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鈴舌
“蕭元帥,接旨吧。”武吉將聖旨一合,對着蕭衍尖着嗓子道。
“蕭衍謝聖上隆恩。”
待畢恭畢敬地接過聖旨,武吉又讓出他身後的兩個小黃門,各自端着一個木胎黑漆盤,上面罩着明黃的綢布。兩個小黃門掀開綢布,蕭家軍虎符和天下兵馬大元帥印便出現在衆人眼前。
那虎符是精銅胎錯金銀的,是一隻半蹲卷尾的老虎,被分成了兩半,另一半在當今聖上景和帝手中。
蕭衍將視線轉向了另一邊,程鬆衡竟不知何時早已將帥印上交,蕭衍回過頭望向程鬆衡,他正含着笑望着自己。看自己轉過頭,微微一頷首,像是在說,去吧,我的孩兒。
這一刻,蕭衍心裏激盪不已,眼前的帥印一如往昔,印身是玄鐵打造,印上是一隻猛虎踏風嘶吼,威風凜凜。
但是蕭衍的心情卻隨着境遇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心裏升騰起的是前所未有的敬畏之感,千軍萬馬,生死禍福,從此皆繫於她一念。
她接過帥印,面向衆將士高高舉起,玄鐵帥印折射着金燦燦地日光,殘酷又慈悲。
閆文昌率先跪下,“末將閆文昌拜見蕭大帥!”
衆人驚醒過來,唐歸舟,杜方等人紛紛掀開鎧甲,向他們蕭家軍的新一任主帥見禮。程鬆衡和鄭有恩也欲跪下,被蕭衍阻止。
何樹纔跟在杜方身後,不情不願地也跪了下去。在起身的時候,可能是跪了太久,他的右腿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後面步履雖與常人無異,但是習武之人一眼便能看出,他的右腿有不便。
蕭衍錯開眼神,朝聞長青稍微一示意,聞長青便立即明白過來,閃身退出了隊伍。
在一切禮節過場完畢之後,鄭有恩便安排人招呼武吉等人進帳休息。帳篷裏的一應器具設施,都是焦關山按照宮裏的式樣費盡心思弄了來的。
後面波瀾壯闊的賞賜隊伍,全是聖上爲了犒賞三軍,讓武吉他們帶着來的雞鴨牛羊,珍稀藥材,甚至還有西域各國並大盛本朝的歌舞樂伎等等。
殺雞宰羊,又是一夜狂歡。
可是衆人心境卻各不相同。
白日裏,蕭衍就看到在一衆莊嚴肅穆的鐵甲中,有一個人打扮得弱質纖纖,身體虛弱的模樣。他歪歪斜斜在隊伍裏站着,之後更是恨不能讓人給他擡着。
看來李縉,是鐵了心的不想回京都了。
後來看到皇后宮裏副掌事太監高林,領着幾名太醫跟着李縉進了帳後,蕭衍吃了一驚。
這位高林公公蕭衍也是熟悉的,是極其和顏悅色的一個人,他對她們這些皇子郡主們也是耐心百倍,任你對他怎麼調皮,他永遠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樣。或者說,皇后宮裏的人其實都似他一般,從不曾對誰紅過臉。
但是他做起事情來不疾不徐,從來滴水不漏,是皇后極其信任的幾個心腹之一。所以此次來叫自己的兒子回京都,纔會派了他來吧。
蕭衍心裏如此想着,心不免提了起來,但說到底,這都是人家的家事,自己完全不好插手,也只能在心裏讓他自求多福了。
而且,蕭衍自己這邊的處境或許也不能算好。
一個皮膚白皙,面如圓月的男子,正微微弓着腰站在蕭衍的帳中,“郡主,有些話奴才不好多說,奴才只知道,主子他對您,一直是牽掛深重的。”
說話的男子叫福生,是自小跟在二皇子李稷身邊伺候的,也可以說是陪着李稷,蕭衍等人一起長大的,對他們的情起糾葛都一清二楚。
長期在貴人面前伺候,讓他養成了恭謹的態度,凡是都進退有度,絕不逾矩,今晚這些話於他來說已經是破了規矩了。
桌案後面,蕭衍脫掉兜鍪,甲冑未卸,盯着桌上的一個小木盒出神。
盒子是福生帶來的,裏面放着一個水滴狀銅製金鐸,是李稷的承乾殿裏一隻風鈴的鈴舌。
這隻鈴鐺,是蕭衍送給李稷的。
當初,李稷九歲的時候,母妃逝世,他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喫不喝,不言不語,急壞了承乾宮裏上上下下所有人。
時年六歲的蕭衍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帶着一串鈴鐺,蹦蹦跳跳地來找李稷。
她將那串鈴鐺掛在李稷的房門口,她每次來的時候便會搖一搖鈴鐺,然後坐在李稷的房門口喫飯,玩耍,跟他絮絮叨叨地說着宮裏好玩的事情,李縉背不出來書被太師罰抄書啦,李縉翻牆被皇后逮個正着不準喫晚飯啦,還有李縉跟着自己摘荷花掉進水裏啦
終於有一天,李稷忍不住出來抱怨,“怎麼說來說去,就只有李縉一個人?”
看到李稷出來,蕭衍高興得提着自己的小短腿,在承乾宮裏跑起了圈,“那以後稷哥哥陪我玩,我就只說稷哥哥的事,好不好呀?”
那個小小少年,就在這比鈴鐺還悅耳的歡聲笑語中,打開了房門,走出了院子,重新讓陽光照進了自己的心。
鈴鐺無鈴舌,猶如人無心。
我將我的心給你,你能不能幫我帶回來?
蕭衍長嘆一口氣,“他還好嗎?”
“郡主走的那天,主子將自己關在房裏枯坐了一夜,連我都近不得身。”福生說道:“主子雖然從來不說,但奴才想,主子心裏一定牽掛郡主牽掛得緊。”
“夜裏不管多晚,睡得多沉,只要鈴鐺一響,主子必定驚醒,然後就再也不能入眠,整夜整夜地握着鈴鐺,站在窗前不說話。”
“纔不過短短几個月時間,主子都已經瘦脫了相。”
“這段時間,他幾乎日日都往兵部跑,所有的軍報他都要一看再看,聽着您捷報連連,他才漸漸肯多喫點東西。”
“可是,這次程大帥說要您接掌帥印的時候,他幾乎快砸了整座承乾宮,奴才們都戰戰兢兢,決口不敢提半個和您有關的字。”
“聖上壓了程大帥的摺子,沒有立即批覆,是主子跑去勸聖上,在太和殿外跪了一天一夜,才爲您求來了這道旨意。”
“奴才勸主子,既然如此思念郡主,何不寫信讓郡主回來,還要幫着求情呢?”福生擡頭望了蕭衍一眼,卻見她小小的身子縮在甲冑裏,臉在昏黃的燈光裏明明暗暗,倍顯落寞,便又有點不忍,“主子只說,她想飛,我便等,只是希望郡主您”
蕭衍終於擡起眼望過來,“我什麼?”
“別忘了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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