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番外·谢先生
她强大,冷血,喜怒无常,同时兼任着无情的天理者身份。修真界对她的评价大多不好,剩下的,自然也不是夸奖,都是偏向于中心化的,赞她于剑道一途之天赋,强到令人难望其项背。
這是世人眼裡的谢姑娘。那么张雪霁眼裡的谢姑娘又是什么模样?
他同谢姑娘相处了三年有余,先是因为心魔誓而跟着她去东冥大漠找戚忱,之后又一起进了魔域,在‘山’裡面被分散,与魔域的大魔战斗。战斗是谢姑娘的事情,张雪霁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谢姑娘结束战斗后,识趣的拿出伤药为她包扎,或者就地做個结灵阵法,好帮她更快的恢复灵力。
他们還一起去過白玉京,见到了那只守塔的兔子,根系魔域的巨大桂花树,和永不停歇,砍伐桂花树的罪人。砍树的罪人需日夜劳作的砍树,不得食饮,不得休憩。
這些人都是未来的天理者预备役。兔子說,天理者是被天道判定为身负巨大因果,杀孽重重的恶人;他们若在生前无法成仙,死后便要自己承担因果。
要么選擇来白玉京砍树九百年,要么就转世去做天理者。但极少有人会选天理者——天理者要受人间七苦,還要自证其道,若是不能让天道认可,其下场只会是灰飞烟灭,连一缕魂魄都保不住。
在白玉京砍九百年的树,虽然時間漫长劳苦,但只要熬過這九百年,就能正常投胎转世,先做三世畜生,便可投人胎,稳重得不能更稳重。
恶人虽然大多不怕死,可却怕自己灰飞烟灭一无所有;他们一旦知道了自己還有点转世做人的机会,便不愿意冒险再去当天理者。
更何况数代天理者,能活着长大的都寥寥无几。极少数能长大,有资格被登记在案的,最终结局也是魂飞魄散。
张雪霁并不愿意看谢姑娘吃這样的苦。他被谢姑娘救過,所以总想着报答谢姑娘一些什么;更何况這一路上与谢姑娘相处,张雪霁总觉得谢姑娘并非恶人。
她只是懒得說话,但行事自有一套逻辑,并非依仗自身武力便随意行事的人。甚至于很多时候,张雪霁会觉得谢姑娘大概是個良善的人。
他想,自己总该为谢姑娘做点什么——他去问了兔子,也问過道载学宫的院长,還有很多他所认识的,在世界上的佼佼者;但沒有一個人能给张雪霁答案。沒有人能告诉张雪霁,谢姑娘是否从一而终坚守了自己的道?是否算是通過了天道設置的考验?
偶尔他们途中休息,谢姑娘坐在一边闭目养神时,张雪霁也好奇的问出過這样的問題。那时候他们已经变得足够熟悉,至少谢姑娘不再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张雪霁了。
她略微撩起眼皮,丹凤眼冷淡的瞥向张雪霁:“你很好奇?”
“我是在关心你!”张雪霁义正严词的为自己辩解,“你看,我們都认识那么久了,高低也算個朋友吧?我关心一下你的未来,這不是很正常嗎?”
谢姑娘又把眼眸闭上,语气冷冷淡淡:“少关心一些无用之事。”
這句话大概是谢姑娘对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话了。张雪霁撇了撇嘴,躺在毯子上,懒洋洋的嚼着咖啡糖,小声嘟哝:“你的事情,怎么能說是无用之事……”
那些时光,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也還是非常令人快活的日子。虽然他不曾回到故乡,但却可以和谢姑娘朝夕相伴,把自己家乡的故事向谢姑娘娓娓道来。谢姑娘平日裡虽经常嫌他话多,但也从来沒有禁止张雪霁和她說话,偶尔听到有意思的事情时,她還会开口說几句话。
她沉默寡言,但并非完全无法交谈。张雪霁跟在她身边,去了许多自己曾经去不了的地方,也见识到了许多以前自己无法见到的东西——直到谢姑娘身死的那一刻,他依旧是很仰慕,很喜歡谢姑娘的。
谢姑娘死后,张雪霁自己又去了一趟白玉京。小玉很欢迎他,它說张雪霁有一颗非常澄澈漂亮的赤子之心,光是這個优点便已经胜過人间百万修士。
其实张雪霁觉得自己沒有小玉所說的那么好。他也有私心,他的私心便是谢姑娘。张雪霁這一辈子对谁都是不偏不倚的泛泛之交,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偏颇,全都落到一個人身上去了。
为着這点私心,他干了件大事——办成此事对于一個凡人来說,所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沉重至极;個中艰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白玉京的小玉再次见到张雪霁,距离上一次却已经是一百五十年往后了。它盯着面前肩背微塌,不复当年姿容俊秀的青年,颇为诧异:“你有灵根了啊?”
