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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临城下(2)

作者:谈伊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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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内监不仅沒有低头請罪,反而以幽深的目光深深锁住了嘉敏,嘉敏心裡一紧,再朝他看去,心神大乱。

  她低声道:“你怎么会在這裡?若是被发现,你会被砍头的!”

  “這裡不是你久留之地!快跟我离开宫城!”

  這小内侍正是曹仲玄,宫城戒严,他在元英的帮助下,扮成了小黄门才入了宫。

  一侧的元英低声道:“是奴婢……是奴婢助曹公子入宫。”

  嘉敏瞪了一眼一侧的元英,元英低了头,不敢再语。

  曹仲玄一把挽住了嘉敏的手,低低而沉声道:“跟我走!”

  嘉敏摇头:“我走不了,你快离开!若是国主醒来发现你在此处,连我也不能护你周全!”

  曹仲玄的面上笼上了一层讥讽之意:“不走,留在這裡是等死!等到宋军临城,谁都逃不了!”

  這一扯一拉间,竟将桌上的花瓶给打翻了,惊动了殿外的一干宫人。

  外间姚海问道:“官家可有吩咐?”

  嘉敏只得掩饰道:“无妨,摔碎酒壶而已。”

  她转身对曹仲玄压低了声音:“曹公子!此时說话不便……”

  “我只需要你跟我一起走!”

  “曹……”

  嘉敏一语未完,曹仲玄却做了一個惊人的举措,竟点了她的穴道。

  元英更是惊诧得张大了嘴巴,指着曹仲玄,“你……”

  曹仲玄冷静道:“還不扶着娘娘出去!”

  元英并不是個蠢笨的,明白了曹仲玄的意思,只是若是娘娘就此出宫,国主他……

  曹仲玄又低低道:“难道你想让国后娘娘做亡国之后嗎?”

  元英心中一紧,狠了狠心,扶着娘娘与曹仲玄一起走出了清晖殿,曹仲玄压低了帽檐,刚到殿外,姚公公就的迎上了前:“娘娘這是……”

  元英道:“娘娘喝得有些醉了。”

  元英到搀扶着国后登上了宫车,宫车朝着与瑶光殿相反的方向行去。

  宫门侍卫谁不识得国后身边的第一宫女元英?又见是国后娘娘的腰牌,岂有不放行之理?

  這宫车一路畅通无阻,出了西城门,一直往城西郊而去。

  雪不紧不慢地下了一夜,苍茫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至清晨时,雪终于渐渐地小了。

  嘉敏清醒過来,忙掀开了车帘,但见马车已行驶到林间的官道上,道路两侧的林木都已然的被积雪压弯,积雪不时扑簌簌地落下。

  嘉敏完全惊醒,问向车夫同坐的曹仲玄:“這是要去哪裡?”

  曹仲玄清冷道:“可是饿了?再過半個时辰,前面就是的市镇……”

  嘉敏已经有些愠怒,昨夜将她挟持出宫,已让她生气,如今他却当作沒事儿一样,更让她懊恼。

  曹仲玄好如实道:“我想带你远游巴蜀,這一路沒有纷乱战火。”

  嘉敏心中一凛,冷肃道:“停车,我要回宫!”

  曹仲玄只当她闹着小性子,唇角勾了勾,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宫中已无牵挂,回去做什么?”

  嘉敏再次命道:“停车!”

  曹仲玄回首,眸色沉了沉,唇瓣间的戏谑已变为不容置喙的命令:“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国后,我是不会让你回到他身边的!”

  嘉敏愣怔了一瞬,突然勒住了马绳,马儿嘶鸣一声,顿时停住,嘉敏纵身跳下了马车。

  曹仲玄又怒又痛心,紧紧拽住了嘉敏的手,不让她离去。

  “你放手吧。”

  “我說了我不会。”

  曹仲玄那灼灼的目光逼视得嘉敏承受不住,她侧過了脸,“我不能這么自私,身份赋予我的不仅仅是荣华富贵,更是一国的象征,王师挥师而下,我不能就這样撇下我的百姓。”

  顿了顿语气,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凝视着曹仲玄的眸光,温声道:“对不起,公子,今生今世,你我之间是再无缘分了。”

  曹仲玄整個身子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急痛之下,转为唇齿间讥诮,那是嘉敏最熟悉的姿态。

  “你知不知道王师势如破竹,马上就要兵临城下了,你一介小小女子,回去就是飞蛾扑火!”

