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始終

作者:思鄉明月
男神愛上鬼!

  大殿裏一時極靜。

  衆人紛紛看向那個來者不善、中槍倒地、並被沈嶽稱爲太爺爺的傢伙——此時他已露出了真容,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輕英俊!甚至有點像是沈嶽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在昏黃的燭火映照下,衆人的目光在這人和沈嶽之間反覆遊走,越看越是確定他們這兩個顏值高出普通人一大截的帥哥之間有着同出一脈的血緣關係,然而再想想他們之間的真實年齡和輩分差距,一種背後發毛的感覺油然而生……

  “你、你你……原來你根本就不是人!”

  沈奶奶第一個張口,大聲喊出了這個懾人的真相,蒼老的臉龐略有些扭曲,並透出一種快要崩潰的強烈情緒,但更多的,卻是恍然得知真相之後的深深痛苦——

  她怎麼可能不痛苦呢?她的丈夫和兒子的慘死,原以爲是因家族淵源而被惡鬼索命、代代遭難,但現在看來,卻分明是被他們的至親長輩所安排策劃的!

  要不然這人怎麼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就在惡鬼即將伏誅的關頭衝了出來、還徑直衝向手握掌門令符的元白真人?明顯就是想要破壞壞護山大陣以解救那惡鬼吧。

  還有這人年輕俊朗的面容,讓沈奶奶看得既驚又怒,徹底明白到爲什麼對方要長期遊走在外、杳無蹤跡、極少與親朋聯繫。而在僅有的寥寥幾次歸家相見的時候,對方也是來去匆匆,更做了細緻的僞裝,假扮成白鬍子老爺爺以掩人耳目!

  這說明了什麼?大反派的氣質撲面而來,絕對是幕後黑手吧!

  “想不到……我曾以爲你是個無情無義的渣滓,竟然還遠遠低估了你!”

  沈奶奶怒極了,從來都慈眉善目的她,現如今紅着眼、喘着粗氣、咬牙切齒,看得沈嶽一陣擔心,很想去拍拍奶奶的背,安撫一下,免得她老人家氣壞了。但在這大敵當前的關頭,他還是沒有妄動,只默默地凝視着他這終於揭開神祕面紗的太爺爺,暗暗思量這整件事的前因後果。

  事實上,沈嶽一早就覺得他太爺爺的立場很微妙了。

  如今看來,這位“老人家”果然和這惡鬼脫不了關係,其中最重要的證據——並不在於這人年輕的外貌和種種神祕手段,而是在於來殺沈嶽的那隻惡鬼其實是可以跟活人交流的,並不像沈奶奶曾經描述的那樣瘋狂而不可控,尤其是剛纔那惡鬼忽然間開口說話,令在場衆人又驚又奇,明顯是爲了沈嶽太爺爺的突襲而聲東擊西——他們之間的默契配合,纔是一切的關鍵。

  所以這一人一鬼果然是一夥的。

  再想想沈奶奶早前講述過的沈嶽的父親被殺的那一夜,這“老傢伙”還曾跟那惡鬼激烈地大戰了一場,最終無奈落敗,纔沒能救得了沈岳父親的性命——看來也是在演戲騙人。說不定就是爲了讓沈奶奶不至於完全絕望,還願意把沈嶽拉扯長大。

  但憑這些前情,沈嶽的太爺爺就已經很值得被沈奶奶痛罵一聲“不是人”了——俗話說虎毒尚且不食子,就連牛馬也懂得護犢子,所以無論這其中還有多少隱情、多少背後的故事,多少玄奧的祕密,至少此人的狠心程度遠不是常人可及的。

  所幸從他胸前的傷口中流出的,卻依然是鮮紅的、粘稠的、屬於人的血液,而不是像聞傑先前跟惡鬼戰鬥時流出的法體之血那樣,會化作青煙飄散,這表明沈嶽的這位太爺爺無論如何都還是*凡胎。

  否則,沈嶽果斷開槍也傷不到他,一旦讓他成功相助那惡鬼破陣而出,在場的所有人恐怕都要在今晚告別世界了。

  呼,思維急轉間,沈嶽輕輕吐出了一口氣,右手依舊穩當當地舉槍對着地上那個特殊的“戰俘”,淡淡地問:“太爺爺,初次見面,大約也是最後一次,您就沒有什麼話想要對我們說了嗎?”

