周艳红就从厨房裡出来了,“哎哟,从音你沒摔着吧,這小丽,也真是,你的花盆怎么放這地方,赶紧收拾起来。”
她冲屋裡头喊了喊。
闻从丽姗姗来迟,她留着柯湘头,穿着薄针织毛衣,下面是亚麻棉裤,光看打扮活脱脱一個清秀美女,“来了,姐,真是对不住,我在屋裡忙着收拾,你沒伤着吧。”
“沒有。”闻从音的眼神在闻从丽身上溜达了一圈,“你這衣裳看着挺眼熟。”
闻从丽愣了下,堆起的笑容仿佛冬日熬出的猪油结了蜡,“我,我這收拾衣裳呢,沒留意,兴许不小心穿了你的。”
“你這孩子,真是!”
周艳红见继女像是不高兴的样子,忙過来伸手拍了拍闻从丽几下,“你姐姐好脾气,不跟你计较,你也不能真這么大大咧咧,从音啊,我回头帮你洗洗。這孩子也是,沒衣服可以穿,也不敢跟我說。”
周艳红這副作态,搁谁看了,不得說一句体面懂事。
闻从音穿過来也有一個月多了,自然知道若是不打断她的话,周艳红绝对能絮絮叨叨直到把這件事說的让你觉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
她打断周艳红的话,“阿姨,我爸還沒回来嗎?”
“沒呢,下午打电话回来說他们部要开批斗大会,沒這么快回来,从音啊,你爸千叮咛万嘱咐,說让你吃饱了再去晚上的联谊会,你赶紧去换身衣服,我這饭菜都要做好了。”周艳红讨好地說道。
闻从音嗯了一声,在门口换了拖鞋才进屋裡。
這屋子果然乱糟糟,铁架床上堆满了闻从丽的衣服,地板上還放了一包沒吃完的桃酥。
闻从音刚进来,闻从丽就跟着进来,她刚回头就瞧见闻从丽做贼心虚似的,飞快将那包桃酥踢到床下。
闻从音:“……”
“你出去,我换身衣服。”她打开旁边的衣柜,从裡面找出棉衣裤子。
闻从丽大大咧咧地在床上坐下,“姐,都是女人,你怕什么。再說了,你有的我什么沒有。”
她說着這话,眼神扫過闻从音,从那张白皙宁静的脸,到修长的脖子,越往下瞧她心裡就越发不忿。
闻从丽从不觉得自己不如人,她在大队上是十裡八乡有名的美女胚子,可进了城,看到這個便宜姐姐,却打从心裡产生一种嫉妒、不平。
因此,她处处都要跟闻从音比,为了压過闻从音,這些日子沒少在家裡忙前忙后,又是做家务,又是找什么花盆种菜,惹得闻父一個劲地夸奖她能干勤劳。
闻从音沒搭理她,她飞快地换了一身灰色毛衣,黑色长裤,柔滑的长发扎了個高马尾,一双眼睛明亮。
闻从丽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姐,你今晚是不是跟赵厂长儿子相亲?”
闻从音抹着雪花膏,闻言从化妆镜看了她一眼,对上闻从丽打探的眼神,淡淡道:“不是。”
“不是,你少骗我了,爸跟妈都跟我說了,人家赵厂长儿子一眼就相中你了。”闻从丽趴在床上,眼睛盯着闻从音,“听人說他儿子可是革/委/会的头头,這婚事要是能成,爸這边就能往上走一步。”
哪個年代都少不了钻营的人。
即便是在這個年头,一個個领导都被打倒,也挡不住闻父有心想往上窜一窜。
而当一個男人沒有本事的时候,要想巴结大人物,最好的办法就是献上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是什么身份都行,如果是自己女儿,就更加靠谱、保险。
如果对于一個有心想往上爬,走走捷径的人来說,這无疑是個好机会,但对于原身来說,则无疑是生不如死。
闻从音想到原身,嫁给那個赵世仁后,郁郁寡欢,甚至因为男人不守信用,沒有按照婚前谈好的要求,把她的侄女接来,加上撞见男人出轨,大受打击后抑郁而死,就不禁为原身感到悲哀。
“你都知道,還问我做什么?”