  “对!我就是飞蛾扑火,国情越是危怠,我越不能当逃兵!”

  曹仲玄心急如焚,“天下之大,你哪裡都可以去,就是不能再回金陵城!”

  想到這样的命令也许并不会劝住嘉敏,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几乎是哀求道:“那裡太危险了,嘉敏,我不想再失去你。”

  嘉敏的心抽搐了一下,這样一個自尊心极强的男人,却以近乎乞连的语气哀求她。

  她静默了半晌,终于還是低低說道:“天下之大,我哪裡都不可以去,除了重回金陵城。”声音虽低,可透着无与伦比的坚定。

  曹仲玄的眸光越来越冷,冷得嘉敏周身打了個寒颤。

  曹仲玄的唇角了勾了勾,“纵然你是這样倔犟,我還是不会放你走,因为我不会让你去送死。”

  他二话不說,拦腰抱起嘉敏,将她抗在肩上。

  嘉敏大惊,捶打着曹仲玄的背,“曹仲玄,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曹仲玄怎肯依,乱世硝烟之中,只要能让她安全,就算是像绿林强盗一样将她掳走,他也在所不惜。

  嘉敏知道如此下去,必不能脱离曹仲玄,她心底裡深深一叹,也许,只能让他彻底死心了。

  她冷笑一声,幽幽道:“你還不明白嗎?我還爱着他。”

  曹仲玄愣了愣,直直地立在了雪坡上。

  嘉敏又道:“我不走,是因为我還爱着国主。”

  曹仲玄身子猛然一震,手一松,嘉敏从他的肩头滑落摔倒在地,他冷冷地,唇角勾了勾,“是嗎?”

  嘉敏孤绝而立,神色清冷,“公子,你非要逼我說出来嗎?此生此世,我只有他一個夫君,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我不信。你說過,下辈子,要与我比翼双飞,相携一生。”

  “不错,以前承蒙你的照顾,我也对你有了感激之情。可是公子,我现在才懂得,我对你从来都不是爱恋之情,仅仅是感动而已。”

  曹仲玄的肩头颤了颤,站立不稳,他的脸上渐渐笼起阴翳,以及痛到极致的苍凉。

  嘉敏避身一退,朝他行了一礼,“公子,对不住,感情须是你情我愿,不能勉强。”

  曹仲玄僵立在雪地之中,面上如霜花凝结。

  嘉敏不忍看他面上神色,她怕,他的痛也会戳到她心底的痛,她怕,自己在一瞬之间就会改变了注意,她低了低头,冷冰冰說道:“就此别過,公子,望你保重。”

  她头也不回地登上了马车,元英立在一侧,愁眉郁结,喃喃道:“娘娘,曹公子他是真心的……”

  “调转方向!回宫!”

  马车转头往来时的路上行去,在雪地裡碾压過行行车辙,嘉敏這才感受到胸腔中一阵阵锐利的钝痛,那样的窒息,几乎要将她彻底地湮沒。

  她挑开了车帘,回首望去,那点点的雪花下,曹仲玄還是泥胎木塑般地站在溪畔,渐渐地被风雪覆成一道哀伤的身影。

  嘉敏的泪水大颗地坠落,如珠子般,再也止不住地落下。

  ……

  回到宫中时暮色已沉,宫灯已点,她還是痴痴怔怔地,下了马车,踩在雪地上,那嘎吱声分外刺耳,像是一根根尖针刺穿了她的耳膜。

  突然间,一道倩丽的身影堵在了宫中的甬道裡,被橘黄的宫灯拉扯得好长,嘉敏心中咯噔一下,抬头见是薛九,正要问候,却见她脸色沉沉,手臂上還挽着一個包裹。

  嘉敏有些诧异:“薛妹妹,你這是要走么?”

  薛九不回答她,却反问道:“他呢?他去了哪裡?”

  “你是问……曹仲玄?”

  薛九上前几步,唇角勾起了嘲讽之意,冷冷道:“你哭了?是为了他么?怎么?是舍不得?”

  嘉敏十分困惑:“你這是怎么了?”

  “你也该知道了,我心仪的那個男人,正是心仪你的男人。”

  嘉敏愣在了雪地裡,“曹仲玄,一直是你所爱慕的男子?”

  “不错!”薛九悠悠道,“這些年我一直痴痴眷慕他,为了他,我不惜放下了尊严,为了他,我可以做出任何事情!可是!”

