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朦胧
脚下的青石板蒙上一层晶亮的水光。
她的终生大事暂时进展的不顺利,因为季云澹好忙,就算偶尔闲下来,也有一群小辈围着他问东问西。冉漾一個分神的功夫,又见不着他的身影了。
季云澹的住处离她实在太远,她得问问季云澹待会在哪汇合。
就這么跟季绪一同在屋檐下坐了好一会,才动身进入堂内,季夫人早早就在了,季择庭散班后也匆匆赶了過来。
季择庭是太子太傅,不久前从内阁退下来,如今任兵部尚书一职,因常年浸淫官场,身上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身量修长,即便上了年纪仍然俊美。甚至能看出来,季绪那样惊艳的眉眼大部分随了季择庭。
一家子美人,冉漾在心裡总结。
她沒再跟季绪坐在一起,自己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着,临结束时,冉漾看见刚才那個被季绪撵走的男人又弓着背摸了进来。
并且在季夫人面前停了下来。
冉漾听不见他說什么,但见他一顿脸色愤懑的挤眉弄眼,大概也能猜的出来。
果然,季夫人的目光朝她扫了過来。
于是她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对上了季夫人不善的眼神。
她是季云澹带回来的人,季夫人估计做不出把她送人的事,但她踢了那人一脚,少不了一顿责骂。
她不喜歡别人骂她。
正忧愁时,一個高大的身影堵在她面前,完全遮挡了季夫人的目光。
“饭都吃完了還不走?”
季绪垂着眸望她,冉漾抬手小声道:“二公子,刚刚那個人好像還真是你舅舅。”
季绪:“我母亲只有一個嫡亲兄长,现在在边境守着。”
看来是庶出的,但那也是舅舅啊。
冉漾现在才解释道:“刚刚他冲出来,我不小心撞到了他,好痛。他总想来摸我,挡着路說让我做他的小妾,我就踢了他,我觉得這件事情不是我的错——”
季绪:“谁问你了?”
冉漾只好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季绪道:“行了,出去。”
冉漾:“哦。”
正好,她還有别的事呢。
冉漾才出门,坐在太师椅上的季夫人便开了口:“季绪,你過来。”
门前小雨淅淅沥沥,季绪干燥的双唇轻抿了下,然后转過了身。
方才那個添油加醋的男人已经离开,厅堂内的人也走的差不多。
季绪脸上沒什么表情,看着有些冷淡。
季夫人望着他,隔了好半晌才道:“小绪,你這次回来后,怎么不来与我請安。”
季绪道:“這几日公务交接,琐事太多,一直沒什么闲空。”
季夫人幽幽道:“你长大了,性子倒冷淡了不少,這几年你对你哥哥有点太過生疏了,毕竟是亲兄弟,哪能如此生分。”
季绪垂眸不语。
季夫人又自顾自說了两句,季绪才道:“母亲,你想跟我說什么。”
季夫人话音滞了滞,索性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今日是你第二次对那個姓冉的姑娘施以援手。”
“你也喜歡她?”
季绪抬眸望着他的母亲。
這几年他已经很少回京,關於他的娘亲,幼时的记忆也开始变得淡薄。
他只记得,她的目光很少停在他身上。大多数时候,都在关心他的兄长今日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又看了什么书。
她甚至不太清楚他今年多大。
所以她自然也不会发现,他跟他的兄长,是完全不同的人。
“母亲,您眼裡只有這個嗎。”
“你什么意思?”
季绪沒有回答,只道:“我沒有帮她,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季家是個家,不是什么藏污纳垢的地方。”
“你……”
“哦,還包括您那位不知哪冒出来的地痞兄长,他敢在季家如此横行霸道,恐怕也是因为您的关系吧。您不处理,我就只能帮您处理了。”
季夫人眉心一蹙,斥道:“小绪,你在胡說什么!为了這么一個女人,你這么跟我說话?”
“我不是为了她。”
季夫人轻笑一声,道:“不是为了她,那還能是什么?”
季绪笑了出来。
所以对于他娘亲来說,事情本身的对错并不重要,怎么处理,全看個人偏好。
這么多年,一直這样。
他懒得争辩,最后随意道:“那你就当我是为了她吧。”
窗外雨势渐大,树叶被洗刷的发亮。
這几天似乎总是下雨,他回来的那天也是這般。
听說那天家裡也为他摆了宴,但那天他的母亲告病沒来。如今距离那时大概過了四五天,他母亲的病看来恢复的不错,今天早早就過来了。
季夫人也不高兴,她今日本是想跟季绪谈谈冉漾,顺便让季绪劝劝季云澹看看别的姑娘,谁知季绪這么半天說的话每一句合他心意的。
母子俩就這么沉默着。
直到季云澹走過来,轻声道:“今流?我還以为你出去了。”
“母亲,你们這是……”
季夫人不想让這种事影响季云澹的心情,温声道:“沒事,人都送出去了?”
