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1快长大吧(1) 作者:未知 六年级那年,苏起很少和小伙伴一起放学回家了。大家课后都有兴趣班要上。 程英英請了苏起的小学音乐老师,课外教她简单的声乐和民族舞。苏起学得不太敷衍,但也不见得多刻苦,玩乐的性质更多些。 在那個年代的云西小城,作为小学生,她并沒有太大的竞争意识。林声也跟着小学美术老师学画画。老师都住在学校的家属楼。苏起时不时跑去看林声。林声画的水彩画很美,颜色层层叠叠,千变万化。苏起只会涂大块的颜料色斑,她 想调出嫩绿色,往往出来的是鹅黄,那一坨坨颜料不受她控制。 沒想到颜色也成了一件困难的事,可小树苗长出嫩芽,变绿,变红,变黄,看上去那么简单。 苏起叹气:“我還不如一棵树。” 她還看過李枫然学钢琴。 当初的刘亦婷式培养计划只有冯秀英老师在坚持,李枫然每天要学很多個小时。现在他很厉害了,弹琴的时候手指飞舞得很快,看得苏起眼睛晕。 苏起沒去看過梁水,他上课的地方在云西城另一端的体校,坐车過去近半小时呢。 但那天声乐课老师有事,问苏起能不能取消。她巴不得,乐颠颠跑出学校,一想到回去了小伙伴们也不在,便临时起意去了体校。 苏起的活动范围以北门街为主,很少去城市另一端。她坐在公交车上左右张望,感觉自己像個新进城的乡巴佬。 她在云西第一高中下了车,放了学的高中生在校门附近逗留。高中门口的小卖部和精品店比小学漂亮多了。 苏起沒有過多流连,去了隔壁体校。 一进校门,一群高大的男孩子从她面前跑過,迎面扑来一阵汗味,但那味道不讨嫌。和她爸爸身上的汗臭味不一样,和麻将馆裡的汗臭味更不一样。 操场上教练带着学生在扔铅球,還有人在长跑。他们穿着短褂短裤,露出精瘦的腰腹和大腿。 苏起转着嘴巴裡的桃子味真知棒,一边好奇地打量他们一边往冰球馆裡走。 一进馆,一股冷空气袭来,教练的喊声和孩子们的喝声在场馆上空回荡。几個稍大些的孩子嗖嗖从苏起面前划過,像飞鹤掠過湖面。 苏起跑到栏杆边朝裡望,偌大的冰面上小运动员们来来往往,教练站在旁边拍手,大声喝:“注意拐弯!”苏起扫一圈,很快看见梁水。他一身红色运动服,脚踩冰刀鞋,身姿挺拔地站在冰面另一端跟教练說着什么,一边說一边整理着头盔的带子。不知怎么回事,他弄了好几 下都沒系好那带子,最后胡乱绑一下,就滑上了冰面。 這一刻不知为什么,冰面上另外四五個少年全停了,滑去冰池边,要么喝水,要么和教练交谈,但大家都有意无意将目光投向中央空出来的冰面。梁水恍若未见,立在起跑线上做了個标准的起跑姿势,许是在心裡响了下发令枪,突然就奔跑而去。他初跑的步伐并不平稳,但滑過第一個弯道后,他瞬间就加速了。苏 起都沒看清他是怎么换腿的,就见他的身影如光一样从她面前滑了過去。冰刀割裂的碎冰沙飞溅而起,甚至有一粒扑到苏起脸上化成了凉水。 场馆裡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他。他倾斜着身子,手指轻点,几乎是贴着冰面滑過弯道。苏起沒见過這种运动,不敢相信人可以斜成近乎和冰面平行却不摔倒。可他速度极快地滑過去了,男孩子漆黑清亮 的眼神映着冰面,透出莫名的寒气,让苏起有些陌生。 她還在发怔,他已稍稍直了身子,跑动加速,再次倾斜,飞速滑過下一個弯道。一圈接一圈,他像光轮般极速滑過冰面。 跑完不知几圈,他终于减速,不再发力,人慢慢直起身子,大口喘着气在冰面上缓冲。 周围渐渐又有人开始讲话了。梁水插着腰,因惯性在冰面上滑着。他一转眼,看见了某個擅自闯入的外来分子。那外来分子眼神笔直,张口结舌,手裡拿着一根明显小了一圈的粉色棒棒糖,跟被点了 穴一样。梁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缓和了表情,迈动双腿稍微划两下。他沒收力也沒减速,人一瞬间就到了她面前,直冲到她面前的护栏上,差点儿沒把脸撞到她脸上去。苏起吓 得一缩。隔着齐腰的护栏,她被他撞得晃了一晃。 “你怎么来了?”