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找茬
一個肩膀上搭着白布、身着青色麻衣、约莫十四五岁的小二哥一边笑着,一边搓着手走了過来。
方不同正想叱问這小二哥好好的得月楼裡为什么会变成這般模样,秦易却伸手将他拦住,拉着他坐在了椅子上。
秦易不咸不淡地对小二哥說道:“我們吃饭。”
方不同奇怪地看了秦易一眼,他這個世侄向来是個沒主意的人,今天却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难不成易哥儿是因为被逐出秦家,受到的刺激太大,所以成熟了起来?
方不同将刀放在桌上,静静看着。
小二哥问道:“不知二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秦易笑着說道:“拿你们的菜单来。”
小二哥道:“好嘞,客官您稍等。”
小二哥去往柜台,在柜台裡摸了好一会儿,从中取来一只布着灰尘的竹简。這竹简上,便刻着菜名。
小二哥用肩上的白布将竹简使劲擦了擦,直到白布变成了黑布,才弯着腰走向秦易。
秦易不动声色地接過竹简,挨個看向竹简上面的菜品。
酒楼,做的是衣食住行中的食与住的生意。想要在民众中建立良好的口碑,食之一字最为重要,毕竟民以食为天。
秦易之前管理酒店时,因为对做菜有着浓浓的兴趣爱好,就着重和后厨的厨师们搞好了关系,一有功夫就提着烟酒糖之类的礼物去登门拜访。
這样一来,秦易不仅取得了厨师们的信赖和帮助,在酒店做起事来如鱼得水,還如愿以偿地跟着他们学了无数道名菜。
尽管這些厨师们依旧有些拿手名菜捂着不肯教,但秦易也学了堪堪七成,因此他深刻地了解到了食之一字的重要性。
他知道,如果得月楼的饭食足够优秀,就绝对不至于沦落到這般门可罗雀。
可惜,翻了一遍生霉的竹简菜单之后,秦易失望透顶。
因为菜单上并沒有什么特色美食,而且烹饪手段乏善可陈,无非是煮、烤、蒸以及切鲙之类的。
原来,在宋朝以前,人们主要的饭食,還是依靠鼎镬之类的厨具。
铁锅虽然已经出现,但因为油、盐等問題,作为中华美食的灵魂——铁锅炒菜,虽然也有,但是并沒有得到推广。
可以說,现在中华八大菜系中的绝大部分菜肴,都沒有问世。
“除了菜单上的食物,你们店裡就沒有别的特色菜?”秦易看向小二哥。
小二哥犹豫一番:“我們的厨子新学了一道‘糖醋裡脊’,不知道客官可愿品尝?”
秦易眼睛一亮,糖醋裡脊,算是這個时代中为数不多的小炒之一了:“那就糖醋裡脊、羊肉羹、烤乳猪、鲈鱼脍,再来一份八宝饭。”
小二哥一听,面上却犯了难:“客官,实在对不住,烤乳猪和鲈鱼脍,小店做不了……”
秦易一怔:“這是为什么?”
“今日店裡沒供乳猪和鲈鱼,您要不换两样?”小二哥为难道。
秦易手指轻轻敲了下桌子,摇头道:“不必了,上那三样就好,上菜快些。”
“好嘞,您稍等。”小二哥得了令,把秦易取出来的发霉筷子一收,立刻跑向后厨。
方不同在一旁看得微微有些生气,他方才還道秦易成长了,所以一直静静看着他。想要看他如何整治得月楼。
可他怎么也沒想到,秦易在這搞了半天只是点些吃食,根本不過问店裡的生意,分明是不求上进。
他不禁开口道:“易哥儿,這店裡都這副模样了,明显亏损不止,你怎么還只顾着吃?你莫不是忘了,如若這得月楼一直亏损,秦曲可是会将其收回的!”
秦易微微一笑,淡淡道:“方叔,莫要着急。你当我只是吃嗎?”
方不同疑惑道:“你难道還有别的說法?”
秦易清声道:“呵呵,我点了五道菜,分别对应着煮、烤、炒、鱼脍以及蒸這五种烹饪手法,为的就是想先试一试得月楼的厨子的厨艺。
若是他学艺不精,第一個就让他走人。”
方不同一愣,思索一番后恍然大悟,他歉然道:“原来是這样,倒是我误会易哥儿了。”
秦易摆了摆手,叹气道:“不過,得月楼变成现在的模样,厨子或许是一個方面,采买肯定是出了問題的。”
方不同疑惑问道:“怎么讲?”
秦易侃侃而谈道:“乳猪沒有存货尚還可以容忍。可现在是夏天,已经到了吃鲈鱼的季节,得月楼又临近玄武湖,河鲜简直是唾手可得,怎么可以沒有鲈鱼?”
方不同点头称是:“确实如此,得月楼的鲈鱼脍可称得上一绝,這种拿手名菜都沒有备货,采办绝对有责任。”
秦易又道:“還有,无论从哪個角度来看,掌柜的一定脱不了干系。”
方不同奇道:“何以见得?”
秦易指着桌子說道:“這些桌椅上面的霉斑已经深深嵌到木头裡面,看起来有很久的年头了。
而且,這些桌椅与地砖墙壁的颜色明显不搭,全不配套,這么看来,原来的桌椅应该是被换掉了。”
方不同一听此言,顿时想了起来:“十几年前得月楼开张时,的确不是這样便宜的榆木桌。秦直兄他品味高雅,向来用的是上等的红木桌。”
秦易面色一沉:“所以說,原来的桌椅定是被人卖去了,然后那人又换這些破旧便宜的榆木桌椅来用,从中赚了個差价。”
方不同面容一肃:“你怀疑是掌柜的做的?”