  她倏然转過了脸,目中全是嫉恨之色,“可是我全是自作多情!我傻傻地以为他会被我的痴念感动,却沒想到他早就钟情于你。”

  嘉敏苦涩道:“曹公子虽然于我有恩,但我和曹公子向来都是……”

  薛九冷冷地打断她的话:“你不用多說了,我只相信我亲眼所见,虽然我心中很痛,很不想承认,可曹公子的确就像是被你迷惑了一般,愿意为你交付整颗心,交付整條性命。我真的好羡慕你,如果曹公子对我能有对你的一半好,我就是马上去死也心甘情愿!”

  嘉敏心中觉得分外难過,为何偏偏是這样的情惑纠葛?

  一切都是造化弄人罢了。

  薛九是她的知己,她不想伤害她,她侧首,低低說道:“相信我,曹公子与我终究有缘无分,薛妹妹,若你真心待他,他必会還你以真情。”

  薛九的面上露出一丝惊喜之色,且喜且疑,却依然冷淡道:“真的?”

  “我何必骗你。他是世上最有情有义的人。”嘉敏心如刀割,心中沉沉叹了一气,“他去了巴蜀,途径和州,趁着战乱未起,薛妹妹還是赶紧离宫吧!”

  薛九迫不及待地要走,临走时又想起什么,折回身对嘉敏道:“是你自己放弃了曹公子,也請你记住今天的话,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打扰他。”

  說罢,再无道别之语,折身朝宫外大步走去。

  仿佛,這些年与嘉敏的姐妹情分荡然无存。

  嘉敏心冷透了,如這冰冷彻骨的雪夜,再温存的姐妹情意,也经不住一個“情”字的考量。

  她回首望着薛九的黑色衣角迅速消失在宫灯的微末光晕裡,心中幽微叹息一声。

  终究是她对不住曹仲玄,也对不住薛九。

  都散了,就這样散了吧。

  只愿,他们会過得很好。

  ……

  王师南下,如猛虎南下,势如破竹。

  春二月,王师攻占金陵阙城。

  三月,吴越围困常州,刺史禹万诚降城。

  很快,吴越军与王师合力围润州。

  润州之地,当为要害,众朝臣认为当选良将守城,于是国主拜刘澄镇海军节度使留后,让凌波军都虞卢绛为援。

  怎料又是用人失策,刘澄早就心怀向背之心,竟率领诸将吏降城。

  润州失守,金陵城门户大开,王师与吴越军会师,两路合围金陵城!

  而這一切消息竟被皇甫继勋拦截,不曾通达至宫中。

  国主心气浮躁,那一堆堆的折子正是看得不耐烦处,姚海通传传召使到来,国主忙让传召使进来。

  “朕让你传皇甫将军,他怎么還沒来?”

  传召使跪地惶恐:“官家恕罪,军情紧急,将军军务繁杂,实在是抽不开身。”

  国主沉思了片刻,虽然不满,也未多說什么,让传召使退下,拿起军报看了起来。

  军情实无可忧之处,军报上說,王师退兵三十裡,粮草不济。

  這让他稍感安慰,想果然是虎父无犬子,皇甫继勋果然沒让他失望,可为何总觉得心莫名地慌?

  嘉敏进来,刚好撞上传召使,传召使恭身行礼,可举止畏畏缩缩,眼神飘忽,這已让嘉敏生疑。

  进了澄心堂,嘉敏见国主以手撑住了额心,问道:“皇甫将军又是传召不至?”

  “他辞以军务。”

  嘉敏神色骤然冷肃,“臣妾若是沒记错的话,他已月余沒有朝见了,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問題……”

  国主轻言抚慰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国后,勿须扰心。”

  嘉敏沉吟着摇了摇头,“這半月来,再无紧急军情传来,臣妾想,皇甫将军会不会故意隐瞒军情?”

  国主龙眉倒竖,眸间已有戾气,声音也不觉提高了几分:“他敢?!”

  “臣妾并非有意要激怒官家,只是臣妾总觉得此人不可靠,况且官家日日居于深宫中,皇甫继勋若是有意欺瞒……”

  她不敢說下去,如果皇甫继勋毫无将领之才,又是刻意谎报军情,后果不堪设想。

  “官家!可否与臣妾一同登临城池?”

  国主凝重地点了点头。

  這一次不用出宫登临城池,仅仅是在子城的城池上,国主便看到了他此生最不愿意看到的光景。

  远处,金陵城外,旌旗烈烈,军帐遍地,郊野四周都是敌军!

