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自古流水长向东,人生何事太匆匆?
满腹豪情空自许,恨不多时岁将穷。
蜿蜒的公路尽头是n市的第一监狱,傍晚十分,夕阳斑斑驳驳的用断裂的光带努力的描出光明最后的寂寞。公路两旁的黄花槐在深秋孤独的开出灿然的妖艳花朵,风轻轻一荡,便如飞絮一般大片大片的飞舞散开。花是浓艳正当时,树却因为在這人烟稀少的监狱旁,徒增了几分孤独和悲怆的感觉。
鸠尾慢悠悠的从监狱的大门口裡走了出来,手在裤袋裡摸索了一下,掏出了烟盒,取了一支。悠然的用那支香烟轻轻敲打着烟盒的盒面。一下,两下,慢慢的力度加重,零落的烟丝从开口处掉落出来。鸠尾的眼神很安静的盯着烟盒面,神情专注,可是烟已折断,却還是机械的重复着那個敲打的动作。
耿于怀!
鸠尾在心裡狠狠的念着這個名字。突然在敬佩外多了一份恨意。他又一次成功的脱离了他给他设下了“死局”。可是之后呢?他不相信他对于他所做的事一无所知。可是洞悉之后呢?为何如此宁静?宁静的几乎這個世界裡已完全沒有他的存在。
漠视!
他宁可耿于怀直接来找他清算他的背叛,也不要如此刻這般被漠视,被隔离在他的世界之外。
早知道耿于怀一旦脱离了危险,首先清算的肯定是“蟒帮”和自己。的确,“东靖盟”在缓過气来之后,打击报复“蟒帮”的行动便已展开。“腾蛇”童擎和刑离带着朱雀堂和腾蛇堂的人马一個月内在“蟒帮”的地盘挑畔生事十多起,只要抓到一個小毛病,就直接下“清扫令”,“蟒帮”三十多個分部要扫除干净也就是一個多星期的事。
可是在這一個多星期裡,他却被耿于怀彻底的隔离在“朱雀堂”之外,甚至连刘老对自己亦变得若即若离。
被“东靖盟”抛弃了嗎?
鸠尾有些自嘲的勾起嘴角,是耿于怀放弃了他?還是“东靖盟”放弃了他?
在“东靖盟”裡,现在最清闲的人只怕就是他了。别人都去忙着对付“蟒帮”和“袭人”组织,只有他,被清闲的安排每天到“n市第一监狱”去看那個要死不活的庞同德。
庞同德!
鸠尾发现耿于怀其实比想象的更可怕,庞同德已经被夺走了所有的尊严和财富,可這并不是他最后的结局。耿于怀沒有如他所想要了庞同德的命,可是却做了一件可以让庞同德比死還要难過的事。
在黑道混了那么多年,见過各种各样的复仇和杀戮。可是能那么彻底的报复仇恨,让敌对的对手在煎熬中苦痛,却偏偏无法死亡。這样的复仇方式却并不多见。在耿于怀对庞同德的手段上,鸠尾却看到了,并且打心底裡一阵一阵的发冷。
他的任务是每天拿着“东靖盟”收购“庞氏创业”旗下的每家分公司的报表给庞同德看。以“东靖盟”现在的实力,要彻底收购“庞氏创业”相当容易。可是耿于怀偏偏不這样做,如猫抓老鼠一般,耿于怀只是戏弄的放缓收购的脚步。而且除了留下当时“花氏”原有的那個制衣厂和销售卖场。其余庞同德在9年裡发展的所有房地产和建筑公司被缓慢的收购過来后,居然分拆离析,破碎肢解的又卖了出去。
弱点!软肋!
鸠尾发现自己笑的居然有些无奈。
曾经他也手握耿于怀的弱点和软肋,可是走到最后,居然亦是自己亲眼看着自己一步一步由主动走向了被动。看着耿于怀如何的反败为胜,看着耿于怀如何一步一步彻底摧毁敌人的意志。
庞同德!
鸠尾想到這個名字,居然有些同情的皱了皱眉。
一個一生都在追逐尊荣和富贵的人,亲眼看着這些一寸一寸挣来的家业一点一点的被吞噬然后粉碎,世上谁還能想出比這歹毒和刁钻的法子来惩罚和报复。
庞同德在看到报表和“庞宅”又变为“花宅”的照片时,那脸上病态的冷笑,鸠尾一辈子也无法忘记。见识過耿于怀的冷酷和心计,却从来不知道他還有如此让人寒栗从生的可怕手段。他让你怕,让你悔恨是从心底蔓延出的恐惧,不是简单的杀戮而已。而看着庞同德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崩溃,一天比一天萎靡,一天比一天混乱,這样的事却是叫他来做的。
耿于怀?你這样的安排是做给我看嗎?对我是警告還是在折磨庞同德的时候,顺便亦打击我嗎?
