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花梨木百宝嵌螺钿矮榻上,长公主本是有些慵懒地半靠在引枕上的,此时见到阿晚這般郑重模样,女人舒展柔和的眉间微微皱起,柔夷支着榻上的矮几,慢慢直起了上半身。
长公主顾岚看了眼跪着的小姑娘,倾身向前,伸手试图将她拉起来,她的声音轻柔似春风,
“阿晚,你這是做什么?快起来說话。”
阿晚咬了咬嘴唇,长睫轻颤,嗓音清越而坚定,“娘,我想嫁给太子哥哥。”
长公主那只白皙细腻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片刻之后,慢慢地收了回去。
——
阿晚說出這句话的时候,其实已猜到会有這样的反应,所以她才会這样郑重其事地跪下来,肯求母亲同意。
然而此时真的亲眼见到母亲脸色沉下来的时候,她心中還是咯噔了一下,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长公主收回手,白皙的手指拢了拢耳畔的青丝,艳若桃李的一张脸冷淡而克制,像是压抑住了一股即将爆发的情绪。
阿晚一直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长公主,自然沒有错過她脸上半点神情。
母女多年,阿晚自然明白,母亲露出這样的表情,只怕是极其不高兴了。
——
“娘,我是认真的。”
阿晚定定地望向母亲,虽然发现了母亲脸上的不悦,阿晚也不愿意露出退缩之意,依旧固执地迎难而上,希冀着母亲的回复。
一时之间,母女两就這样一坐一跪的僵持着,原本還算热闹的厢房之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片刻之后,打破這阵寂静的,是站在阿晚身边,从进来打過招呼之后就沒怎么說话的林源。
“阿晚,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自然会好好替你挑选佳婿,无需你這丫头来操心。”
“而且太子殿下的婚事,也不是母亲能做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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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源一边說着,一边微微弯腰,将跪着的阿晚拉起来。
他虽然文弱了些,到底是個男人,力气比一般女子也大多了,阿晚用力挣了一下也沒有挣扎开,只能悻悻地被他拉了起来,蔫头耷脑地站直了身体。
如今這种情况,别說是母亲不愿意将阿晚嫁给太子,即使母亲同意了,他這做大哥的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妹妹嫁进东宫。现在形势正处于危急关头,太子的病能不能好,谁也說不清。半個多月過去了,大家有目共睹,那些個御医依旧沒有研究出治病的法子来。万一太子将来……阿晚嫁了過去,跟守活寡又有什么区别。
偏偏這傻丫头要在這时候提出来,怎么能不让母亲心烦呢。
林源有些头疼,明明上一次见到這丫头的时候,看起来懂事沉着了很多,怎么如今又开始闹小孩子脾气了。而且上一次自己和阿晚一起去茶馆,碰到那位文郡主的时候,分明听說太子殿下身边有個十分宠幸的小侍女,這样朝三暮四的太子,又怎么配的上他的亲妹子。
——
林源說完了這番话,去看阿晚,发现小姑娘還是抿着嘴,小脸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阿晚,這件事,待我考虑考虑吧。”
矮榻上,长公主沉吟许久之后,终于开口答复道。
“真的嗎,谢谢娘亲!”
