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終局(4)

作者:涼蟬
一小時後本虛(防)無(盜)領域會關閉在那位小姑娘屍體上發現的痕跡和毒液,與陳宜身上的完全一樣。

  周沙和原一葦再一次被危機辦從睡夢中叫醒。他們抽走了周沙的血液,並且讓她把樹蝰召喚出來進行驗證。周沙一開始十分不滿,但聽到這次的受害者是一個十二歲的未成年人之後,她也震驚了。

  “這是第一次出現襲擊未成年哨兵的案子對嗎?”原一葦問。他酷愛看書,但是從未看過未成年的哨兵或嚮導受到反對組織惡意襲擊的事情。反對者們在年齡問題上保持着一種約定俗成的規則:未成年的哨兵和嚮導從來不屬於他們的行動對象。

  危機辦的兩個工作人員對原一葦的問題保持了沉默。原一葦和周沙立刻明白,這是機密內容。兩人不再詢問了,原一葦幫周沙按着抽血之後的鍼口,兩人都注視着面前危機辦的人。

  “不是你。”經過簡單的血液檢查,那位工作人員看着儀器說。

  “當然不是我。難道全國精神體是蛇類的哨兵都需要進行驗證嗎?”周沙問他,“難道你們檢驗的時候沒有發現那種毒液裏的成分和樹蝰不一樣嗎?既然已經知道不一樣了,爲什麼還要調查我?”

  “這是規定。”來人冷淡地說,“哨兵的精神體會因爲不明原因出現變異,你應該知道。”

  原一葦和周沙沒能再睡着,等到天色微亮,兩人立刻洗漱出發,以最快的速度趕往文管委。

  兩人來到紅樓的時候,都是一愣:他們感覺到了另一個哨兵的精神體力量,非常強大,而且正在釋放威脅信息。

  進入紅樓的時候,他們立刻看到了站在門邊的章曉。

  章曉臉色慘白,緊緊扶着門邊的無障礙扶手。他看上去很虛弱,周沙看得出來他手腳都在顫抖,正在努力維持着站立的姿勢。

  在他面前不遠處是電梯的入口。此時入口那裏站着一個年輕的男人,還有一頭熊。

  “秦夜時!收起你的熊!”周沙衝到章曉面前大吼。她的樹蝰從背上騰起,瞬間化爲碩大的巨蛇,砰的一聲砸在地面上。

  “……師姐!”章曉真的快要暈厥了。

  他昨夜陪着杜奇偉在醫院守了很久,但由於警方開始介入,兩人最後只能離開。今天他一早就來到文管委,就是想問一問大家對這件事的看法,畢竟這和陳宜受襲事件實在是太像了。但他沒想到剛進入紅樓,便看到了在電梯前等候的人。

  章曉是認得這個年輕男人的。在他面試的那天,就是這個年輕的哨兵釋放出了一頭狼獾。章曉嘗試着跟他打招呼,這位哨兵要求章曉把他帶到負十八層的文管委。

  章曉立刻拒絕了。這是保密條款裏明確禁止的,沒有相關來函、沒有明確目的、無法說明身份的外來人,絕對不可進入文管委內部。

  他並未覺得自己的回絕不合適,正想跟這位哨兵說清楚情況時,那人的手指一彈,章曉立刻就連退幾步,緊緊抓住欄杆——哨兵的身上騰起一片蒼白的輕霧,隨即那輕霧凝成了實體,那頭章曉見過的狼獾出現了。

  “開門,帶我下去。”哨兵說,“聽說你沒有自己的精神體?那麼如果我的熊攻擊你,你沒有還手之力。”

