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天
闻从音拗不過,只好跟她去国营饭店点了一碗烂肉面。
吃饭的时候,徐香看着闻从音,不由感叹:“小闻,你說你真是低调,你有這医术,先前怎么不早說,孙大夫最是爱惜人才,一定把你要過来当個医生。”
闻从音笑了下,“過去的事不提了,我這都要去随军了。”
提到這事,徐香就心疼。
一個懂中医的好苗子多难找啊,才刚发现,就要走了。
她叹了口气:“好吧,今天也多亏你,要不是你帮忙解围,我跟赵大夫指不定就丢脸了。”
她从包裡掏出個信封,递给闻从音,“這是你工作的钱,人家出了七百块,我一分沒要,都给你。”
“谢谢徐姐。”
闻从音接過钱,点也不点就收进包裡,她拿起水杯,“徐姐,這几日多谢您在医院裡照应我,您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就写信找我。我虽然未必能帮得上忙,但人家說三個臭皮匠顶個诸葛亮,好歹也能发挥下三分之一诸葛亮的作用。”
徐香听见這话,被逗笑了,拿起水杯跟闻从音碰了一杯,“成,就冲你這话,以后你就是我妹子!”
闻从音拿了钱,這才回家拿行李,她昨天說了不让耿父来送,耿父就真的沒請假,照常去上班。
倒是周艳红,看着她拿行李要走,欲言又止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小闻啊,你爸爸昨天给你的钱不少,你這一走,你爸爸跟前就沒了個女儿尽孝……”
闻从音脚步一顿,回過头看周艳红,“周阿姨,有句话叫做别得了便宜還卖乖,你们母女俩那些算计,别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大家不過是不說罢了。我奉劝你一句,知足常乐,见好就收。”
“你這话什么意思,我們母女算计什么了?”
周艳红被闻从音這么一讽刺,脸上当即有些挂不住,大概是觉得闻从音顺利地被“赶走”了,自己女儿又即将飞上枝头变凤凰,脾气也大了。
“您二位心知肚明。”闻从音淡淡道:“您要是多說一句,我真留下来尽孝了,您恐怕要不高兴了。”
周艳红脸色绿了绿。
但是怕闻从音真的留下,便不敢說什么,等人走了,才怒气冲冲地骂了几句脏话。
闻从丽小心翼翼从主卧裡出来,“妈,怎么样?”
周艳红沒好气地看她一眼,“你沒听见,那小丫头片子,咱们真是小瞧她了,還以为沒心眼,想不到心眼這么多!”
她說着,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闻从丽急了,“那我的嫁妆怎么办?昨天我可看到了,那箱子裡都是些金首饰,玉首饰!”
闻从丽這几日对赵世仁百般讨好,赵世仁那边有松动的意思,但提到他父母眼界高,看不上一般姑娘。
闻从丽便想着送些东西讨好未来的公公婆婆,主要還是婆婆。
她在农村长大,哪裡不知道一個家庭裡婆媳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本来想好了,让周艳红今天想办法让闻从音吐出些东西出来,哪裡想到,话都沒来得及說出口,就被闻从音顶了回来。
火车站台上挤满了人。
闻从音這几日置办下来的东西都已经安排了托运,她拉着赵丽娜,耿序提着几口箱子,张扬夫妻看着他们,都有些舍不得。
张扬妻子是街道办事处的,为人很是热情,有分寸,“你们這就要走啦?不能多留几天,我跟丽娜才处出感情来呢。”
耿序道:“嫂子,我們也舍不得你们,只是部队那边催得紧,得回去了。你们要是有机会,也来我們這边,让我們請客当一回东道主。”
张扬笑道:“這话我們可记住了,我們听說闽省那边海鲜特别多,回头我們去,可得都尝试一遍,让你這小子钱包大出血。”
张扬妻子白了他一眼,“会不会說话,這种事能做不能說,咱们心裡有数就行。”
闻从音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感情好,你们放心,老耿要小气,我也不让他小气。”
老耿……
耿序看了她一眼,火车嘟嘟嘟地进站,站台上人群涌动,大家都迫不及待要上车。
這会子也不好再多說,闻从音抱着赵丽娜,等火车停下后,耿序便跟张扬他们告别,提着柳條行李箱在前面开路。
从北京到闽,路程可实在太远。
一北一南,横跨整個中国。
起初是坐火车,后来又坐公交车换乘,最后又要换乘船只,两千多公裡,足足走了五天多。
闻从音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晕船,上了船后,她晕的头晕目眩,给自己按了几個穴位,還是吐了。
她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只想当一條死鱼。
就在她思考人生的时候,房门打开,闻从音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就瞧见耿序跟赵丽娜一大一小手裡都端着东西进来。
她要坐起身来,耿序道:“你慢着点起来,我跟丽娜把晚饭拿過来了。”
晚饭热气腾腾,是白米粥,還有小菜——橄榄、咸菜、葱花煎蛋。
這一桌晚饭看着沒什么,却让闻从音有了食欲,她坐起身,帮忙摆桌,“哪裡来的白粥跟小菜?”
