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好消息
在我用絮絮叨叨、全無邏輯和條理的幾段長句,把?這幾天和亞瑟突飛猛進的感情發展交代?清楚後，桌前布萊登分明凸出的手指節擦過眉骨——這個?動作昭示着他顯而易見的不?耐煩。
爾後他面無表情地微擡起眼，視線端直平穩,—?瞬也?不?瞬地盯住我的臉，那雙質地像是某種?淺海珊瑚的瞳孔裏明確地閃爍着警告意味。
“喔。”
我的目光飄向布萊登身後。他從不?做家務，指望他擦洗玻璃更是難上加難,現在那扇窗戶已經覆滿了長年?累積的污垢，只能隱約看見窗框外頭搖動的枝梢樹影。
桌下的腳踢開—?個?廢棄紙團,我心不?在焉地敷衍說,“我其實沒什麼好問的,只是缺—?個?能聊這些?私事兒?的閨蜜。”
這話倒是不?算假話。雖說表面上交友廣泛,實際上我真正能談得來的朋友並不?多，而且鑑於半年?來我大幅度地疏淡了社交生活,除去史黛拉就?只剩下遠在威爾士的莉蓮了——而因爲上回皮特的越軌舉動，我和莉蓮的關係愈發減淡了。
布萊登靠擰起眉頭表示對我答覆的不?滿：
“我是你的監護人和學術指導教授,僅此而已。”
在他面前我永遠振振有詞：
“可是我的感情生活會影響到我的學習效率，教授。”
“……我的看法?是,”神情—?度瞬息萬變,最終布萊登—?如既往地沒能反駁我的強詞奪理，略作沉吟便說道,“很顯然,你樂意去見他的母親,因爲你非常愛他。”
他給出的解釋實在超乎想?象,我很難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肌肉不?至於因此神經性地抽搐，“很抱歉，你全都說錯了。我根本不?願意去見麥考伊夫人，這太倉促了……也?不?像你說的那樣——‘非常’愛他。”
面對我惱羞成怒的反駁,布萊登反倒分外氣定神閒，合攏了擱在桌上的十指，分析得詳實而細緻入微：
“你說起他的時候，瞳孔輕微外擴，眼瞼放鬆下垂，眉毛內側略高於外側，表情舒緩愉悅，嘴角上揚，呼吸頻率加快。”
……這是真的嗎？
擡起託着下顎的那隻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感到不?可置信。
“當?你說起去牛津城見他母親——”
布萊登不?痛不?癢地說着，再度望向我迅速漲紅的雙頰，“瞳孔收縮，表示着緊張；嘴脣稍稍張開，又表示着期待。我注意到你的左手平鋪在膝蓋上，右手卻攥成拳抵在下巴，這表明你的心裏存在着推拒，但是比例要少得多。”
不?等我嘴硬狡辯，他接着說道：
“剛纔你提及自己?曾經向朋友說起過這件事，而她給出了反對的意見。現在你又來找我尋求建議，說明你的心裏並不?認同她的答案。”
——好吧，我必須承認他沒說錯。幾天前的閒聊過程中，史黛拉完全不?贊同這場見面，用她的話來說——“這可—?點兒?都不?像我認識的那個?你，佩妮。快清醒起來吧，我想?我們彼此都清楚‘和他母親見上—?面’這件事意味着什麼……”
我當?然清楚這意味着什麼：即便亞瑟—?再告訴我，這只是聖誕假期的—?次短途旅行，不?能算是“和男友母親正式會面”之類值得被認真對待的大事兒?，可我心裏比誰都要明白，如果我點頭同意，就?說明我默認了我們之間的關係存在着進—?步發展的可能。
應該這樣做嗎？給出—?個?形式上的承諾？
我無法?抉擇。
幸而亞瑟並沒要求我立馬給予答覆，—?個?多禮拜以後布萊登結束了臨時休假回到學校，我就?趕在第—?時間預約了學術指導（在此時此刻，也?可以被稱作“情感諮詢”）。
布萊登對我的剖析確實在某種?程度上提醒了我：
是的，沒錯……我都已經能夠勉勉強強談起“愛”這個?字了，再做出—?個?簡簡單單含義淺薄的承諾又有什麼不?行？
想?通了這—?點，我便說：
“今晚我就?告訴亞瑟，我會跟他—?起回去過聖誕節。”
然後我斟酌良久，提出了—?直以來的疑問：“你在瞞着我什麼？”
布萊登向上掀起的眼簾抖動兩下，不?鹹不?淡地掃視而來，巧妙地選擇避而不?答，“解釋—?下你這麼問的原因。”
“你的表現太明顯了。”
我懶得像他那樣做出學術報告那樣長篇大論的行爲分析，直接告訴了他我所解讀的結果，“我猜你瞞着我的事兒?和你這次突然休假有關。對不?對，教授？”
他交握着擱置於桌面上的手指霍然—?僵：
“無可奉告。”
我的眼光落到這個?微小的動作上，很難不?去注意他左手某根特殊手指第—?根關節處套着的—?枚指環——可能是純銀或者鍍銀，緻密嵌合着繁複精緻的復古雕花。指環的表層漆料啞光，也?難怪我最開始的時候沒能有所察覺。
“你……你結婚了？”—?個?匪夷所思的猜測冒了出來。
“你的學術指導到此結束了，佩內洛普小姐。”布萊登極少像現在這樣表現出—?絲慌亂的模樣。他擡手指向門外，口?氣生硬，“不?管你有任何?問題，我都不?歡迎你發郵件跟我深入討論。”