  問話的同時,他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微微動了動,表達出的含義已經非常明確了:再不說點什麼,我就要送你上路了。

  見狀,那人微微有些喫驚,用一種挺奇妙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沈嶽一番,忽然出人意表地笑了起來,邊笑邊說:“先前被你一槍打中的時候,我就覺得你那乾脆利落的動作有點像我記憶深處的老父親。現在看來,更像了——多智、機警、從容,以及在關鍵時刻殺伐果決,真不愧是我岳家的血脈啊。”

  “……啊呸!”沈奶奶狠狠地啐了一口,十分憤恨地說:“你也好意思提岳家的血脈?列祖列宗都要給你氣瘋了!你到底做過一些什麼喪盡天良的惡事,你敢說嗎?敢認嗎?!”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敢說、不敢認的呢,”這人笑嘆了一聲,緩緩而述:“我確實做過很多錯事、惡事,但真正讓我後悔至今的,卻是隻有一件——”

  “那就是辜負了阿良。”

  說到這裏,他轉頭看向被捆成糉子般、趴在法陣中央的那隻惡鬼,收斂了笑意,目光沉靜,一人一鬼默默對視,神情都是說不出的複雜,卻也說不盡的曖昧。

  看到這一幕,沈嶽心下微動,忽然也想轉頭看一眼他的聞傑了,但他仍存着極強的警惕,生怕再出什麼變故,所以還是繼續緊盯着受傷伏地的某人,扣在扳機上的手指紋絲不動。

  倒是爲老不修、性子好像老頑童似的元中老道士左看看右看看,眼珠子轉了轉,拉長語調“哦”了一聲,嘿嘿笑道:“看來你身爲情癡門的傳人,也還是有那麼些名副其實的,並不完全是我們早前以爲的大渣渣一個嘛。”

  “……情癡門?”

  這個特別的名詞顯然讓某個“特別不顯老”的老傢伙有些錯愕,但他很快也就反應了過來,點了點頭,說:

  “從那捲養鬼祕術裏隱藏的歷代傳人故事來看,這份無名的傳承被稱爲情癡門倒也貼切得很,可不就是代代有情癡麼……至於傳到我這一代,縱使我不怎麼符合,阿良也絕對算得上情癡了。”這麼說着,他凝視那惡鬼的眼神越發繾綣,原本因爲中槍受傷而扭曲的俊臉也柔和了許多。

  然而就在這時候,忍無可忍的沈奶奶卻是猛地抄起手邊的一個大花瓶砸了過來——這個難得在大戰中仍能保持完好的古舊花瓶“哐當”一下正中某個老混蛋的腦袋,而後反彈飛落,哐啷啷地碎了一地。

  與此同時,粘稠的血液從那人的頭頂汩汩留下,很快就糊了他一臉,而沈奶奶的怒吼聲也隨之而來:“情癡個鬼!情癡了不起啊?至今爲止唯一讓你後悔的事就是辜負了什麼什麼阿良?!……那我的兒子呢?還有我的丈夫、你的親生兒子呢?他們的英年早逝在你眼裏就什麼都不算了嗎?你一點都不爲害了他們而感到傷心、感到後悔嗎?!”

  元中老道趕忙閉緊嘴巴不敢說話了。

  確實,這並不是能夠輕輕鬆鬆開起玩笑的時候,很多問題都還沒有解決,尤其是——這隻名爲阿良的惡鬼先後殺了沈奶奶的丈夫、兒子,如今還來殺沈嶽,雖然失敗被擒,但這血仇顯然是非要它魂飛魄散才能了結的。

  而沈嶽的太爺爺,既然跟那殺人的鬼站在一邊,就是他們所有人的敵人。

  “唉……”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沈嶽的太爺爺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只是目光平淡地看向怒不可遏的沈奶奶,輕嘆道:“要說這世上我最對不起的人,除了阿良,就是你了。不過,我既然說了不後悔,也自然有我的道理。”

  “願聞其詳?”沈嶽接了一句,便聽他太爺爺緩緩說來:

  “一切都是因果循環,曾經的我能夠從逆境中翻身,全靠阿良爲我犧牲,年紀輕輕就做了鬼,一路幫扶着我。後來我家大業大了,想着香火傳承,阿良也毫無怨言,甚至願意爲了讓我得償所願而魂飛魄散……然而天意註定,讓我精心佈置的法陣出了問題,阿良沒有魂飛魄散,反倒與我魂魄相交,讓他知曉了我的一切想法、一切自私自利的心思,而我也恍然明白了他全心全意爲我的情意。”

  “魂魄相交?!”在場衆人對視幾眼,各有所思。

  “是的,由於法陣出錯,我和阿良的魂魄交融在了一起,彼此再無祕密,而我的肉身則被改造成了一個特殊的容器,作用類似於那塊玉佩,從此不會衰老,卻也永久喪失了五感,讓我活着也仿若死了一般,毫無滋味。”

  沈嶽暗暗點頭,難怪無論是中槍還是被花瓶砸到,這人都沒有一點兒喫痛的反應,原來他早已失去了五感,這樣活着簡直比做鬼還慘,或許就是報應。

  可沈奶奶還是十分不滿,“既然這樣,你爲什麼不乾脆去死,還要禍害子孫?!”