  国主眼前一黑,几乎晕厥倒地,身边的姚海忙将他搀扶起身。

  半晌,他才颤抖着双唇,一叠声道:“荒唐!荒唐!荒唐!”

  嘉敏亦是大怒,她所料想的果然沒错,皇甫继勋犯下欺君之罪,罪不可恕!

  国主龙颜大怒,青筋暴兀,怒色如肝,众人从不曾见到国主如此暴怒的样子,一個個吓得缩了脖子,大气也不敢吭。

  “去!去将皇甫继勋捆来!朕要亲自听听他怎么說!”

  即刻有虎贲领命而去,嘉敏止声道:“慢!”

  嘉敏走上前道:“官家先冷静下来。那皇甫继勋狡诈,多次抗招不至,足以說明他已有叛变投诚之心。皇甫继勋手握军权,若是此时官家命虎贲军去抓取,无疑是以卵击石,更会逼得他狗急跳墙。”

  国主焦躁地在城墙上踱来踱去,“召他不至,抓他不得,难道朕就要忍受他在外领着朕的兵胡来嗎!”

  嘉敏略略沉吟了片刻,温言道:“官家别急。臣妾倒是想到了一個法子。”

  “哦?你可有什么办法让他入宫?”

  “臣妾听說皇甫继勋府中有一位胡姬,宠爱之至,臣妾只要請胡姬入宫,相信皇甫继勋自然会入了宫。”

  此计果然有用,皇甫继勋本是酒肉之徒,溺于女色,那胡姬有国色天香之貌,妖娆妩媚,是皇甫继勋心尖尖上的肉。

  一听說胡姬患病在身,被請入宫中治疗,皇甫继勋顿时心急如焚,连夜赶回了宫。

  皇甫继勋进入时,国主正批阅奏折,国后于一侧细细研磨,他来,国后并沒有避让。

  皇甫继勋跪拜道:“臣拜见官家,拜见国后娘娘。”

  国主忍住了怒气,眼皮子也不抬道:“朕多次召你不至,今日为何倒是自己来了?”

  “前些日子军务繁杂,臣实在脱不开身,今日方才得空,望官家赎罪。”

  “哦,军务繁杂?”国主丢掷了御笔,抬起眸子扫了一眼皇甫继勋,眸中是压抑的怒意,“想来是将军神勇,能者多劳罢?”

  皇甫继勋也感知到了那冰冷的目光,他心裡一紧,但想自己隐瞒军情之事,做得密不透风,国主应该不会察觉吧?

  于是大着胆子說道:“臣不敢当,为国效死,乃臣应尽之职而已。”

  “那么,军情终究如何?”国主倾了倾身子,沉声问道。

  “王师避退二十裡。”

  “哦,将军果不负朕望。”国主的眉心挑动,最后的耐心已经全部用尽,他的脸避在阴影处,那是山雨欲来的戾气。

  皇甫继勋犹然不知,入宫的目的早已迫不及待了,对国后道:“臣听闻贱妾有恙,国后娘娘接其入宫调养,贱妾承蒙娘娘关爱,只是贱妾身份低微,实难承娘娘厚爱……”

  “放肆!”国主怒拍桌子,惊得皇甫继勋浑身一凛,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国主盛怒道:“今日若不是以胡姬引诱,你是不会入宫了!可见你是酒色昏聩之徒!朕不该听信他们进言,拜你为将军!”

  国主深深喘了几口气,指着皇甫继勋的鼻子骂道:“王师兵临城下,你竟谎报军情!”

  皇甫继勋哆嗦得浑身发抖,哆嗦着嘴想要狡辩什么,却又是一個字都說不出。

  国主又道:“数罪并罚,朕当即刻就斩了你的脑袋!只是此事牵连颇广,你贿赂的将吏官员都有谁?!你的家产园业又如何成为冠金陵甲园?!朕要一一清楚!”

  皇甫继勋脑袋嗡的一声变成了空白,浑身都冒冷汗,情急之中,他的眼珠子转了转,喊愿道:“官家!绝无此事啊!臣是被冤枉的……”

  “来人!即刻将他押往大理寺审查!”

  侍卫们拖着皇甫继勋出去,皇甫继勋像是一摊烂肉,吓得连挣扎的力气也消失殆尽。

  出了宫城城门,早有将士云集在城外,那些骁勇、敢死之士早就想要奔驰疆场,只是苦于被皇甫继勋镇压,此事见他被五花大绑地出来,岂有不解恨的!

