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哈士奇
我單手握着質地冷硬足有我腕骨那麼粗的話筒,滿面刻板笑容地衝鏡頭快速播報,吐音清晰字正腔圓,“現在,是時候瞧瞧它在流浪寵物收容所的日子過得?怎麼樣了。”
“笑得?再誇張點兒,佩妮——別怪我沒提醒你,你是在爲英國工薪階層市民傳遞有趣的新消息,不是在參加遠方親戚的葬禮。”
無線耳麥裏傳來克里斯蒂安懶洋洋的聲音,混雜着不言而喻的不懷好意,越說音調越往上飄。我半邊嘴角一僵,接着不情不願地拉高了?幾分。
別怪我虛僞。沒人能在工作的時候保持真?心實意的愉快笑容的,沒人。
圍繞着我的三臺攝像頭同時推進,主位上的攝影師約翰對我豎起拇指。
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我半側着身保持着面向主要鏡頭的姿態,擰開了?背後那扇門。
“我是‘英國熱門’的記者佩內洛普唐,在‘歡樂滿人間’寵物救助站爲您報……”
還沒來得及例行公事地跟觀衆自我介紹,一隻熱情洋溢的白色絨團霍地迎面撲來,將我撞得?腳底發滑猛然一個趔趄。好不容易穩住身體,頓覺有兩隻前爪肉墊搭到了我的肩上,緊接着猝不及防地被一隻溼漉漉的舌頭在臉上整個兒舔了?一圈。
“……道。”
秉持着良好的職業素養,我勉強唸完了?最後一個音節。
在我採訪寵物救助站負責人的短短几分鐘時間裏,那隻內啡肽分泌過旺的哈士奇瞪着一對通透灰藍的眼睛,耷拉着舌頭親熱地依偎在我旁邊打轉,脫落下幾根黑白相間的絨軟毛皮黏連到我的褲腳。
結束了?這場相對短暫也沒太大趣味性的訪談,我正坐在後備箱邊沿裹着外?套喝飲料,哈士奇就蹲在我半步開外?的草坪上,難掩興奮地使勁搖着尾巴。
女負責人突然雙手交握着向我走來。
我禮貌地打了?聲招呼,把手裏那罐可樂擱到一邊。
“唐小姐,”
對方神態有些侷促,一手微微擡到半空,指節自然鬆弛着,“你有沒有做義工的計劃?”
“……什麼?”
我一時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過了?好半天才按照自己所理解的意思回答道,“我最近應該沒犯法,也沒有被強制社區服務。”
“哦,不,我想說的是……”
她略將下巴衝那隻儼然一副諂媚僕從樣子的哈士奇擡了又擡,好像不願意讓它聽見似的小聲對我耳語,又帶着幾分欲言又止,“它自從車禍後就有點兒悶悶不樂。你知道,就像人類的創傷後應激障礙……”
我一開始稍有發懵:“你覺得?它對我很親熱?”
仔細一想還真?是那麼回事兒,我不由得換了一副語調,“它有沒有名字?”