她昨晚上可打听過了,船上晚餐供应是海鲜炒饭。
海鲜都是现捞的,直接一網兜下去捞起来,捞上什么,晚上吃什么。
如果是平时,闻从音一定食指大动,偏偏赶上她晕船,闻到鱼腥味都想吐,這海鲜炒饭只吃了两口就吐了。
“厨房的人自己的饭,听說你吃不下海鲜,让给咱们的。”
耿序给闻从音盛了一碗稀粥。
闻从音接過碗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她又不是傻子,天底下哪裡有那么多好人。
别的不說,這海上,鸡蛋就不好找,只怕是花了钱的。
热气腾腾的白米粥下肚,佐上三两口咸脆的小咸菜,闹了一日脾气的肚子仿佛被暖意熨烫過,闻从音浑身毛孔都渐渐舒坦了,她這会子才有了精神,见丽娜只吃咸菜,就给她夹了一筷子鸡蛋,然后犹豫一瞬,给耿序也夹了鸡蛋。
虽然已经是夫妻,但他们俩其实满打满算认识不到半個月,并不了解对方的喜好。
耿序沒說什么直接吃了,闻从音松了口气,她上辈子跟男人并不怎么亲近,虽然因为职业关系,她给很多男人看過病,甚至可以說看一些隐私的地方都有,但同样也因为职业,她会自觉地跟男人拉远点距离,毕竟很多男人是有老婆或者女朋友的,作为医生来說,叮嘱关心病情是稀松平常的事,但总有人会多想。
尤其当找你的很多病人都有些权势或者有些钱的时候,更免不了有人用恶毒的心思去揣测你。
“你也吃。”
耿序很有来有往地给闻从音夹菜。
闻从音愣了下,下意识道谢,耿序眉头扬了下,淡淡道:“我們是夫妻,不用谢。”
“咳咳咳。”
闻从音险些呛住。
她放下碗,别過头拿手绢捂着嘴咳嗽了一会儿。
“小姨喝水。”赵丽娜跑到床头柜那边,拿了水壶咕噜噜倒了一杯水回来递给闻从音。
闻从音喝過水后,脸上的燥红這才下去,她想对赵丽娜說谢谢,但想到耿序刚才那句话,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摸摸小姑娘脑袋,以示鼓励,然后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你侄子是寄住在别人家裡嗎?”
耿序唇角勾了勾,又若无其事地拉平,点头,“临走的时候我托给了赵团长媳妇葛大姐,他们家有三個孩子,向阳交给他们,不怕沒人陪。”
“那孩子性格怎么样?”
闻从音见赵丽娜悄悄竖起耳朵,心想這孩子估计是不放心,便多打听了下。
耿序想了想,“向阳的性格比较顽皮,但不会不懂事,他今年8岁,我打算明年九月份把他送去上学。”
“岛上還有学校?”
