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3两個告白(3) 作者:未知 “从来不愿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 前屋的歌声還在继续。厨房裡,程英英清洗着一串葡萄。洗手间的门拉开,李枫然关了灯,走出来。 程英英看向他,问:“枫然,吃葡萄嗎?” 李枫然說:“我刷牙了。” 程英英笑起来:“刷牙了也可以吃啊。” 李枫然愣了一下。想起小时候爸爸妈妈曾因他刷牙后吃糖,严厉批评過他。 程英英說:“苏七七呀,刷了牙還躲在被子裡偷偷吃豌豆呢。” 李枫然想,那的确是苏起会干的事。 他走過去,拿起一颗葡萄放进嘴裡,饱满多汁。 “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過……”康提和陈燕拿着麦克在合唱。 程英英笑起来:“不是我們把你吵醒的吧?” “不是。”李枫然摇头。他今天睡不着,脑子裡一直想着某首曲子的指法。 程英英看他半刻,叹了口气:“枫然每天练琴辛苦嗎?” 李枫然不知如何回答,好像除了苏起,就沒人问過他這個問題。“应该很辛苦的。”程英英說,“你练琴的时候,七七总跑去捣蛋,我說過她好多次,她說你一個人练琴太孤单辛苦,她去捣蛋是在陪你逗你开心。這家伙正事儿不干,成天 一堆歪道理。” 李枫然含着葡萄,沒說话。 程英英揪一小串葡萄在他手心,說:“吃完快去睡觉吧。” 李枫然原地站了会儿,忽然回头:“英英阿姨,你们多大了?” 程英英刚走到门边:“什么?” “你,還有水子妈妈,声声妈妈,你们多大了?” 印花玻璃窗开着,夜风微凉。 浓浓夜色中,歌声飘荡:“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 程英英无意识在门框上靠了一下,說:“三十五,怎么了?”“我才十四岁。三十五岁听着好老,像年纪很大了。我要长很久很久才到三十五岁。”李枫然轻声說,程英英不以为忤地一笑,却听他接下来道,“但其实,三十五岁很年轻 ,是嗎?” 程英英一愣。 那晚回到家中,只有程英英和苏勉勤。 程英英洗漱完毕,坐在镜子前擦脸,忽說:“我想去学唱歌。” “想学就学。”苏勉勤說,“你唱歌好听,当初搞那组合的时候,你就唱得好。” 程英英打断:“不是拿卡拉ok唱,是跟专业的老师学。” 苏勉勤沒反应過来:“少年宫那种?” “我想去学校裡找专门的声乐老师教。” “多少钱一学期啊?” “问過了,两千五。每周一三五,上午上课。” 苏勉勤迟疑半刻:“我工作那么忙,孩子谁来带呢?” 程英英拿郁美净搓着双手,有一会儿沒說话。她吸了口气,终于问:“是不是当了妈妈之后,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這什么意思?” “意思是,当了妈妈,我就不是一個‘人’了。我不是‘程英英’了,我只是一個标签,一個称呼。我沒有想法,沒有喜歡不喜歡,沒有性别。” “你怎么這么想?沒有人這么說啊。”“還用說嗎?七七,落落,我什么都为他们想,把最好的都给他们。给他们多买一斤荔枝,我愿意少穿一件衣服。给她买一架琴,我攒了四年的私房钱。我不是說不公平,我心甘情愿。但我就是在想,是不是……”她低下头去,几秒后才抬起,“他们還有很多种的可能,但我已经沒有未来了是不是?除了妈妈這條路,我沒有别的路走了,是嗎 苏勉勤?可我,”她哽住,“我明明還……很年轻啊。” 苏勉勤怔住了。 那晚,夫妻俩都沒再多說话。 第二天一早,程英英照例给一家人做了早餐。 苏勉勤一夜沒睡好,精神很差。程英英眼睛又红又肿,苏起眼睛也肿得跟灯泡一样。 苏落咬着油條,大气不敢出,甚至不敢跟苏起对视,怕招来天降之灾。他匆匆吃完,拎着书包赶公交去了。 苏起把门后的自行车搬出来,准备骑车去上学,一出门撞见梁水。 梁水纳闷:“你眼睛怎么了?” 苏起别過脸去:“昨晚沒睡好。” “昨晚你睡最早,我們聊到半夜就你不吱声。”梁水拨她脸,“你是不是被什么虫咬了?” 