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童年
雨势渐渐小了。
老窗户关不紧,湿漉漉的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屋裡的闷热轻了点。
路灯透過脏兮兮的窗帘投了一半影子在地上,地上用单薄的毯子打了個地铺,郝萌睡在毯子上,当胸盖着件长衣服,睡得不是很安稳。
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一個梦。
還是在他小时候的时候,那时候的他,還是“丁垣”,生下来沒见過自己爹妈,从记事起,跟着叔父過。
叔父开了個小茶馆,他从小在茶馆裡打杂,扫扫地端端茶什么的,寄人篱下总不能白吃饭不干活,虽然都是些小事。
茶馆是镇上唯一一间茶馆,修在一個寺庙裡,叫烟丛寺。寺庙裡是泥塑的菩萨,来上香的很少,多余的房子被修成茶馆,来来往往不少人,大家就在画着佛像图的馆子裡打牌。
一张桌,四张椅,瓜子茶水香烟头,是丁垣童年时候的记忆。
每张桌子的中间,除了一盒麻将外,還会放一個搪瓷小碟,下面是瓜子,瓜子上撒两颗三毛钱一斤的劣质水果糖。小孩子都喜歡吃糖,那几乎是他童年时代罕见的一抹斑斓。为了瓜子上的两颗糖,丁垣倒好茶后,会巴巴的坐在牌局前,来打麻将的人也不在意他一個小孩儿,有时候顺手也就把糖给他了。
长久以来這么坐着,不知道哪一天,丁垣就学会了看牌。
似乎是无师自通的一件事,糖果的诱惑让他学会了打麻将。于是有一天在看自己叔父打牌的时候,尚且年幼的丁垣就怯怯的伸手,对叔父道:“叔叔,你打错了,应该這么打。”他按住叔父要出牌的手,换了一张打出去,转眼做了個大胡。
众人纷纷啧啧称奇,毕竟這個年纪的孩子可能连加减乘除都分不清。但也不算是什么好事,也就是不务正业的人才会打麻将,三岁看八十,丁垣现在会看牌,那又怎么样,打麻将能当饭吃?
他的叔父却看出了一点端倪。
开茶馆开到他叔父這個地步,暗地裡也会动点手脚。有时候合起伙来同人做局,赢人钱坑人命,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這么多年沒人发现。
丁垣的這点天赋,叔父觉得可以好好利用。
不久后,丁垣就成了茶馆裡的“千手”。起初他只是坐在人背后,以手势或各种“暗语”来向人透露另一边的牌。等他十岁以后,大了一点,就亲自下场做牌搭子跟人打。他看起来憨直年纪又小,沒人怀疑他出老千,只晓得烟丛寺的茶馆老板有個侄子麻将打得很好。
丁垣小时候不懂事叔父让他做就做,年纪大了知道這是骗人,就不乐意了,但不乐意又怎么样?他叔父最常說的一句话就是:“做人不要忘本,我给你饭吃這么多年。”
丁垣觉得這样下去不是個办法,但沒等到他想出别的办法,茶馆就出事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出老千做局哄人钱财,有时候也会东窗事发。何况得罪的還是不要命的,砸了茶馆,追回钱财,還要讨個說法,叔父就把丁垣推了出来。
他說:“我這侄子不懂事,得饶人处且饶人,就算是按规矩,也就是一双手吧,我沒话說。”他又看向丁垣,问:“阿垣,你有什么想法?”
丁垣木讷的站在原地,那一天的太阳很好,阳光一寸寸爬上烟丛寺外面墙壁上的壁画中,青面獠牙的小鬼正把人投进煮的沸腾的铁锅裡,连铁锅下的火苗都被映的艳丽。
他的耳边模模糊糊响起叔父的耳提面命,他說:“做人不能忘本,我给你饭吃這么多年。”
做人不能忘本……
他呆呆的沒有回答。
那個魁梧的汉子却不知道是不是对丁垣起了同情心,還是看出了他本就是個无关痛痒的替罪羔羊,鄙夷的看了一眼叔父,对丁垣道:“年纪小,一双手就不必了,我看就一根手指算了。”他让丁垣伸手,道:“這一根手指,让你看清楚,什么牌该打,什么牌不该打。”
茶馆门口是写着“福”字的石壁,来打麻将的人经常有带着小孩的,小孩喜歡爬福字,拿手一遍遍的摸過,据說這样就能得了“福气”。
丁垣也摸過很多次。
他伸出手掌,独独将小指搁在桌上,有人提着雪亮的刀過来,银白的刀身倒映出石壁上一個模糊的红色“福”字,他的汗水慢慢的从额头上渗出来,恐惧的流出眼泪……
“啊!”的一声,郝萌猛地从地上坐起身。
屋裡方大海的鼾声比打雷還响,他大喘了两口气,心道怎么又梦到過去的事了。
外头渐渐停歇的雨幕又重新凶悍起来,惊雷隆隆,风刮的阳台都有“咚咚”的声音。
“咚咚咚”,又在响。
不对!不是风,“咚咚”的声音,是敲门声?!