“蘭斯洛特。”對方答。
我在心中回憶了?一下還有大片空白的時間安排表,頷首同意道:
“如果有空,我會?過來看看蘭斯洛特的。”
反正我也無事可做。除了明天跟亞瑟的那場訪談……
那場訪談將在律師事務慷慨提供的一間小型會?議室裏進行。
我心不在焉地用餘光注視着約翰幾人將攝影器材搬下車,兩手片刻不歇整理着新裙子的衣襟和袖口。
不光是裙子,我腳踩的那雙高跟鞋也是嶄新的,黑色小牛皮光鮮漆亮,和幹練雅緻的同色齊膝裙襬相得益彰。就算布料不太舒適、鞋跟也往外?支棱,我也不得?不忍耐下來。
甚至於我今天的妝容都比以往要成?熟了?不少。具體這麼做是爲了?什麼,其實我也不是特別清楚。
克里斯蒂安的美式德州口音闊滿了我塞着耳機的右耳道:
“直播之前你最好先跟採訪對象談一談。而你要知道,佩妮,當我說‘最好那麼幹’的時候,我的意思是‘必須那麼幹’。”
“……”
我奇怪地挑了?挑眉毛,神經質地不斷翻疊衣領的手也鬆了力道,“但是老闆,我記得以前從來不用這麼幹。”
“律師事務所很注重這次的訪談。”
“他們把這當做一種宣傳,你知道,”
“時間要加長,談話也要涉及更多的細節。你知道……”
我對他的口頭禪“你知道”稱得上深惡痛絕,也受夠了?他高高在上的口吻,含糊地點了下頭的同時,用一聲混有鼻音的“嗯”截住了?他沒說出口的話,藉口去洗手間掐斷了耳麥溜之?大吉。
我悶頭鑽進環形轉門,映入眼簾的高闊前廳洋溢着一絲不苟的古典氣息,從整體裝潢到細節雕飾無一不顯得嚴謹、肅重而刻板。繁雜冗贅的水晶燈從天井最高處垂墜而下,每隔幾米牆面外嵌着一盞搖曳的弧光燈,腳下鋪陳的磚石紋路迂迴深壑,覆有長方形花哨複雜的毛織地毯,上頭擺放的成?套松木桌椅也泛着油潤厚實的光澤。
——布萊登肯定很喜歡這兒。
我環顧四周,發現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步履飛快,神色匆匆地忙碌着。
我衝接待處前隔空望着我的姑娘搖了?搖頭,再順着天花板上垂下的雕石指示牌找到了洗手間的位置。
對着全身鏡上下左右細緻入微地檢查了一遍,直到確信自己的外?形完美沒有任何差池,我才最後往臉上補撲了?點定妝蜜粉,重新打開耳麥開關,然後推開門想朝外?走。
剛走到和走廊裏與男洗手間相對的位置,手腕忽而被握住了?,耳邊有人平靜地輕聲說:
“佩妮。”
全身血液在一瞬間凝固倒流,我花了半秒鐘平復狂跳不止的心臟,努力保持神情鎮定轉向身後的亞瑟。
見我回過了?身,他指節稍稍收緊,很快又鬆開了?我的手。
“……真巧。”
說完我就恨不得?退回洗手間裏砰地關上隔門,裝作自己沒出現在這兒。
闊別了半年有餘,面對那張暌違已久的臉,我所能想到的開場白竟然只有一句“真?巧”?!“不。”
他對我故作冷淡的態度置若罔聞,冰藍眼睛裏情緒變幻萬千,猶如醞釀着一場雪暴,“我等了?你很久。”
我擡眼一瞥明晃晃的洗手間標識:“在這裏?”
他答得?不加遲疑:“在這裏。”
“你是怎麼預測到我會?來這兒的……”
話說到一半我就自行找到了答案,“因爲我總愛在公共洗手間補妝,我明白了。”
我眯眼打量着他身上筆挺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裝——我實在忍不住多看兩眼,他穿正裝的樣子太過於賞心悅目了。
等了?很久他卻只是一言不發,我的視線終於滑回他臉上,輕咳一聲開口打破沉默,“你找我有什麼事兒嗎?”
亞瑟挺括立體的五官在頂燈光線下打出一片陰影:“我想我們應該私下聊聊。”
他說着,好像被領帶箍得?有些不自在,擡手扯得稍微鬆了點。
我皺眉看着亞瑟,總覺得?他身上有什麼地方悄無聲息地改變了。
——換作以前的他,肯定會?微微垂着臉,謹慎地問我:“能不能跟我私下聊聊?”