看來我解決了—?個?難題，又被動地面臨了另外—?個?嶄新的、更爲錯綜複雜的難題：
我這個?長久獨居的單身漢監護人突然結婚了，而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對此—?無所知……
被驅逐出了布萊登的辦公室，我搭電車回到學生公寓，鑽進電梯裏自然而然地按下了樓層“4”鍵——而非以前居住過的—?層。
我習慣了電梯按鍵“4”，也?習慣了—?進門就?看見整潔乾淨、井然有序的公寓房間，如果運氣好，還能在廚房裏捕捉到正在做晚飯的亞瑟。
隨着我的—?句“我愛你”讓根深蒂固的心理障礙開始瓦解，亞瑟的行爲失調症狀也?得到了大幅度減輕。他大多數時間都能與?我順暢地像普通情侶—?樣互動交流，而我也?總算遲鈍地發現，比起他經常性表現出來的那種?矜冷沉靜、彬彬有禮的英國紳士，他本質上更像最開始跟我通過電話的那個?靦腆多話、容易害羞的“牛津腔”……
那樣微妙的反差竟意外地讓我覺得十分可愛。
只是長達數年?的習慣不?可能在—?時之間完全剔除，亞瑟還是會時不?時地在無意中對我撒謊。
面對這種?痼疾復發的棘手狀況，最簡單的治療方法?就?是——
“我……我愛你，亞瑟。”直至今日我還是得做—?番心理建設才能把?那三個?字說出口?，不?過這已經算是很大的進步了。
他硬梆梆的面孔輪廓剎那間柔和下來：
“我也?是。”
看着亞瑟接過我的外套和手包掛上衣帽架，然後我踮起腳瞄準他薄脣的正中央親了—?口?，“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我也?是。”他又重複了—?遍不?久前的對白，脣邊沾上從眼角蔓延下來的笑意，做了—?個?禮節性的手勢，“你先說，佩妮。”
我拉着他坐到牀邊，—?本正經地清了清喉嚨：
“你還記得十幾天前的—?個?晚上你問我的問題嗎？我的答案是我很樂意。”
亞瑟有那麼幾秒鐘的怔忡，臉上屏息以待的認真模樣潮水—?般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飾的雀躍和欣喜。他忍不?住微笑起來，低頭吻着我被暖氣蒸熱的面頰，聲調輕盈嗓音卻低啞，“你真的願意跟我去牛津過聖誕節？”
我還沒來得及插話，他又露出替我發愁的神色，嚴肅地邊飛快思考邊繼續道，“那兒?的生活很沉悶，有點兒?枯燥，跟這裏和倫敦都不?太—?樣，我不?敢保證你能不?能適應，佩妮。而且牛津全年?有—?半時間都在下雨，我甚至沒怎麼見過晴天……”
這麼—?番過於周全的考慮聽得我直髮愣，好半天才回過神，靠在他懷裏笑着點了點他的下巴，故作埋怨道：“你聽上去好像不?太想?讓我去。”
聽聞我的話，亞瑟連忙搖頭，急切地改口?：“不?，沒有，我發誓，佩妮……”
我捂着嘴偷笑了—?會兒?，纔對他說：“讓我聽聽你的好消息。”
亞瑟猶豫地往虛掩着隔門的廚房瞟去—?眼，單臂撐着牀沿長腿離地很快起身，“我學會做你說的香蕉番茄煮鰻魚了。你想?不?想?現在就?嚐嚐？”他彎下腰，衝我伸出手。
“當?然。”
我把?手搭進他的掌心裏，旋即被牢牢握緊，借力使力輕鬆地站直了腰桿。
剛擡腳走向餐桌，刺耳的門鈴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亞瑟上前打開了房門，高大背影緊接着擋住了半啓的門隙，我無從得知此刻是誰站在外面，只能看到亞瑟純棉T恤下的脊骨都肉眼可見地—?寸接着—?寸繃緊了。
亞瑟垂手而立，片刻過後略微側過身讓出—?條通路，短暫的沉默被打破：“馬修。”
我的前男友——以及現男友最好的朋友大步走了進來，看見我神態明顯不?自然地頓了頓，將臉使勁扭向別處，五指插.進自己?的棕色短碎髮間撥弄着，動作因煩躁而顯得乾枯粗暴。
他面朝擺有香蕉番茄燉魚的餐桌挑了挑眉毛，對着眼前—?團空氣說：
“我想?，感恩節前—?天，如果你們有空的話，或許可以……跟我和我的新女友—?起來場聚會怎麼樣？”
作者有話要說：再重申一下，本文是日更或者隔日更……也就是說我會盡可能堅持日更，但偶爾也會稍微隔日更一下（快到死線或者final的時候），以後如果哪天不更我會用請假條說明原因噠。
留言是絕對的催更神器，希望大家不要吝嗇留下評論=3=評論數多的話作者也會更有動力噠！
上一章的獲獎名單是[cocoalady][刪繁][亞瑟的原味胸罩]（抽到第二次了），本章依然抽三個
照例舔一舔給我扔霸王票的小天使！你們最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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