季云澹嗯了一声。
季夫人原想再說什么,但目光触及到季绪,又生生憋了回去,她道:“罢了,云澹,你明日启程,今晚早些休息吧。”
房门一开,湿冷的雨气就涌了进来。
小厮递来伞,季绪接過来。
两人的住处正好在相反的两個方向,但下了长廊后,季云澹仍走在他身侧。
季云澹解释道:“待会有点些事,去南厢房等個人。”
季绪扫他一眼,道:“谁。”
季云澹弯起唇:“一個……重要的人。”
季绪对他的個人生活半点也不感兴趣,他之所以问,是因为他還以为是哪個官员,值得季云澹跑南院去。
他沒理他,季云澹反倒问:“今流,刚刚母亲跟你說什么,跟冉冉有关?”
季绪:“你說呢。”
季云澹轻叹了口气,缓声道:“不知为何母亲会不喜歡她,我這次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季绪心說你确实不该放下心,那女人指不定巴着你走,但他才不会提醒季云澹這些,只嗤笑道:“既然放心不下就别走,嘴上說說有什么用。”
季云澹摇摇头:“必须得走。”
此时,正行至一处岔口。
季绪率先停住脚步。
天光晦暗,他的面庞隐在暗色裡看不真切,雨幕下他声音轻缓,忽然道:“兄长。”
季云澹:“嗯?”
季绪望着他,低声道:“是必须得去做你的公务,還是必须得找她呢。”
季云澹握着伞柄的手倏然收紧。
雨水染湿衣袖,远处雷声沉闷,季云澹默然不语,沉黑的眼眸静静盯着季绪。
季绪笑了笑,道:“别紧张兄长。”
“我随便說着玩的。”
冉漾已经急匆匆地提前回了小院。
此时,她正面色严肃地坐在圆桌前,面前摆了两提酒。
冉漾抿住唇,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桑椹酒,浅浅抿了一口,果香盈满口鼻,甜丝丝的,還带着点点辛辣。
還挺好喝。
她喝完一杯,开始静静等着酒劲上来,结果半盏茶過去了,一点感觉都沒有。
冉漾蹙起眉,重倒了一杯。
又一杯。
接着一杯。
居然還是很清醒。
不過這也不意外,沒吃過猪肉,总见過猪跑,她爹那個沒用的男人每次都能喝好几碗,她再不济总比她爹强。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冉漾把那提清酒也打开,跟桑葚酒兑在一起。
不知不觉,就這么喝了半壶。
脑袋终于有点晕了。
她放下茶杯,镇定地把皦玉叫进来。
夕落真聪明,她现在不太能感觉到自己脑子的存在,别說是暗示,就算是明示她都能张地开口。
皦玉进来后轻嗅了嗅,瞪大眼睛道:“好大一股酒味儿,姑娘您喝多了?”
冉漾一抬手:“沒有,先别管這個。”
她直愣愣的坐在板凳上,道:“我要去跟人表白了,你有什么对我的建议嗎?”
皦玉觉得冉漾怪怪的,但又說不上来哪怪,毕竟她說话很清楚,坐的也非常端正。
“跟谁呀?”
“還能是谁。”
“建议嘛……”
皦玉忽而笑了起来,凑到冉漾面前,道:“姑娘,您那個的时候可以不用那么严肃,您可以软一些。”
冉漾捏捏自己,道:“我挺软的,還有别的嗎?”
皦玉哪有什么经验,她的经验都是看话本子得来的。思虑片刻后她又道:“其实有一点奴婢想說很久了。”
“你說。”
“您每次都季公子季公子的叫,這样太生疏了,据奴婢所知,您已经跟他认识好几個月了不是嗎?”
冉漾:“那叫什么?”
皦玉:“叫哥哥。”
冉漾皱起眉:“他又不是我哥。”
皦玉啧了一声,道:“表哥也是哥,怎么就不是了?”
冉漾:“哦。”
“還有嗎?”
皦玉摇了摇头,冉漾木着脸嗯了一声。
她站起身来,可能是错觉,刚才只是感觉自己沒脑子,现在感觉自己腿也沒了。
她整整衣服,“我要走了。”
皦玉還是觉得冉漾有点不对劲,說不上来,好像是……過分端正了。
她跟在冉漾身后:“奴婢送您。”
“不用,很近,南厢房。”
冉漾撑着伞,推开房门,细雨拂上脸颊,让她脑子又短暂恢复片刻。
南厢房往哪走来着?
很显然,往南。
夜色越发浓重,冉漾凭借着记忆走到一处岔路口,脑中不停念叨着南厢房。
她停住脚步,开始环顾四周,有两处院子燃着灯。
她就這么站在原地思索片刻,但脑子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算了,想必這不重要。
她重新迈开脚步,自然而然的就往自己熟悉的方向走去。
远处雷声轰隆,薄雾覆盖远山。
在一個朦胧的初秋雷雨夜。
她敲响了季绪的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