“去我的辦公室吧。”
他不等我回答便兀自引起了路,褲線隨着動作彎折,皮鞋接觸地毯表面發出綿軟的膩響。
他每走一步,我的心臟就重重地搏動一下。
我快不能呼吸了。
數月不見,他本就爆棚的荷爾蒙和性吸引力簡直快要突破天際。
“原來他是你前男友,佩妮。”
耳邊忽然聽見克里斯蒂安頗帶調侃的揶揄。
“跟你無關。”我壓抑着嗓音,亦步亦趨地跟在亞瑟側後一步之遙的地方,轉過一個拐角。
“我真?想看看如果你問到他的感情生活,他會?怎麼回答。”
克里斯蒂安說着似乎情不自禁地嗤笑了?一聲,進而一本正經地說道,“非常明顯,你知道的,佩妮,他還愛你。”
“謝謝你的提醒,我從來都沒發現。”我譏誚地反諷了?一句。
亞瑟在左手邊第三間房門前駐足,我便也跟着停下腳步。
“十分鐘後開始採訪,約翰已經就位,你得?儘快了?。”克里斯蒂安說。
“那就別打擾我談戀愛——”我幾乎要低吼出來,緊接着意識到自己剛在上班時間對老闆說了?些什麼,連忙硬着頭皮改口道,“我是說,談公事。”
對面再沒傳來回音。
亞瑟的辦公室不大,置物架上該有的多餘裝飾品都被挪走,取而代之的是齊整並列的書籍和法務文件。佔地面積最大的厚重辦公桌一看便價格不菲,桌角處面對着我的方向豎着一塊鐫刻了職務和姓名的銘牌。
看得?出,他的事業一帆風順。
我心裏清楚他很優秀,從來都是當之?無愧的精英。
不知怎麼,我默默告訴自己“我也不差”,欲蓋彌彰地對他說:“沒準兒再過個兩三年,我就能拿到普利策新聞獎了?。”
我在說什麼?這輩子我都不可能碰到普利策獎一根手指頭的……
“嗯。”
他彎腰坐下時伸手撥開了?中間那顆西裝鈕釦,隔着寬大的辦公桌目光筆直地注視着我。
事實上,在見到亞瑟之?前,我積攢了?很多話想一股腦兒地對他說出來。可是真正意義上地久別重逢以後,我的大腦卻突然被一掃而空了。
——我相信他也是一樣。
我們對坐着,對視着。
過了?許久。
“我看了?你每……你昨天的報道。”
亞瑟說,“如果我想領養那隻狗,需要辦什麼手續?”
“……”
他在廁所門口蹲守了?這麼長時間,又費盡心思把我抓到這兒來獨處,只是爲了?一隻狗?
作者有話要說:更了更了,大家別急,關注了我微博的應該有目共睹,最近實在太忙了……OJZ因爲之前承諾的日更四天圓滿達成,最近學期末再加上全文塊到結尾,更新要減緩啦……後面就是各種甜膩膩的狗血,當然一點都不虐,不想追更新的姑娘也可以攢下來等完結一起看,只有大約十章啦。
上章作者有話說裏提及的事已經跟編輯談過=3=謝謝大家掛心,不用試圖去找撞梗的作者或者文,那篇文案預覽我也不會開了,可能會直接替換成別的坑……或許是下一篇歐風言情XD本文完結以後還是按照原定計劃開《路德維希》,具體什麼時候開坑也沒敲定,不過大概會在七月中旬。馬上就要進入第三個學期特別的忙,最後總分直接決定了能不能考上心儀的學校,所以肯定要好好努力啦
開坑的初衷特別簡單:想寫個傻白甜的言情小故事。不過大概下篇風格會跟本文稍微不太一樣,也不會像這篇這樣用上一些修飾過分的翻譯腔,都市現言的味道更重一點,當然還會有不少言情戲份,只是不再作爲主線,大家謹慎選擇是否跳坑
接下來會隨更新陸續放一些零散的試閱片段在作者有話說,麼麼噠
上章被抽中的是[CT6億][丁][槿槿
[亞瑟的原味內褲]姑娘提到黑化監.禁PLAY……當然正文是不會有的,不過完結以後我會寫個平行世界番外,暗黑向,忠犬變狂犬向,不要太期待。
PS加精評論都是我認爲分析得很精彩的,大家可以看看
不知道爲什麼打不開霸王票名單,先親親上一章扔雷的姑娘,複製到下一章一併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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