  兩人陷入了短暫的僵持,直到周沙衝進來。

  說實在的,一頭熊已經很讓章曉難受,但周沙的樹蝰更加可怕:它本身就比那頭狼獾更強大,而此刻距離自己還這麼近……

  原一葦把章曉擋在自己身後,讓他依靠着自己的背。章曉突然覺得輕鬆了一些,在這個不大的空間裏出現了另一股柔軟的力量,瞬間緩和了兩個精神體對峙產生的壓迫感。

  那力量圍繞着他。他低頭,發現原一葦腳下正淌出一片流動的霧氣,霧氣包裹着章曉的雙腳,他很快看到從霧氣裏鑽出了一隻只細小的蜘蛛。

  章曉嚥了口唾沫。

  他不怕蜘蛛,這是他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沐浴在一個嚮導成熟且穩定的精神體力量之中,難免有些緊張。原一葦完全保護着他,他的恐懼和瑟縮被原一葦的力量捆縛着,像是與自己隔離開來,越來越不明顯了。

  而在那頭,周沙和那哨兵的對峙仍在進行。

  “帶文件了嗎?帶身份證明了嗎?”周沙問,“你算什麼玩意兒啊,什麼都沒帶,什麼都沒展示出來,就要我們的人帶你下去?館長來了也不行!”

  “你不認識我嗎?”那哨兵看着周沙,“我們不是每週都要碰頭開一次會嗎?我是爲昨晚的事情來的。周沙,你在這裏阻攔危機辦的人,說明你們文管委有問題。”

  周沙罵了句髒話。

  “別跟我扯官腔。你沒有身份證明,誰知道你是不是本人?昨晚出了那樣的事情,安保等級肯定要上升。你既然是危機辦的人,安保等級標準會不知道?這不是你們制定的嗎?”周沙大聲說,“別以爲你有熊就了不起,秦夜時,你跟我打過十三次,贏過哪怕一次嗎?啊?”

  那年輕的哨兵咬了咬牙。

  那頭熊消失了,化成霧氣潛入了哨兵的體內。

  周沙收起了樹蝰。原一葦右手一揮,那些圍繞在章曉腳下的小蜘蛛紛紛四散奔走,也不見了。

  “我來介紹。”原一葦大步走到周沙身邊,“章曉,這位是危機辦的特殊派遣人員,秦夜時。秦夜時,這是我們文管委的新員工,章曉。”

  秦夜時最後還是乖乖掏出來訪說明和身份證明,周沙冷着臉仔細看了將近十分鐘,簡直恨不能把那些字的筆畫都一根根拆開來看清楚是不是有問題。

  “其實你沒有權力看我的文件和證明,這是越級,你應該知道越級的後果。”秦夜時說,“你們單位只有應長河的級別能查看我……”

  “閉嘴吧你。”周沙說,“再叨叨放蛇咬你。”

  秦夜時不出聲了。

  站在一旁的章曉意識到秦夜時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轉。他莫名其妙,只能禮貌地對秦夜時露出點兒疏離的笑。

  出了電梯,周沙他們三個驚訝地看到高穹居然已經來了。他坐在值班室門口,帶着滿臉睏倦喫芹菜肉包子。

  “你就不能換個口味……”原一葦說,“既然來了,你也掃掃地啊。唉。”

  高穹果然吝於跟他們交流,只點了點頭,眼神落在秦夜時身上。

  “我來介紹……”原一葦給兩人介紹了一遍,“小秦沒來過文管委,高穹也沒去過危機辦,你們倆第一次見面吧?”

  “我知道他。”秦夜時看着高穹說,“應長河的親戚,一無是處的臨時工,連正規的學歷也沒有,從筆試成績和卷面表現可以看出,應該是智力不行。”

  高穹眉毛一動,把嘴裏的東西嚥了下去,眨眨眼睛。

  章曉腳下頓時一個踉蹌,剛從藥瓶子裏拿出來、還未來得及喫進嘴裏的抑制劑糖丸隨着他手指的顫抖而掉到了地上。

  “不要在這裏釋放精神體!”周沙憤怒地大吼,“高穹,還有你!想跟我家小蛇打架是嗎?沒被它咬夠嗎?!”