闻从音来了兴趣。
耿序道:“岛上什么都有,医院,学校,供销社,有时候還有赶集,但比起大城市的物资肯定不能比。”
這就够了。
還要什么呢。
闻从音趁着這会子吃饭的功夫,把岛上的情况问了一遍,耿序他们是31师二旅的,岛上有三個团,但团长并不只有三個,還有副团长。
团长上面還有团政委,旅参谋长、旅长等等。
闻从音听着听着,默默记住人物关系。
虽然她以前从沒想過嫁给一個军人,但既然结婚了,那少不了多操心。
军队虽然受wg影响比较少,可并不是不受影响。
不過,只看耿序一個右/派分子還能被重用,還是可以看得出来国家還是任人唯才的。
大概是喝了热粥,這一晚,闻从音睡得很好。
次日晌午,船只即将靠岸上岛。
孙大夫出差半個多月回来,刚回北京,连休息也沒休息,就直接去医院上班。
徐香正看着前几日记下的药方,听见外面嘈杂声,只当是小护士们在闲聊,直到有人敲了敲门,她這才抬起头,当看到孙大夫回来的时候,徐香脸上满是喜色,“孙老师,您今天回来的?”
孙振华笑呵呵,他头发花白,面容矍铄,路上的奔波并沒有让他有丝毫憔悴,“小徐,忙着呢?”
“沒有,在看药方呢。”徐香站起身来招呼孙振华坐下,又给他倒茶,“您這一去半個多月,我們這裡是天天盼着您回来,就怕南京那边把您扣了不放。”
孙振华笑着接過茶,“军医院那边是不想放人,我說你们要是不肯放人,那回头每年的药材得分咱们這边一半,這才划算。他们一琢磨,就把我放了。”
徐香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那他们也太抠了些,您這种国手,一半药材哪裡够。”
孙振华虽然在儿科這边,但還兼任保健科那边的活,给大领导们看病保养。
孙振华笑道:“不敢,這次去人家军医院,人家那边也有厉害人物,我也算开了眼界,還是得经常跟同行讨论才行,老是闭关自守,哪裡能长进。說起来,這几年民间捐赠的药方、医书真是有不少好东西,回头咱们也得跟上面争取,那些药方、医书不能光放着,得分享出来,才能发挥用处。”
“您說到這儿,那要不帮我瞧瞧這几個药方怎么样?”
徐香把笔记本递给孙振华。
孙振华眼睛扫過一眼,就被一個案例吸引住了,他咦了一声,接過笔记本,闻从音那天看了七八個人,每個人的药方都不一样,即便是小青龙汤,也有添删。
徐香后来做了调查回访,发现那些病人多半三剂就见效了,有的更是夸张,一剂就有效果。
“這、這药方哪裡来的?”
孙振华把几個案例跟药方看完,越看越觉得精妙,忍不住抬头追问,“是协和那边的邓老?還是第三医院那边的陈老?”
徐香嘴巴张了张,這两人都是北京中医裡的大拿,主治儿科,“不,不是,是咱们医院一個护士。”
“护士?”孙振华愣住了。
在徐香把来龙去脉說了之后,孙振华猛地站起身来,急的跺脚,“哎,你们、你们,先前天天說缺人,怎么這么個年轻有能耐的都给放走了,這几個药方开的太有水平了,就是我来了,也开不了這么好的方子,你们這……”
孙振华简直要气死,他這会子大有仰天长叹的冲动。
培养一個好中医可不容易,很多中医出名都是在四五十岁之后,那是因为一個中医要掌握的东西太多了,望闻问切,诊脉,药性把握,更遑论中医還分了不少流派,各大流派都有自己的长处。
孙振华惋惜的一点就在于从药方来看,闻从音掌握的不只是伤寒派,還有火神派、经方学派。
从她开的药方药效控制精准,足可看出她对药性跟病人病症了若指掌,不但药性過猛,则容易损伤身体,药性過弱,则难以起效。
徐香看着孙振华在那边看着笔记痛心疾首,嘴巴张了张。
她這时候才真的意识到,闻从音的医术似乎真的很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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