张雪霁脸上露出一個无奈的轻笑:“不是灵根,一点……小技巧罢了。”
“真是奇怪。”小玉摇头晃脑,觉得难以理解,“既然早有旁门左道,为什么以前不用?”
张雪霁:“……因为以前的我,也并不想做神仙啊。”
即使是到了现在,张雪霁修道,也并非为了飞升。他是为自己的私心——其道至狭至隘,其心至纯至诚。
他重新向小玉打听了一些事情,小玉基本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张雪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离开白玉京,自此销声匿迹。
但张雪霁的销声匿迹,仅仅是对于這個世界而言。他通過阵法抵达了另外一個世界,九百年前的這個世界。
重罪者伐树九百年赎罪,但张雪霁无罪,他不能留在白玉京去给谢姑娘砍树,更何况谢姑娘也不会接受张雪霁那样的帮助。所以张雪霁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他行于人间九百年,传道授业解惑,行万裡路,积九百年功德。
這世界上只能有一個张雪霁,所以他不能是张雪霁——从第一個人问他名字开始,面色病弱的青年唇角便扬着笑,温声回答:“我姓谢,名字不足挂齿,但我既然教你读书识字,那你便称呼我为谢先生即可。”
他独自一人走過许多地方,大漠深处的凤凰,悬挂着白玉京的山海,藏匿于大海深处的海王宫,海涡中心成群结队歌唱的海妖,琼楼玉宇掩在缭绕仙雾后面的蓬莱山……
他从当初那個只会给谢姑娘包扎伤口,画点无用法阵聊以辅佐的普通人,变成了自己也能转手间起阵杀人,总挂着含蓄微笑的谢先生。
他走過很多地方,见過很多人。无论见到多么惊艳的人,张雪霁总会想:谢姑娘在的话,肯定也会觉得這個人……
時間太长了,长到即使张雪霁一直沒有忘记谢姑娘,但记忆裡谢姑娘的模样确实一日一日的单薄下去了。他甚至快要忘记谢姑娘到底长什么模样,只记得她眼眸狭长,冷绝如一把开了刃的剑。
只记得剑光晃過那双眼眸,女人眼睫上落着月色,独身坐在远处的朦胧模样。
可他记不起谢姑娘确切的脸了。
他记不起谢姑娘眼尾褶皱的阴影,记不起谢姑娘唇角下压的弧度,记不起谢姑娘到底是瓜子脸還是鹅蛋脸……這些纤细的记忆,全都在漫长時間裡一点一滴的被带走,并不被人类的意志所左右。
直到他在明匣洲丘陵国遇见那個孩子。
只是一眼——青年脑子裡那褪色已久的,他自己都认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记忆,瞬间又活了過来。它们好像从来沒有离开過青年的脑子,只是缺乏一個开启的钥匙;在正确钥匙出现时,他以为自己内心深处已经被时光夺走的感情,一如既往,一如九百年前那样,轻快的,像初春破冰的溪流,潺潺流淌。
“反正你也觉得无所谓,那不如我替你起個名字?我們遇到了也是缘分嘛,我想想——就叫乔乔好不好?”
“我老家那边有句诗,念‘南有乔木,不可休思’。乔木是一种树,可以长得很高很大,希望你以后也想南山的乔木一样,长得高大漂亮,怎么样?”
“那不好說——我看面相很准的,我看你以后肯定会有很多朋友,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唉你喜不喜歡小孩子啊?不喜歡的话那儿孙满堂就算了——换成大富大贵吧。你以后定会成为一剑劈开人家的楼院,然后眼睛眨也不眨就抛出一袋灵石做赔偿的大富大贵之人。”
……
他带着谢乔乔离开了山村,搬到了近海的村子裡居住。青年确实把她当成孩子看,他很清楚,谢乔乔不是谢姑娘——他从布置法阵,回到九百年前开始,就已经给自己做過很多次心理建设了。
他要及早找到那個孩子,要给那孩子攒很多的功德,让她余生都平安顺遂,事事称心如意。他要做那孩子的引导者,监护人,让她像她的名字一样,长成高大蓬勃的树。沒有任何人可以要求她变成什么样子,她有那么好的天赋,她就应该顺着自己的心意去长大。
那落着他全部私心的孩子,在他眼前一天天的长成了秀丽的小姑娘。她会和人吵架,生气了便蹙着眉闷声不說话,做了好事,会眼巴巴看着他,等他夸奖,看见沒见過的新奇玩意儿,会因着好奇,偏過头目不转睛的看好一会儿……
“老师。”
衣袖被扯了扯,青年垂首,脸上习惯性的挂起笑脸:“嗯?”