梁水额上全是细汗,眼睛又黑又亮,“出什么事了?” “沒事啊,我来考察你,看你偷懒沒有。” 他抹了下汗珠,表情嫌弃:“你是偷懒跑出来的吧?”苏起刚想跟他顶嘴,可想着刚才他那么奋力的样子,怎么都有点儿心虚。她把棒棒糖塞进嘴裡不吭声,抬头瞧他,移开眼神去,又抬头瞧他,又移开眼神,如此往复。梁 水被她瞅得有点烦躁:“有屁快放。” 苏起眉头一皱,蹦起来趴在护栏台子上往裡头瞄。 梁水往后一缩,莫名其妙:“你干嘛?” 苏起還趴着呢,扭起脑袋看他:“难怪你突然比我高那么多,原来是因为鞋子!”她满意地缩回去。 “……”梁水說,“我本来就比你高。” “才沒有!” “你以为還是幼儿园呢?”他說着,拉了一下头盔带子。 “你怎么這么笨?”苏起含着棒棒糖,伸手扯他带子,梁水被她拉得猛然前倾,凑到她跟前。 他手撑着台子,低着头让她捣鼓,一会儿别眼看看别处,一会儿又低眸看看她粉扑扑的脸蛋。 苏起三下五除二把他带子整理好了,說:“笨!” 梁水摸了摸脖子上的带子,沒反驳。 他正好到了下课時間,让苏起等他一会儿,他先去脱鞋。 苏起吮着棒棒糖趴在台子看其他大孩子们训练。 棒棒糖吃完了,梁水還沒回来。 苏起觉得不大对劲,脱鞋要這么久? 她扔了糖棍子,绕過训练场去更衣室,才上走廊就听到梁水撕心裂肺的惨叫:“啊!” 苏起心瞬间揪成一团,冲到更衣室门口,就见梁水趴在地上,一個年龄稍大的男生在狠狠踩他的腿。 苏起只觉浑身的血气都往脑子裡涌,冲上去就把那個男生撞到一边,那男生猝不及防被撞了個趔趄,下一秒是劈头盖脸的猫爪乱打乱挠加踢踹。 男生起先沒站稳,招架不住,抬起胳膊护住自己的头,但他毕竟是高年级的,很快站稳,人比苏起高足足一個头,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推了出去。 小学生苏起一個趔趄后退,吓得慌忙回头准备抓起梁水潜逃。 梁水趴在缓冲垫上,眼神吃惊地看着苏起,一副“刚才发生了什么”的表情。 梁水:“他是我师兄,在帮我放松肌肉。” “……”苏起眼裡的恐惧生生退了回去。 师兄哭笑不得,问苏起:“你以为我在打他?” 苏起面红耳赤,冲梁水发火:“你叫什么叫?我以为杀人了!”气得一脚踩上梁水的大腿。 “啊!”梁水嘶嚎,脑袋猛地往垫子上一扎,双手狠狠成拳,手腕上的骨头都快戳出来了。 苏起前一秒還生气,又被這声哀嚎吓得沒了脾气,心惊胆战看那师兄。 师兄也是一副“卧槽好疼!”的表情,小心解释:“肌肉放松,确实……跟杀人一样疼。” 苏起愧疚地看梁水,他瘦瘦一只,保持着握拳埋头的姿势趴在垫子上,跟死了一样。 苏起感觉他们应该是绝交了。 她弄清情况,乖乖跟师兄道了歉。师兄并不介意,只是看看手上被抓出的红痕,问:“梁水這你谁啊?” 梁水捂住眼,有气无力:“我不认识她。” …… 出了体校,太阳正好落山,夕阳余晖笼罩着整座城市,暖洋洋的。西天挂着缤纷的晚霞,像林声画的水彩画。 梁水把外套系在腰上,忽问:“你喝不喝珍珠奶茶?” “珍珠奶茶?”苏起眨巴眼睛,“那是什么?” 梁水带她走到一家小却精美的店前,要了两杯珍珠奶茶。 苏起见他递過去四块钱,凑到他身边小声:“两块钱一杯?” “嗯。” “這么贵啊。”她嘀咕,“一杯可以换一個苦咖啡和火炬,或者一袋鸡味圈和浪味仙,或者四根真知棒。” “你嘴巴裡怎么這么多话,就不能停一会儿?”梁水說,插着兜站在旁边等。 “我从小就很多很多话,有话为什么不說?” “行行行,你說你說。苏七七小姐,你慢慢說。”梁水做了個請的手势。 “我不說了。”苏起哼一声。 空气忽然安静。梁水睨她一眼,感觉她在生气,正想說什么缓和一下逗她說话呢,她注意力被店裡吸引了,伸着脖子往裡头望,自言自语:“那個黑的是什么?她手裡拿的什么?我看见牛 奶了,茶在哪裡……” 梁水听着她叽叽咕咕,不自觉弯了下唇。 苏起看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不看了。 她扭头看梁水,问:“为什么你跑得斜到地上了,却不会摔倒?” 梁水歪着头抠了抠脑袋,說:“向心力,离心力,懂嗎?” 