闻从音放下梳子,看向闻从丽,“你這岁数好奇這些做什么?”
闻从丽哼了一声,“我這岁数怎么了,我比你小一岁,在农村,早就结婚生孩子了。”
“那你怎么沒结婚生孩子?”
闻从音靠着梳妆桌,反问道。
闻从丽下意识道:“那当然是我妈看不上那……”
“看不上什么?”
闻从音眉头微微扬起,问道。
闻从丽眼睛一转,坐起身来,“我妈看不上這种陋习啊,毛主席說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她啊,希望我好好读书,干一番事业。”
闻从音心裡微微摇头。
這哪裡是实话,看不上的不是陋习,是农村男人,周艳红靠着婚姻从农村妇女跃升成了部长太太,自然希望女儿也能比她更有出息。
“那你妈怕是要失望了。现在城裡都在上山下乡,沒什么人读书。”
她随手收拾了一两件东西塞进了挎包裡。
闻从丽哪裡在乎這個,她忙站起身来,“姐,你是不要走了,带我去成不成?”
“我带你去?”
闻从音有些诧异地看着闻从丽。
闻从丽拼命点头,“是啊,我是你妹妹,可不得替你把把关啊,而且,我們农村都這样,相亲的时候女孩子都带個姐妹一起的。”
闻从音再次佩服闻从丽睁眼說瞎话的本事。
如果她不是上辈子就是从农村走出来的,估计真会被闻从丽忽悠了。
相亲這种事最忌讳的就是沒看上正主,看上别人,谁家相亲会带個姐妹過去,真不怕给自己找事啊。
“這我做不了主,你要不问问你妈。”闻从音摇头說道。
“我妈肯定答应,你放心!”
闻从丽顿时高兴起来,连忙开始翻找穿的衣服,又把头发扎成麻花辫,抹上红红的口红。
闻从丽毕竟年轻,年轻就是底气,即便打扮得太過艳丽,来意太過清楚,当赵世仁看到她的时候,也不免露出一丝惊艳。
反倒是介绍人张主任有些不乐意了,看了眼闻从丽,然后看向闻从音,问道:“小闻啊,這是谁啊?”
她看闻从音的眼神带着谴责,那就是你怎么把個不相干的人带過来。
沒等闻从音解释,赵世仁就忙道:“张阿姨,沒事,這是小闻的妹妹,先前我在他们家见過几次。”
“赵哥哥,你還记得我啊?”
闻从丽眨巴眼,一幅天真娇媚的模样。
闻从音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环闻了下四周,這联谊会是借用了23中学校的礼堂,今晚能来的多半是各個单位的优秀青年男女,還有几個穿军装的,因此,大家打扮都格外隆重。
当留声机放起悠扬的歌曲时,甚至還有人下场跳交谊舞。
這华灯初上的气氛,跟白日裡自己亲眼瞧见的货车上站着五六個挂着牌子戴高帽,下面一群hwb追着往上砸东西那种狂热中冰冷的气氛截然不同。
等闻从音回過神,跟前是赵世仁伸出的手,他穿着军绿色棉袄、手腕上戴着一款上海牌手表,“闻同志,我能請你去跳舞嗎?”
“小闻,可别害羞,去吧去吧。”
张主任热情的不像是個媒人,像是個老鸨。
某种程度上,這两個职业是有共通性的。
闻从音无意跟渣男更进一步,便寻了個借口,笑着婉拒:“我脚扭了,不会跳。”
“脚扭了,那咱们……”赵世仁对闻从音觊觎已久,好不容易今晚有個身体接触的机会,自然不愿意放過。
他虽然觉得闻从丽上赶着讨好他,满足了他的男性骄傲,可闻从丽毕竟太土,不如闻从音体面,大学生、医院护士,重要的是闻从音长得实在漂亮,像一盆装在瓷盘的水仙花。
以前赵世仁就对闻从音抱着好感,只是那会子他父亲不過是厂子裡的小干部,自己也沒個本事。
可赶上时代来了,他推翻了那些领导,让亲爹上位当了厂长,自己還成了個头,出去說话,人家都战战兢兢的。
赵世仁就想将自己這朵以前自己不敢奢望的水仙花摘下来,好好欣赏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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