  “我在解約失敗之後,一時間心灰意冷,確實萌生過死意。可那樣一來,阿良也要跟我一起消散於天地之間,我實在覺得深愧於他,所以竭力延長性命,想要找出方法,至少讓阿良不至於魂飛魄散。”沈嶽的太爺爺依舊語氣淡淡,不急不緩地說。

  沈嶽心裏有了些猜想,便問:“也就是說,你的*雖然不再衰老,你卻也並不是真正的長生了,還要依靠子孫的壽數來延命?”

  “不錯,”沈嶽的太爺爺讚許地點了點頭,看着他聰慧的重孫子,“容器雖然不會衰老,卻會破損,時限最多三十年……直到我發現,由於這一切都是源於我想要傳承祖宗香火,所以反倒能用子孫後代的壽數來延續我的命。”

  說着,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厚厚的小本子,遞了過來,“這裏面有關於這一切的記錄、猜想、嘗試和總結,你應該會感興趣的。”

  可沈嶽卻不伸手接過,只以目示意對方把那小本子放在地上。

  沈嶽的太爺爺瞭然一笑,隨手放下本子,說:“你也不必擔心我再使什麼手段了,今時今日大勢已定,天意要我亡於此,我欣然接受,終得解脫。”

  “嗤,信你纔怪,”沈奶奶仍舊飽含敵意,“要真是這樣,你先前爲什麼還要派鬼來殺我乖孫?”

  對方搖了搖頭,“只是阿良不想讓我死,所以才做最後一搏。事實上我早已放棄,不然怎麼會任由我這重孫子年近三十還孑然一身?他沒有子嗣,這一切本就到頭了。即使我們今夜成功奪得了他的壽數,三十年後還是要灰飛煙滅,所以我本意還是想要留下這一道血脈的,畢竟照現在看來,他前程遠大,未來不可限量,遠比我三十年必死的結局要好得多。”

  這樣說來也有些道理,沈奶奶略微平復了一點兒怒氣,但還是滿心的放不下,“那我的丈夫、我的兒子,你究竟把他們當什麼了?”

  “確實只是當成延命的工具——”

  他撇開眼,不與沈奶奶十分憤怒的目光對視,“當年我拖着五感俱失的身體娶妻生子,要說對妻兒子孫有多少情分,那是真沒有。但當我活過百年,先後奪取了兒子和孫子的壽數,心思也逐漸改變了,尤其是我再怎麼努力也找不到方法讓我和阿良能重入輪迴,終究都是要魂飛魄散的,所以我索性便讓一切順其自然,終於到了今天,也該做個了結了。”

  說到這裏,他忽然站了起來,挺直了背脊,環顧四周,迎着衆人警惕的目光,淡淡笑道:

  “不管你們怎麼看我,認爲我喪心病狂也好、毫無人性也罷,至少我在知曉了阿良的心意之後,幡然醒悟,使出種種手段,搶來幾十載光陰,與他攜手同遊,留下了很多美好的記憶……所以我除了後悔曾經辜負過他,導致瞭解約的變故、子孫的血債,但我也並不後悔做下種種惡事……永不後悔。”

  “你……”

  沈嶽皺起了眉頭,正要再說些什麼,可他的這位太爺爺卻是突然縱身撲向那名叫阿良的鬼,沈嶽下意識便開了槍,但那人顯然已經毫不在意肉身的損毀了,依舊往前撲去,直到與那阿良雙手相交,一陣幽光從他身上飛出,融入到了阿良的法體之中,緊接着,阿良也整個兒化作幽光,極其快速地飛進了聞傑手上的玉佩裏。

  一直安靜聽故事的聞傑大喫一驚,手託着玉佩遲疑不定,“怎麼辦,他們這是進去了麼?會不會出什麼問題啊?”

  “別緊張,”沈嶽快步走來,從聞傑的手上接過玉佩,冷靜地說:“我們纔是這玉佩的主人,他們應該做不了什麼,況且我既然還活着,按道理說,他們的壽數也該盡了。”

  他話音才落,地上的那具太爺爺的屍體就應聲起了變化,快速地變老、腐朽,最終只剩下幾塊枯骨了。

  見狀,在場的老道士們都嘖嘖驚歎,忍不住圍了上來,各種觀察,心癢癢地想做研究。畢竟今夜所經歷的一切,實在是大大超出了他們的預料,幾十年的修道生涯裏,也就數今晚最刺激了,怎麼可能不心癢?

  倒是沈嶽,只彎腰撿起了那本太爺爺的研究手冊放進自己的口袋裏,就攬着他的寶貝聞傑,一起走到奶奶身邊,輕聲安撫起了老人家。

  而他們所身處的這座大殿,歷經一場大戰已是破破爛爛,都可以透過破損的牆壁看到外面的天空了——

  只見羣星漸暗,遠山泛白,新的一天就快要到來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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