  高穹和秦夜時同時一凜。兩人身上散發出的壓迫感消失了,章曉這才扶着牆站好。

  他從地上撿起糖丸,吹乾淨吃了。

  擡頭時看到秦夜時又盯着自己。

  “你有綁定的哨兵了嗎?”秦夜時問,“如果沒有,我可以考慮你。”

  糖丸滾落喉嚨,章曉嗆得差點咳出飛沫。

  “你不用立刻答覆我。”秦夜時說,“我今天會一直呆在文管委,你想好了隨時告訴我。”

  章曉:“……”

  他嚥下糖丸,看看原一葦,又看看高穹。

  原一葦也是呆滯臉,高穹仍無聲地嚼着他的包子,意識到章曉的目光後站了起來。

  “開工。”他擦了擦手,說,“應長河昨晚上改了任務派遣表,原本是我和原一葦去的,現在要加上你,我們三個人。”

  章曉頓時把秦夜時拋到了腦後,樂顛顛地跟上高穹。

  他聽到秦夜時在他們身後問周沙:“你們單位的人都跟你一樣沒禮貌是嗎?”

  周沙:“哦,想打架是嗎?”

  二六七綜合醫院佔地面積很大,門診樓、醫技樓和住院區之間有明顯的分割,除此之外還有一片生活區,以及一片教育區。“二六七軍區綜合醫院”的大字貼在門診樓上,旁邊是紅十字會的標誌。和氣派的樓房比起來,醫院門口就顯得小氣多了,厚重的鐵門緊緊關閉着,只在靠近保衛區的地方嵌着一個檢測儀,那裏纔是來訪者通行的通道。

  門口的警衛已經換了一撥,章曉看到有幾個穿着齊整的軍裝。

  “幹什麼的?”醫院的警衛過來問他,旁邊幾個軍人也轉頭看向這邊。

  警衛指指檢測儀:“從那裏進去,不要在門口徘徊。”

  “我來看看。”章曉說,“我爸媽在這兒住院。”

  警衛動了動眉毛:“這樣啊,那你進去啊,身份證帶了吧?”

  醫院的安檢系統和人口系統是互通的,在刷證的時候如果顯示來訪者是哨兵或嚮導,他們會被帶到一旁的小屋子裏,要求釋放精神體進行驗證。

  “我不進去,我就看看。”章曉說。

  警衛奇怪地看着他:“爲什麼?”

  章曉撒了個謊:“最近身體不好,精神體沒辦法凝成實體。”

  警衛恍然大悟一般點點頭:“我知道,你這是腎虛啊,是這樣的,是這樣……”

  章曉:“嗯……”

  他正要轉身離開,一個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人慢吞吞擦着他的肩走了過去。那人經過檢測儀的時候,檢測儀發出了尖銳的警報聲,他連忙遞出身份證,章曉看到他的手上也戴着厚厚的手套。

  “口罩帽子摘了。”警衛說,“驗一驗血。”

  他拿出一根細針,脫了那人的手套飛快在他指頭一紮,血珠冒出來的時候立刻往手上的試紙抹了一下。

  章曉看到了那個人的臉。這是他第一次在現實生活裏看到半喪屍化的人類。那個中年男人的臉乾巴巴的,沒有一點兒肌肉,皮膚全都皺起來了,緊緊地貼附着頭骨。像是生過一場大病似的,他的皮膚呈現出死氣沉沉的灰褐色,臉上都是一處處的斑紋,像一張乾癟混亂的紙。意識到章曉的目光,男人瞥了他一眼。男人的眼白血一樣紅,眼珠子不是黑色的,而是近似於白色的灰。

  “活不久了。”在章曉身邊的醫院警衛低聲說,“眼珠子全白的時候,喪屍病毒就侵入大腦,救不回來了。”

  “……現在呢?”