秦易道:“除了他,谁還有能力明目张胆地這么做?”
方不同默不作声,事实上他是见過得月楼的掌柜的,那個时候他還觉得此人憨厚可靠,现在看来却是個老奸巨猾的。
两人正說着,小二哥的吆喝声响了起来:“客官,您的菜来喽!”
两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很快,羊肉羹和糖醋裡脊就被一起端了上来。
“八宝饭還要等一会儿……”小二哥为两人摆好了碗筷,轻声說道。
秦易請方不同先动筷子,然后才观察起了羊肉羹。
轻轻一嗅,這羹汤炖得還算鲜美,羊肉看起来炖得很烂,应是店裡早早就煮好了的。
不過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入口,秦易却不甚满意。
因为這羊肉虽然炖烂了,却也炖得老了,肉质发柴,显然已過了最佳的上桌時間,勉强能给個及格分。
至于糖醋裡脊……
秦易只尝了一口,面色瞬间垮了。
糖醋裡脊讲究的就是甜酸可口、外焦裡嫩這八個字,可這道菜基本上吃进嘴裡的就是软趴趴的面糊糊。
秦易摇摇头,這道菜简直失败地不能再失败了,调糊挂糊的步骤就出了错,糊挂的比肉還多,油温的控制也有問題。
“噗。”秦易将這湿/软口感的奇怪东西吐了出来,头也不抬地对小二哥道,“這两道菜多少钱?”
小二哥道:“两碗羊肉羹五十文,糖醋裡脊四十文。”
“嚯,這么贵。”秦易眼睛一瞪,虽然金陵的物价相比其他地方算高的了,可两碗羊肉羹就卖五十文,那绝对算心黑了。
外面一碗素面不過才卖三到五文而已,摆摊的馄饨店,一份肉馅馄饨敢卖八文钱,估计就沒人愿意去吃了!
一碗羊肉羹卖個二十文绝对算是偏贵,二十五文,還不是很好吃的程度,那必然是耍无赖地抢钱。
“你们家掌柜的呢?”秦易放下筷子,看向小二哥。
小二哥闻言一愣:“客官可是对這菜肴不满意?”
秦易点了点头:“是,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
小二哥面色一变,這公子哥一问价格觉得太贵就想找掌柜,莫不是来找茬,想吃霸王餐?
再扫了一眼桌上的五尺长刀,小二哥顿时有些惊疑不定:“掌、掌柜的不在店裡,過段時間才能回来……”
秦易询问道:“不在店裡,那他去哪了?”
小二哥說道:“掌柜的出去吃酒了。”
秦易一听,乐了:“你们這裡不就是酒楼,掌柜的還需要去外面吃酒?”
“额……”小二支支吾吾的沒有說话。
对于這個小二哥,秦易還算满意,便沒有過多为难他:“那你就把你们厨子叫来。”
小二哥却依旧支支吾吾:“這……”
他心裡更慌张了,這家伙好嚣张啊,一個吃霸王餐的找不到掌柜的茬,就要找厨子的茬!
“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罗裡吧嗦的!”方不同早就不耐烦了,他冷哼一声,粗糙的大手已经摸上了桌上的长刀,“還不快去!”
小二吓得一激灵,连忙說道:“好嘞,好嘞,客人您稍等……”
……
后厨,八宝饭正在锅中蒸着,旁边蹲坐着一個膀大腰圆的肥厨子。
肥厨子正用手指沾着口水翻阅一本外皮泛黄了的书,他那两颗响铃般的眼睛一边目不转睛地瞧着,肥厚的嘴唇一边念念有词地說着什么。
“马大哥,马大哥,不好了,不好了!”小二哥跑到肥厨子旁边大叫起来。
马厨子正看得入神,被小二哥搅乱,顿时恼怒骂道:“别吵别吵,老子学习厨艺呢,耽误了老子成为金陵第一厨,老子一耳光甩死你!”
马厨子此时正生着闷气呢,他手裡拿着的那本书是他花了八百文——一整個月的薪钱买来的菜谱孤本。
据那卖书的老头讲,只要学会了其中的菜肴,必然能在金陵厨界一步登天。
可惜這本书残破不堪,好多菜肴的制作步骤都残缺不全,而且马厨子也不识太多字,除了那道糖醋裡脊外,完全无法领会此书奥秘。
只是他還沒有意识到,那道糖醋裡脊,他也丝毫沒能领会其中奥秘。
马厨子越看越心急,强行把小二哥提溜在身前:“喂喂喂,過来看看這几個字怎么念?”
小二哥只扫了一眼,便道:“马大哥,你不识字,我就识字了?”
马厨子气愤不已:“字都不识,真是個沒用的东西。”
小二哥:“……”
不识字還买了菜谱的你,是怎么有脸這么說的啊!
马厨子气愤地将菜谱丢到一旁,他看了一眼锅上的八宝饭,见八宝饭色泽光亮,糯米香气滚滚袭来,面色這才好看了些。
见小二哥欲言又止,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马厨子沒好气道:“你有屁放屁,别在這转圈,身上一股子酸臭气,别熏坏了我的八宝饭。”
小二哥知道马厨子嘴/臭,倒也不计较,他挺直腰板說道:“哎呀還做什么八宝饭,我的马大哥,外面那两個客人抄着家伙想吃霸王餐呐!”
“什么?”马厨子闻言,眼睛瞪得像铜铃,他豹子般的脑袋左右转了转,然后锁定了插在案板上的菜刀。
他猛地站起,将菜刀拔出,冷笑连连:
“吃霸王餐吃到老子头上了,真是不怕死啊!今天,我就让他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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