鸠尾最后一次用力,终于把香烟彻底的捏扁在烟盒上。他不想抽烟,可是却找不到其他的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就像种了魔障一般,纠结在庞同德毁灭的過程之中。仿佛在看自己的未来,仿佛从這面镜子裡看到了自己。
庞同德追逐的是富贵和权势,他追逐的是胜利,一份战胜强者的胜利。可是现在算是失败了嗎?或许他该放弃,顺从的屈服于耿于怀,一生对他忠诚,或许比整天想着算计和筹谋战胜他来的更有价值。可是自己甘心嗎?问過自己一次又一次,可是自己却无法面对耿于怀這样诱人的对手,轻易放下征服的欲望。
他這一生活了37個年头,自认沒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到自己,沒有女人,对权势和金钱沒有绝对的欲望,尘世羁绊,可是他却无牵无挂,孑然一身。他的愿望很简单,一直往前做個智者。可是這样的他,却接连两次败给了沉迷女色的耿于怀。
停在门口等待的“尼桑”,看到鸠尾一直停在监狱的大门口,并沒有靠近。亦缓缓启动了,停靠在他的身侧。暗色的车窗摇了下来,驾驶坐裡探出半個脑袋:“执事?可以离开了嗎?”
问话的是鸠尾3年前在“东靖盟”暗处培植的十二個暗桩之一,也是在经過了那么多风雨,唯一留在他身边的最后一個可以信任的人。十二個“暗桩”前前后后培植了4年有余,可是真正到用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很多都是耿于怀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耿于怀?其实由始至终他对自己都有着一份防备。
他在這追随的5年裡,自以为步步筹谋,其实只是在耿于怀面前做了跳梁的小丑。十二“暗桩”中有6個是耿于怀的人,還有5個在耿于怀假死之前便被调离n市,至今還沒有联系上消息,按照惯例推断,只怕被耿于怀看破了伪装,生死已是难测。
而這個唯一留在身边的人,叫曹解。
“曹解,我不是执事了。”鸠尾冷淡的回应,一個执事的身份并沒有让他无法割舍,真正放不下的是只是离耿于怀最近的那個位置。
曹解习惯的挠了挠后脑勺,脸上挂起一抹憨厚的、挚诚的微笑,整齐的白色牙齿在黄昏中有些稚气:“你不是‘朱雀堂’的执事了,却是我這一生都会追随的执事啊。”
多单纯多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鸠尾暗色的心底划過一丝异样。這样的忠诚居然让他自内心深处有了一些暖意。他不稀罕忠诚,在他眼裡這是可笑的执着,可是這样效忠的话从别人嘴裡說出,說话的对象還是自己,而且是在他被彻底放弃和漠视的时候。如果說沒有一丝振动,那是骗人的。
轻巧的把烟盒收进了裤袋,绕過车体,自车子的另一侧开了车门,鸠尾矮身进了“尼桑”。
“去哪?”曹解习惯的问了一句。
鸠尾有片刻的失神。前路茫茫,他仿佛已失去抓住前进方向的能力。
“市区吧!”大体给了曹解一個方向,鸠尾把自己靠进米色的车椅靠背裡。眼睛缓缓的阖上,两指轻轻捏着眉心,心裡却只是苍茫的空白。
“那個庞同德今天怎么样?”曹解边开着车,边习惯的和鸠尾有一句沒一句的搭着话。
“快疯了吧!”淡淡的回应着,鸠尾的脑袋裡慢慢浮现的临走时,庞同德撕碎了照片和文件,丢到自己面上,失常哭笑的嘴脸。再坚强的男人也无法接受這样被毁灭的事实。而且還要每天不断的撕裂旧的伤口一遍一遍重复折磨。残忍!這样心的折磨才是真正的残忍。
“哦!对了!执事,我要结婚了。”曹解突兀的跳转了话题,鸠尾却霍然睁开了双眼。
“我买了戒指,准备今天求婚。”曹解淡淡的续道。
“我們這样的人不适合安定。”這是实话,虽然不好听,可是看在曹解追随自己多年的份上,鸠尾還是提醒了一句。结婚?为什么刀口舔血的人总想安定;既然想過正常人的生活,为什么又要選擇走上這样的不归路?