苏起心乱地打开他的手,却撞见林声也出门来:“七七,你今天骑车嗎?我跟你一起呀。”說着就去推车。 苏起不知该說什么好,眼圈又红了,硬着头皮在原地等。 难得五個人又一起骑车上学,路子灏兴奋地不行,站在车上猛蹬单车,梁水也跟他比起了速度。 苏起沒精打采落在后边,她看着前头的伙伴,看着梁水和林声的背影,嘴角一压,眼泪又弥漫了。 她赶紧眨巴眨巴眼睛……還好他们都沒看到。 路子灏回头:“苏七七,你今天怎么慢得像個蜗牛?” 她眼睫湿漉漉的,却拉出一個笑容:“来啦!” 苏起用力蹬着自行车,驶過大堤和他们一起冲下斜坡。 林声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她回头冲苏起笑,和以前一样温暖。 苏起忽然有点儿讨厌自己。有什么好哭的呢。他们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在一起,是多好的事情呀。至少,苏起相信,梁水肯定不会像别的坏男生一样欺负林声。 他们其实很配的。 她加速踩着自行车,经過一個垃圾堆时,用力将口袋裡早已揉成纸团的桃心扔了进去。 由于前一晚沒睡好,苏起头两节课都在打瞌睡,老师的话犹如天外之音,留在本子上的笔迹是鬼画符。 一直到第二节化学课下课,她才清醒了点儿。 眼睛上的肿胀消除了些,心情也平复了很多。她望着窗外的蓝天,心想,如果回到過去,和梁水是朋友,那样也很好。 只不過需要一段时期默默调整吧。 還想着,运动进行曲响起。要做课间操了。 苏起和刘维维一起下楼。楼梯间裡挤满了去做操的学生。刚走到二楼,听见几個男生笑着议论:“张伟航那個神经病又去堵林声了。”“林声真造孽。”另一個男生說,“前天放烟花那個姜勇被处分了,处分完還被张伟航打了,說他骚扰林声,张伟航他自己才骚扰好不好?跟個神经病一样天天堵教室门口。 ” “她们班老师說,班上出了這么個学生,烦都烦死了。” “为什么要怪林声?”男生为她抱不平。 “徐老师就是個母老虎。对男生热情,对女生很严。” 苏起转身就往楼上跑。 刘维维:“你去干嘛?” “你先去做操吧。”苏起逆着人潮往上,好不容易挤到高一(9)班门口,就听见林声又细又急的声音:“你能不能别這样啊?耽误我做操過会儿老师又要骂我了。” 那個叫张伟航的是個身材壮实的大個头,拦在她面前:“那你答应做我女朋友嘛。” 林声被来往的同学看着,脸通红:“我說了不行!” “那我要等到你同意为止。”說着,他拿出一瓶冰红茶,“天气热,你先喝茶。” 林声不接。 苏起气得咬牙,一把将林声拉到一旁,不客气地瞪着张伟航,說:“麻烦你让开。” 张伟航不让:“你谁啊?” 苏起:“我是她朋友!” 张伟航脸色变好了些,从口袋裡拿出一條口香糖:“請你吃。” “……”苏起无语至极,拉着林声就要绕過去,张伟航一下堵在她们面前,“不准走。” 苏起火了:“你這個人讲不讲道理?” “我喜歡她,喜歡是沒道理可讲的!”张伟航大声道,說着就要拉林声,苏起還沒来得及反应,一只手伸過来握住张伟航的手腕猛地一推。 张伟航被推得一個趔趄,撞歪了一排桌子。 苏起惊讶回头。梁水伸手一拨,把她俩拨到身后,說:“你再骚扰她一下,我对你不客气。” 张伟航有些警惕地打量他,道:“你谁啊?” 梁水不答,一脸烦躁:“叫你滚。” “我追林声关你屁事啊!”张伟航叫道。 梁水看了一眼窗外,下颌咬得紧紧的,忍了忍,终于看向张伟航,說:“我是她男朋友,你說关不关我的事?” 苏起心裡狠狠一刺,强撑着让表情保持平静。外头经過的同学投来惊讶的目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张伟航满目惊讶,不肯接受,叫道:“那她为什么不早說?” 梁水冷漠道:“学校不准谈恋爱,她怕我被处分。” 苏起站在他身后,手還护在林声身前,保持着护她的姿势。她觉得自己麻木了,像是冰在原地的冰雕。 林声瞪着眼睛看梁水,一声不吭。 张伟航气急攻心,忽然挥舞拳头上前来,梁水眼神一暗,上前握住他手腕再度将他猛地一推。 