  “他是來醫院禁閉的。”警衛看上去十分八卦,“半喪屍化人類從登記那天開始就一直被監視嘛,他們要定期抽血檢查血液裏的病毒濃度,如果超標了就會被強制送過來。不過有的比較有人的良心,比如像這位,知道自己不行了,怕害了周圍的人,所以就自己過來了。這種東西其實不死也沒用了。”

  章曉心想,半喪屍化人類要追求人權,是有道理的。

  “我走了,謝謝啊。”章曉說。

  他知道這一趟自己是白來的,但那日應長河問起的時候,他突然十分想念自己的父母。

  他們出不了這個醫院,而他也進不去。

  父母都是普通人,但他是一個嚮導——章曉心想,爲什麼這樣罕見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呢。

  成爲特殊人羣不是一件好事,縱使外表與普通人無異,但永遠是不同的:普通人不會因爲被喜歡的人擁抱,而產生終生無法消除、無法削弱的依賴和戀慕。

  章曉只聽過映刻效應,當它真切地在自己身上發生時,他才理解爲什麼有人會抗拒它:它太恐怖了。

  高穹對他沒有任何反應,但映刻效應將會永遠地把他和高穹捆綁在一起,他將一生都因爲高穹的跌宕而跌宕,因爲高穹的喜樂而喜樂。一條只有死亡纔是盡頭的路,一條只能獨自行走的路。章曉怕得睡不着,回到文管委上班也一直躲着高穹。他害怕一旦見到高穹,自己精神體的力量會不受控制地溢出。

  而他始終只想做個普通人,談普通的戀愛,和雖然普通但很好的人相愛,過普通的日子。

  幸好引出的只是精神體的力量,不是完整的精神體。章曉寬慰自己:說明映刻效應對自己的影響還不至於太過嚴重。

  “警告你千萬別碰,否則放蛇。”周沙走經保護域,看到高穹又在盯着架子上的珍品瞧,“還有,你的狼不能收起來嗎?”

  高穹低頭看着緊緊跟在自己身邊的狼。

  本館那邊有兩位哨兵的精神體也是狼,但是和他的這頭長相有些不一樣:它比普通的狼更大,更壯,但相對來說腿卻要短一些,像是發育不良且惰於運動,變得身肥腿瘦。不過它的攻擊性和野性比那兩位哨兵的狼強,打起架來太高興了,高穹也有些控制不住。和周沙比試的那一次,它差點就咬中了周沙樹蝰的尾巴,這個舉動直接激怒了樹蝰,最後反而導致樹蝰紮了它一口毒液。

  “不知道爲什麼,常常跑出來。”高穹說,“是我生了什麼病嗎?”

  文管委裏只有他和周沙是哨兵,沒別的人可問了。

  “不會有這麼奇怪的病,你最近做了什麼?”周沙問。

  高穹沉默地回憶。他並沒有做什麼奇怪的事情,每天慢吞吞上班,慢吞吞喫芹菜肉包子,慢吞吞幹活,又慢吞吞下班。回到家裏就研究周沙那本《哨兵通識》,沉迷於查英漢字典理解註釋,連電視劇都不看了。

  他簡單地跟周沙說明了自己無聊的生活。。

  周沙對高穹的回答不滿意:“精神體老是跑出來,要不就是察覺到危險,要不就是太高興了。”

  “沒什麼可高興的,我不高興。”高穹說。

  “是你的精神體高興。你高興它開心,它高興你也會很放鬆,你別騙我,肯定是發生什麼事了。”周沙想了想,心中一動,“你跟章曉吵架啦?”

  “沒吵啊。”高穹想了想,“我抱了他一下,他看起來倒是不太高興的樣子。”

  周沙一下就坐直了:“你抱了他?發生什麼不尋常的現象沒?”

  “哦,我知道這個,映刻效應。”高穹嘴角動了動,眉毛一聳,是個不明顯的笑,“他精神體的力量被我引出來了。”

  周沙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笑什麼?”高穹警惕起來,“爲什麼笑得這麼憐憫?”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可能是這個文最難寫的一章了,頭髮都掉了五百根。

  謝謝冷杉、涼歌、grandpac、魚兒、途安之、阿璃巴巴、巴巴拉巴巴巴、土豆燉姬、chrisma、三金口口液、auaauayy、之紀的雷,麼麼噠大家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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