“我知道。”一手扶着方向盘,曹解一手又挠了挠头。脸上憨厚的笑意裡,慢慢溢出一丝幸福的光彩。
“不過人嘛,有时候沒必要想的那么遥远,此刻快乐就好。”這样单纯的想法,的确是曹解這样性格的人会有的。鸠尾抿了抿唇,复闭起眼来,不再言语。象曹解這样的人,成不了大事,原本也只是天生追随他人的命。所以也沒必要一味的强求他能放下尘世的羁绊做個强者。
他未答话,曹解却突然靠边把车子停了下来。
鸠尾睁眼,带着一丝疑惑,询问還未出口,却看到曹解反身把一個黑色丝绒的小礼盒递到了自己的面前:“执事!我挑了戒指,你帮我看看,钻石我现在买不起,不過我买了蓝色的宝石戒指。你帮我看看這样大小的宝石会不会太寒酸。”
不自禁的鸠尾自鼻翼哼出了不屑:“你如果那么相信爱情,何必执着一個物件的价值。”讥讽的嘲弄,鸠尾却沒有伸手去接那個递到面前的盒子。心裡有些烦躁、有些不安、有些压抑、有些莫名的恼火。
黑色的丝绒盒子又往鸠尾面前递进了几分,曹解脸上的笑带着几分腼腆的尴尬:“我沒父母,结婚那天,执事来做我的证婚人好不好?這戒指你帮我看看。”
话已說到了這個份上,鸠尾還想推托,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微微皱了皱眉,伸手接過戒指盒子,轻轻的拨开金色的盒扣,两手一分,盒盖已打开。黑色的丝绒盒裡的确是一颗蓝色的宝石戒指。可是鸠尾的手却已开始发抖。
心裡的恐惧如潮水一般自胸阙蔓延到了全身。
戒指!
白金的朱雀戒身,蓝色的宝石嵌眼。這不是什么求婚的戒指,這是耿于怀在“东靖盟”的身份象征~“朱雀戒指”!
艰难的抬起苍白的面孔,嘴唇早已失去了最后的血色,四肢渐渐乏力,意识已开始朦胧不清:“曹解……”
心裡明白,自己已被出卖,盒子上肯定下了重剂量的“過身迷”,而且药性发作相当的迅速。可是舌头已无力转寰出心底的悲伤和愤怒。早该想到的,耿于怀沒有放過庞同德,沒有放過“蟒帮”,沒有放過简风亦,怎么可能只是淡然漠视的处理自己。是他亲手把他爱的女人送上了生死一线,是他间接害死了他与那女人的骨血。他怎么可能只是放任和漠视自己,而不报复?
他居然還毫无防备的信任了一個只是接触了三年的“暗桩”,想他鸠尾本是隐藏本性和背叛忠诚的高手,他自己跟在耿于怀身边就做戏了五年,却在此刻愚蠢的交托了信任给一個认识才三年的人。黯然的叹了一口气,咬紧的铁齿慢慢失去了力道,聚力已是不能,鸠尾最后是意识只能缓缓飘荡在苦笑和自嘲的漩涡裡。
~他看到了庞同德的结局,现在或许是耿于怀给他安排结局的时候了。
鸠尾意识回流的一刻,全身上下有些微微的湿冷和寒意。眼睛沒有睁开,鸠尾却已开始用肢体来感受与肉体接触的坚硬和凹凸不平。手指下的接触沒有温度,摸索中身下的物体有些象庞大的卧石。呼吸间,窜鼻而入的是怪异的腥气和压抑的硫磺味。
這是哪裡?
猜测沒有用,鸠尾睁眼,直接给予自己答案。
睁眼的刹那,惊诧却让全身僵硬再无法动弹。身上的迷药已散去了药力,可是眼前无数双绿色的闪着寒芒的眼睛,却让鸠尾连翻动一下身子都变得异常的困难。
不错!他身下是一块巨大的卧石,距离头顶的出口大约70多米的高度。头顶朦胧的光线透過一個盆大的缺口照进了這七、八個平方的深谷洞穴,可是或许是洞穴太深,即使是白日,光线居然亦照不进洞底,只能借着微弱的一抹光明,勉强看到自己身体周围窥伺在黑暗中匍匐纠缠的冷血腥湿。
蛇!