张伟航摔倒在椅子上,周围课桌撞得歪七扭八。 梁水拉开校服拉链,把校服脱下来扔课桌上,冷道:“要打架嗎?出去打!” 张伟航脸憋得通红,知道打不過他,羞愤地抓起他的冰红茶冲出了教室。 梁水原地站了几秒,表情郁结,回头看林声:“你沒事吧?” 林声摇头:“沒事。” 苏起突然间心痛得像千万根针在扎,鼻子骤然发酸,她怕自己哭出来,匆匆說了句:“快去做操吧,過会儿老师要骂了。”立刻跑出了教室。 她冲出教学楼,跑到台阶边大口喘气,想努力平复心裡的刺痛。头顶上方的喇叭发出刺耳的声响。台阶下,操场上,同学们已整齐列队,要开始做操了。 她深呼吸好几次,忽然又不想哭了。 只是,她茫然站在台阶上,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有哭声传来……张伟航坐在灌木丛边的台阶上,埋头在哭。他高高壮壮的,看着很大一坨,着实违和。 苏起心裡也很悲哀,慢慢走過去,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歪着脑袋呆呆望操场。她不去做操,老鲁肯定要說她的。不過老鲁很喜歡她,不会說得很严重。 呆坐了一会儿,广播体操开始了。 张伟航還在哭,還不停。 苏起叹气:“失恋而已,有什么好哭的啊。” 张伟航抬头见是她,更难過地抹眼泪,气愤道:“他们一定会分手的!” 苏起說:“他们分不分手,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沒关系?分手了我就可以追林声了。” “可林声不喜歡你啊。” “我可以追。” “你是可以追,可以给她送礼物,给她写情书,但你不能骚扰她是不是?你有追求的权利,她也有拒绝的权利。” 张伟航一愣。苏起望着台阶下做操的同学们,怅然道:“喜歡是什么?不是满足你自己的欲望,让你自己感动。喜歡应该是让你喜歡的人开心,如果你让她很不开心,那你這個喜歡就是 假的喜歡。” 张伟航立刻反驳:“我不是假的喜歡!” 苏起反问:“你的喜歡让她开心了嗎?你让她很烦恼,让老师天天骂她,你真自私,我觉得你是假喜歡。” 张伟航被她驳得哑口无言,气得猛地一挥拳头,可挥到半路理亏,扬在半空中落不下来。 苏起吃惊地瞪眼,猛一巴掌挥在他拳头上,“啪”地打开他的手,气道:“你還想打我?你這個痞子!狗咬吕洞宾!” 张伟航被她驳得无言以对,一埋头又开始哭了。 苏起表情呆滞,无语望天:“你看着這么壮实,怎么心裡這么脆弱啊?” 张伟航闷声委屈直哭叫:“你别說了!我都失恋了你還說!” 苏起闭嘴,不說了……行行行,你会哭,你最大。 她看向操场,她的同学们正在做操。 “第七节,转体运动,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两個失意人谁都不說话,就在台阶上坐着,一直坐到广播体操结束,同学们潮水般涌上台阶,返回教室。 有人向他俩投来好奇的目光,有的则在议论八卦……一個课间操而已,梁水和林声是一对的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飞遍整個年级。 苏起也不能一直坐下去,跟张伟航告了别,慢吞吞爬上四楼。一群女生趴在栏杆边看田径场。 她扭头,看到了一個绕着田径场跑圈的身影。 再熟悉不過了,是梁水。 不用想都知道,因为谈恋爱的事,被老师罚了。 刘维维咂舌:“要跑三十圈呢。” 徐景道:“不過真的很帅啊,挺身而出保护女朋友。” 张可欣說:“哎,果然帅哥配美女,好搭的一对哦。” 苏起脑仁疼得厉害,从沒像现在這样期盼着上课铃快点响起。 一节课上到快下课的时候,刘维维杵了杵苏起的手肘,眼神往后边瞟了下。 苏起回头看,就见梁水从教室外头经過。他头发湿了,脸上脖子上全是汗,校服T恤也湿透了粘在身上。 班上的女生都好奇地打量,老师敲了敲黑板:“看什么看!”苏起收回目光,余光看见他高瘦的身影从教室门口移過去,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