声音越来越大,方大海也被惊醒了,他摸着脑门坐起身,开灯骂道:“什么声儿?”
话音未落,门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被人活活踹开了!
“我靠!”方大海勃然大怒:“這破门!一踢就坏!去他個小饼干!好意思收我八百块房租?!”
现在是计较房租的时候嗎?郝萌一咕噜从地上站起来,他看的清楚,来的两個人不是别人,就是今天来他屋裡找他的两位雨夜屠夫。
這么快?他還以为能撑到明天?
两位雨夜屠夫二话不說就往郝萌這边来,方大海扭头问郝萌:“你朋友?”
“不是!”郝萌赶紧往门外窜,长话短說的解释:“赢钱输命!”
方大海“噢”了一声,立刻懂了。郝萌想跑,但屠夫身高体壮,還沒等他跑過去就被逮住了,两個人提着郝萌就往外走。
“帮個忙海哥!”关键时候,郝萌只得向這位新认识的朋友求助。
方大海立刻拦住他们,问:“你们要带我郝兄弟去哪裡?”
“滚开!”其中一人凶神恶煞的一拳往方大海脸上揍去,郝萌還沒来得及发表看法,就见方大海一矮身,避過了拳头,转而一脚就往对方下盘招呼。
那個人始料未及,被踹了個正着,一脸痛苦的捂着下身蹲下,另一位屠夫见状松开郝萌,還沒等郝萌明白,两個人就扭打在一起。
方大海虽然胖,但身子竟然异常灵活,好像有点身手。三下五除二又撂翻一個,揍完一拳,拉着郝萌就跑出门,一口气跑到楼下,从裤兜裡摸出摩托车钥匙,扭头对郝萌道:“上车!”
“咦?”郝萌惦记着屋裡,一边上车一边问:“他们還在你屋裡,不关门?”
“那破门!”方大海给自己戴了個头盔,发动摩托车,一踩油门飚了出去,声音响彻雨幕:“是個人都能踹开,又沒钱,谁爱进进!”
不知過了多久,工地修了一半的烂尾楼裡,两個人靠墙瘫坐着。
“真他妈冷!”方大海“呸”了一声,道:“出来的时候忘记拿烟了。”
郝萌正在捶胸顿足。
方大海打起人来灵活,开起车来疯狂,郝萌觉得出来一趟半天命都沒了。好不容易才找到個歇脚的地方,沒呕吐算是身体素质過硬。他看了一眼外面,压低声音问:“沒追過来吧?”
“废话。”方大海得意洋洋道:“老子的技术,别說两條腿,四個轮子都不定追的上。”
郝萌沒力气說话,给他比了個大拇指。
“不過我說郝兄弟,”方大海问他:“赢钱输命真叫你說中了,你对這规矩很熟,這么懂规矩手气不赖技术又好,真的不考虑发点财?”
方大海還惦记着這事儿。
郝萌等胸口舒服了一点,才道:“师门祖训,我們不打钱的,打钱也不能超過两块。”
方大海看着他沒說话,似乎有点无语,半晌才道:“不打钱技术玩這么溜,這不浪费嘛,不打钱……不打钱?等等,”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不打钱,难道你是职业雀手?上电视打比赛的那种?”
郝萌笑了一下:“本行。”
“果然是!”方大海就道:“你這么說我就懂了。我知道你们职业雀手,那個燕泽不是很红很牛叉?”
又過了一会儿,方大海问:“郝兄弟,你是职业雀手,過来趟這浑水干啥?现在得罪了雷哥那帮人,救急不能救穷,迟早還得出事不是?”
郝萌也沉默下来,其实当务之急,他是想找到蒋桦,弄清楚“丁垣”现在是什么情况,毕竟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太匪夷所思,接下来应该怎么办,郝萌自己也沒想好。
但从一醒来,就是各种状况层出不穷,简直身不由己被推着走。
方大海一拍大腿:“我也是個有情有义的人,既然郝兄弟有难,哥也不好坐视不理,我刚才突然想到一個人,他应该可以帮得上忙。至少雷哥动不到他身上。”
郝萌下意识问:“谁?”
“這個人脾气不是很好,不過這一带挺有名,以前也是個职业雀手,但是很多年前,就被终身取消比赛资格了。”
“为什么?”郝萌奇怪。
“作弊。”方大海道:“比赛的时候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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