在他周围的這一双双绿色的眼瞳,不是其他,借助微弱的光线就能轻易辨别出那窸窸窣窣在周围环绕、游荡的无数冷鳞嗜血。如果不是身体周围用硫磺粉泼洒了一圈,這些饥饿觅食的冷血动物只怕早已经扑身而上,嗜咬他的骨与肉。
来不及思索细想,头顶处突然响起了一声憨厚而单纯的笑声。
鸠尾本能的抬头,因为光明就在头顶,所以很轻易的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曹解!站在洞穴顶的人居然是曹解。
“执事,你還好嗎?”明明是暗算的黑手,此刻脸上却依旧有些真诚的微笑。做戏!鸠尾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是個做戏的高手,可是原来自己身边這個伏藏了3年的“暗桩”才是真正的做戏高手。
鸠尾冷然嗤笑懒得搭理,阶下之囚還有讨价還价的能力嗎?
“执事!”头顶又喊了一句:“朱雀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僵硬的身子终于有了一丝震动,鸠尾如着魔一般的昂首。
“你噬我骨血,我還你血肉!”曹解淡然微笑的吐出话语,鸠尾却在刹那身体骤寒成冰。
“啪!”的一声,自头顶处抛下了一個白色的小布袋。
“执事,你在的那個位置是一個地下暗河口,洞裡有一种奇特的植物,会用气味吸引水蛇聚集,以后每天我都会丢一包‘硫磺粉’下来给你,不過每天清晨和夜晚,洞穴会有两次潮汐。你就好好利用這东西好了。”曹解說的调侃戏谑,鸠尾却已浑身冰凉。
水蛇无毒,可是咬嗜的伤口却依旧会疼痛和红肿,却不致死。這就是耿于怀给他安排的惩罚和结局嗎?一包“硫磺粉”对付两次潮汐?一個肉体在黑暗裡任凭无脑的冷血动物撕咬,却无力保护和反抗?
暗河?
耿于怀让曹解直接告诉他囚牢的位置,意思是明示他除了头顶的出口,還有其他的出路嗎?可是深幽的暗河在地下的位置又是通向哪裡?地下河道通常浅窄幽深,如果潜进了深暗处无法回头,或者在水裡纠缠住水蛇的话,那么水裡的挣扎又是怎样的一种死法?
修长的手指有力的抓握在一起,尽管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鸠尾的面上却慢慢浮起了一丝冷笑。
“我要见刘老!”他大声的要求,耿于怀的报复已经开始,能让他停下脚步的人只有一個,能挽救他走出這個困局的人亦只有一人。
“哦!执事,差点忘了,刘老也有句话让我带给你呢?”嘲弄的嗤笑裡带着单纯而干净的恍然,曹解嘴唇裡吐出的字眼却让鸠尾心底最后的一抹希望浸入了无边的黑暗。
“刘老让我告诉你,谢谢你把幽晚的尸体带进‘刘宅’,那包‘硫磺粉’就作为他的谢礼,請你务必不要嫌弃。”
知道了!
刘业勋和耿于怀居然知道了他暗地裡和幽晚裡应外合的把戏。可是居然在那么长的時間裡,密而未宣,只把一切藏在暗处。难怪曹解如此肆无忌惮的背叛了自己,沒有了刘业勋的庇护,耿于怀又要对付自己,這样的情况下谁還愿意留在自己身边被连累。
勉力支撑的身子颓然倾倒,不甘心!如此毫无防备的被算计和打击,他就象個傻瓜一样跟着耿于怀的算计一步一步走进他安排的戏码。
看庞同德如何被折磨到精神崩溃嗎?
只怕耿于怀是要用庞同德预演他的结局而已。
“耿于怀!”鸠尾喊的切齿痛恨,绝望的低吼却只能空荡荡的在洞壁间震荡回响。洞顶早已无人应。鸠尾不知是哪裡来的力气,狼狈自地上爬起身子,不顾衣角一带,扫开了硫磺圈围的一方角落,鸠尾声嘶力歇的继续怒吼着那個让自己从心底开始战栗的名字:“耿!于!怀!”
可是声传悠荡,只剩寂寥和空茫。
窸窸窣窣的摩擦在身后缓缓的靠近,鸠尾霍然回头,绝望的眸子惊恐的瞪着硫磺圈被扫开的一角,一尾一尾纠缠交叠的獠牙狰狞正如潮水一般自破口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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