谢乔乔往学堂后排一指,小脸板起,严肃道:“那個人上课在偷看小人书。”
青年顺着谢乔乔指的方向看過去——芭蕉叶后面的学堂正传来朗朗读书声,而最后排的少年却明显在偷懒。他单手支着脑袋,课桌底下一本杂书露出半截,搭着膝盖,正看得津津有味。
忽然间,少年转過头,颇有些好奇的看向他们,一双眼尾下垂的狗狗眼轻快的眨了两下,表情似笑非笑。
谢乔乔眉头一皱:“他在挑衅我。”
青年哑然失笑,牵着谢乔乔的手往书院后方小路走去:“他只是好奇,看你一眼而已,沒有挑衅你。”
谢乔乔显而易见的不高兴起来,脸上虽然沒有怎么表现出来,但弯弯的柳叶眉却迅速皱了起来。青年无奈的叹气,低声哄她:“等老师见過旧友,我們回镇子上时,老师带你去庙会玩?”
谢乔乔矜持的略一颔首:“好。”
看在晚上要逛庙会的份儿上,她姑且不和那個上课偷看课外书還挑衅她的人计较好了。那时候還年幼的谢乔乔并不知道,她当时和老师去的就是這世间读书人最向往的圣地,亦不知道她那天买糖的街道,是中洲皓月都最繁华的月中之街。
学堂外的芭蕉树都要被太阳光烤焦了,讲台上的夫子還在讲‘万物作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成功不居’——才十一岁的张雪霁打了個哈欠,悄悄将桌子底下的故事书翻過一页,却也兴致缺缺。
他穿越過来都這么多年了,但总觉得无聊,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他看了会儿书,又趴在桌子上,侧過脸去看斜前方的花铃月。花铃月正皱着眉在奋笔疾书的做笔记,张雪霁看了会儿,觉得无聊,又转過头往窗外看——今天窗外芭蕉叶又掉了两片,刚刚走過去一個不认识的青年牵着個怪漂亮的小姑娘……
刚刚那小姑娘還盯着他看,难不成是觉得他好看?啊,這倒也不是不可能,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脸蛋,颇为自信的点了点头。
窗外夏虫還在乱叫,太阳略微西斜,太阳光却仍旧泼亮得让人睁不开眼。他们的故事還沒有开始,但他们却已经相遇了。
作者有话說:
一些奇奇怪怪的补充,不看的话也不影响正文剧情,所以挪到作话当免費彩蛋了含情脉脉
乔乔一开始的人设是活泼开朗小太阳,還有個师门来着。
小张穿越者的身份是我正文写了三四章才突然觉得很适合然后加上去的。
小张和谢先生的成长道路完全不同,其实是谢先生提前走了趟中洲和道载学宫谈過。
谢先生完全把乔乔当女鹅看,所以小张就相当于他提前挑好的上门女婿?
谢姑娘会死是因为她本身就受過重伤,后面也一直沒有养好,也沒有告诉谢先生。虽然告诉了也沒什么用。
虽然谢先生和小张不是同一個人,但他们毕竟都是‘张雪霁’,谢先生的一些情绪会影响到小张,這也是小张为什么总能察觉到乔乔受伤的原因,因为谢先生总惦记着自己当初沒有发现谢姑娘身上的伤。
一开始的文案让我朋友一度觉得我要写买股文,看完正文之后她委婉的问我文案和正文真的有关系嗎?最后在朋友的帮助下我們修改了好几版的文案点烟
虽然這個文名也一直被我朋友吐槽和正文关系不大就是了,但我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而且懒得换封面,于是就一直用着了秃头
一开始還想写小张是中科大的,朋友說北大也有专收数竞党的少年班,都i金牌了那還去啥中科大啊!多耽误孩子!我一想觉得也对,连夜查了查北大少年班的资料,自信满满开编bushi
一开始就沒有想過给他们安排太偏执的情敌。因为我觉得吧,就按照我一开始设定的,不得道就得死,還要和众多天才和天地和异族争,但凡修为高一点的修道者,本身就应该是卷生卷死满心只有修道,能追到心上人自然很好,追不到难過一会儿,還是要爬起来继续修道的——因为這個设定被朋友吐槽是修真版社畜生活。
写小张的时候我老是想起我家的狗。沒有骂人啊!真就是觉得——非常可爱,你懂我意思吧。然后写乔乔的时候会想起我妈养的那盆特别贵的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那盆花真的很难伺候吧……沉默jpg
最后谢谢帮我推文的小可爱,我有看见你们的投稿和安利贴啦含情脉脉因为這本文本身题材就比较偏,我也知道自己在剧情上有很多不足,不過能有這么多人喜歡真的是太好啦!挨個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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