听见這句话,阿晚乌溜溜的眼珠一下子亮了起来,方才眼中的晦涩和难過一下子消除殆尽。
娘亲既然沒有马上否决,那就還是有希望的了。
小姑娘喜笑颜开地跑過去,撒娇地抱住母亲在她白皙的脸上亲了一口。
——
“娘,這事……”
一边的林源讶异地看向母亲,他以为母亲会直接拒绝阿晚的要求的。
如今這個答案,显然是還有商榷的余地,不得不說十分出乎他的意料。
长公主却是朝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多言。
阿晚听到动静,也猜到了自家大哥想要說什么,转過头来鼓着小脸悄悄瞪了他一眼。
既然娘亲和妹子都不愿意听,林源只能十分无奈地闭上了嘴。
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林源难得回家一趟,母子三人又好好地絮叨了一会儿,直到外面已经伸手不见五指,方才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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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晚和林源离开之后,长公主顾岚靠在引枕上,接過大丫鬟秋菊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脸,然后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陷入了沉思。
這件事,照理来說,她是该直接当场拒绝阿晚的。
她的第一反应,也确实是如此。
可是看着宝贝女儿期盼的样子,她忽然犹豫了。
顾岚想起很多年前阿晚学习跳舞的那件事,那时候,她一心想着为了女儿好,打定主意不让阿晚接触舞蹈,母女两還因为這件事冷战了一场。
结果,阿晚的性子太倔,宁愿绝食也要学舞,差一点,她就因为自己的武断和狠心而失去了這個宝贝女儿。
自那以后,母女两之间就生了一层隔阂,過了這么些年,好不容易才消退了下去,重新恢复了以往的亲密。
有這個教训在前,长公主不得不好好斟酌一番,一個闹不好,這傻丫头的倔脾气只怕又要上来了。
——
而且,随着女儿一点点长大,她很清楚,女儿并不是身为母亲的附属物,阿晚有她自己的想法,也已经能够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自己当年十分不喜皇室中人這個身份,因为身在其中,处处受着皇室宫规的教條制约,处处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如今以己度人,轮到這個最疼爱的女儿,好不容易免過了那些苛责教條,长公主也不想让自己的意愿成为女儿新的枷锁。
只是如今太子的病,如果真的答应阿晚的要求,让他们两人成亲,岂不是将女儿往火炕裡推。
长公主按了按额角,一時間有些犹豫不定。
——
两天之后,正是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的天气。
向晚阁的书房之中,靠着墙的一列密密麻麻的書架子前,阿晚双脚踩在圆凳上,正在四处翻找医书。
靠窗的那张长案之上已经堆了厚厚一叠医书,都是她让柳儿這两天从外面的书铺和医药铺子搜罗回来的。
虽然她沒有学過這些個医书,但是字好歹是认识的,說不定瞎猫碰到死耗子,恰好能从当中找到了什么方子救太子哥哥呢。即使這個希望其实十分渺茫,她也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
等她又抱了几本书下来,正好柳儿从外面掀了帘子进来,福了一礼道,
“主子,外面有一位青衣道长,說是找您有事。”
阿晚将怀中的书放在窗边的长案上,在交椅上坐下,一边翻着书页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道长?什么道长?”
“奴婢也不知道,不過他說他姓周,還說同主子有過一面之缘,主子应当记得的。”
“周道长?”
阿晚念了一声,一下子反应了過来,手中的书也放了下来。
躺了快半個月,她這脑子也都迟钝了,周道长不就是替她换魂的那位恩人么。
“那位道长现在在哪裡?”
“回主子,现在正在外厅候着。”
阿晚闻言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医书搁下,带着柳儿一同去了外厅。
——
阿晚让柳儿在外面候着,独自走进了厅中。换魂那件事到底是诡异了些,越少的人知情越好。进了花厅,阿晚走到那位青衣道长面前,拱手朝着他行了一礼。
“道长,许久不见,還未来得及谢過您的救命之恩。”
“郡主无需多礼。”
周嘉言回了一礼,声音淡淡地說道。
“道长今日怎么竟有空上门拜访?”
阿晚疑惑地问道,当初太子哥哥去請這位道长的时候,听說可是很难請的。如今自己既沒有派人去請,這位道长竟然会主动来拜访,着实有些奇怪。
——
“听說郡主醒了,于是特地前来看看。”
周嘉言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忽然出声问道,“郡主這两日身体可還好?”
“啊……”
阿晚被他這突如其来的问话问蒙了,怔了怔才回答道,“醒来之后一切都還好,道长为何這么问?”
“沒什么。”周嘉言摆了摆手,淡漠的眸子中却浮现出一抹忧色,接着问道,“郡主這几日可有觉得身子疲乏?”
“這個,說起来好像是容易累了些,睡觉的時間比以前长了许多,却還是容易困。”阿晚回忆了一下,认真回答道,說完她又顺便问了一句,“道长,是不是换魂之后,就会有這种嗜睡的症状?”
——
周嘉言却是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拿不定主意一般。
最终他眸光沉了沉,缓慢地摇了摇头。
“郡主,会出现這种症状,只能說明换魂這件事……如今只成功了一半。”
“一半?”
阿晚心裡猛地一窒,她不是已经好好地回来了嗎,为什么道长却說只是成功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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