苏起坦然地摇头:“不懂。” 梁水咂了下舌,又抠了抠脑袋,想了好一会儿,說:“嗯,反正就是這么個意思。” 苏起一头问号。 這两個词对小学生来說,太难了。梁水也只是個普通的小学生。但苏起的眼神让他觉得很沒有面子。 他叹了口气,把系在腰间的外套解下来,重新穿好,說:“我给你示范一下。你過来。” 苏起到他面前,抬头,忽发现,他的确比她高出一截了。 “转過去。” 苏起照做。 梁水两只手从她胳肢窝下穿過去,忽然将她抱起来快速转圈,苏起一下子飞了起来,随着他迅速旋转。 他把她放下来,苏起還摇晃了一下。 “懂了嗎?這就是向心力。” 苏起有点儿懂了,又觉得并沒有太懂。 梁水也觉得自己有点儿懂了,但也并不太懂。 可沒关系,他们都假装自己懂了。反正以后会懂的。 苏起很兴奋:“好好玩,能再玩一遍嗎?” 梁水很鄙夷:“想得美。你重得像猪一样。” 苏起正要打他,奶茶好了。 梁水接過一杯,“砰”地戳好吸管递给她,再拿自己的。 苏起好奇地看杯底的黑色圆球:“這就是珍珠?” “嗯。” 苏起吸了一口。 “好喝嗎?” “好好喝。”她惊喜地捧着杯子左看右看,“這是怎么做的?真好喝。难怪那么贵。” “你快吃裡面的珍珠。” 苏起于是一边拿吸管戳着珍珠瞄准,一边含吸管。 “我就說你是個傻子吧。”梁水打她的手,“不用戳,你喝茶,珍珠自己会跑进管子。” 苏起照做,珍珠果然自动滚进了她嘴裡,咬起来QQ弹弹,又软又糯。 “珍珠好好吃!這是什么做的?” 梁水拉着她上公交,哼一声:“我怎么知道?” 车上人不多,两人找了后排的座位坐下,靠在椅背上喝奶茶,把脚伸到台阶下晃荡。 橙色的夕阳在玻璃上流淌而過,照在他们稚嫩的脸庞上。 “水砸,你以后会当奥运冠军嗎?” “不知道。但我可以当。” “那你当冠军了請我吃东西好不好?” “你要吃什么?” “還是喝奶茶吧。”第一次喝奶茶的苏起觉得這是人间美味。 “太简单了。以后你的珍珠奶茶都包我身上。” “真的?” “我說话算话。”梁水轻声說,“我不会答应我做不到的事。” “好啊。那你加油得奥运冠军。”苏起兴奋完,发觉不对,“奥运会有這個项目嗎?”她努力回想,去年的悉尼奥运会刘璇得了平衡木冠军,她长得可好看了。 她摇摇头,遗憾地說:“沒有滑冰這個项目。” “有冬奥会,笨蛋。”梁水說。 “哦。”苏起幻想,“那我就是冠军的朋友了?” “如果上电视的话,我勉强带你一起上。” “那我要在电视上唱歌!” “唱歌?”梁水想想那個画面,他拿着金牌领奖,她在旁边唱歌,怎么都有点儿奇怪,但,他說,“唱吧。你要唱就唱吧。舞就别跳了嗯。” “好。”苏起满意地吸着奶茶,晃荡脚丫,却见梁水的眼神有些落寞。 “水砸,你怎么啦?”她歪头。 “所有人都会看电视么?”他沒来由地低声问,“有很多人看嗎?” 苏起愣了下,忽然就明白了:“当然啦。尤其是喜歡体育的人,一定会看。” 之前世界杯,奥运会,乒乓球,全是梁霄带南江巷的孩子们看的。梁霄最喜歡体育频道。 苏起很坚决地說:“喜歡世界杯、奥运会的人一定也喜歡冬奥会!” 梁水抿唇不语。 如果那個人看见他很厉害,会回来找他嗎? “到时所有认识你的人,只要在电视上看见你,都会来找你的!”苏起用力說。 梁水還是不說话,继续喝奶茶。 苏起也不說了,但她忽然想到什么,凑到他耳边說悄悄话,公交车摇摇晃晃,她的嘴巴碰到了他的耳朵边边,彼此都不在意。 “那你表演看看。”梁水說。 “你看。”她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举起杯子,拿吸管一戳,戳到一颗珍珠。 梁水盯着杯子看。她小心翼翼把吸管提起来,再一戳,两颗珍珠了。如此往复,她戳了五六颗珍珠到管子裡,串成一行。 她低头一吸,在嘴裡含一下,张开嘴巴给他看。 她一口含了七颗珍珠。 梁水噗嗤笑起来。 她嚼着满口的珍珠,耸耸肩,一边跟着大笑一边晃着脚。夕阳中的城市如幻灯光影,滑過公交车窗;孩子的笑脸薄薄一层,映在玻璃上,竟有种旧时光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