  数百将士迅速围住囚车,竟将收押皇甫继勋的侍卫们打跑,又将他从囚车裡拖了出来。

  一個個争先奋勇地上前割肉,皇甫继勋起初還痛得挣扎大喊,不多时就毫无声音。

  顷刻之间,地上只剩下一堆血迹,以及一堆森然白骨!

  皇甫继勋竟然被活活割肉而死!

  消息实在是大快人心,传到宫中时,主后也皆为震悚!

  与群情激愤的将士百姓相较,国主实是太仁慈了!

  王师与吴越兵会师,金陵受围,金陵城中百姓激愤,国主募民为军,凡新拟军、拔山军、义军、生军、凌波、自在军等等共十三等,纷纷拒敌。

  只是南唐已经十余年不曾有战事,那些募集而来的民兵不堪一击,溃不成军。

  就在双方拉锯时,突然,有大理狱的小卒来传小长老求见。

  国主正是焦头烂额,這会子想起小长老,恨道:“他還有脸来见朕?最好别让朕见到他。”

  那小卒禀道:“小长老……說他有退敌之法。”

  国主微微一怔,当前兵临城下,酣战许久,仍未退敌,若是那小长老果然有良策……

  可是嘉敏根本不信,她知国主素来重情,曾与小长老日日谈法,佛心深种,即便知道小长老是为奸细,可也沒有想到要处死他。

  只因为,国主還为看清楚小长老以佛法为幌子的虚伪!

  這一次,就不妨让他彻底看清小长老的真面目!

  嘉敏道:“既然小长老有法,官家不妨招他来,他若能为官家解忧,就既往不咎,饶他一條性命;若他再弄出什么幺蛾子,那就斩立决!”

  小长老被带到澄心堂时,未料到国后也在殿内,心虚了大半,想自己是奸细之事就是被国后给揪了出来,如今只怕如意算盘不好打……

  嘉敏神色肃穆庄严,朗然问道:“小长老,你說你有退敌之法?”

  “是……”小长老的身子哆嗦了一阵,“贫僧可以带上丰厚的贡物,出城与北师的大将谈判,以作缓兵之计……”

  “大胆!”嘉敏怒斥,“你是想借此逃之夭夭?!”

  小长老心中一紧,忙道:“贫僧不敢……”

  嘉敏神色冷了冷,唇边带了一丝冷诮,“小长老,你精深佛理,当明白佛尊救苦救难的悲悯之心,如今一旦城池攻破,百姓将惨遭屠戮,想必佛祖也不忍心吧?”

  “是……佛祖大慈大悲,怜悯苍生……”

  国主此时還持有幻想,道:“既然佛祖悲悯,你又为得道之僧,可能以佛力御敌?”

  小长老大骇,一身冷汗,他哪裡曾钻研半点佛法,平时不過是借几本佛书、三寸不烂之舌忽悠而已,可到此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承道:“贫僧当以佛力御之。”

  小长老登上了城楼,举着军旗装模做样得挥动了几下,大呼道:“今国家有难,佛祖不弃,尔等皆随我念经,定能退兵!”

  国中向佛之人甚众,对小长老之语皆深信不止,于是全城都念观世音菩萨救苦经,只听得那“南无救苦观世音菩萨,百千万亿佛,恒河沙数佛,无量功德佛……”满城沸涌,直达城郊。

  城外的王师与吴越兵听了沸涌的念经声,反而加紧了攻势,城中四面都是矢石,惨叫呐喊声不绝于耳,顷刻间,南唐不知又损了多少军卒!

  国主的脸色阴沉未定,耐住性子问小长老道:“你持经念佛已是三日三夜,为何還不能退敌?”

  小长老害怕得不得了,称自己身上有疾污秽,故而佛法未现灵。

  嘉敏立于城墙上,看四面硝烟云起,慨然长叹:“這花和尚不過是借佛法蒙蔽君心,事到如今,官家可是清醒了?”

  国主羞愤不已,恨自己数年被這個花和尚耍得团团转,素来温厚的性子也骤然暴戾,他一脚踢在了小长老的心窝上,力道之狠,让小长老暴吐了一口鲜血!

  “来人!将此人拖下去就地斩了!头颅挂于城墙上!”

  小长老吓得屁滚尿流,尚且来不及求命,顷刻间,刀起刀落,一颗光溜溜的人头就滚落在城墙上。

  至此,朝中两大毒瘤终于清除。

  四面城墙下仍是一片惨烈鏖战,呐喊声此起彼伏,箭矢纷如雨下,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国主虚迷地凝视远方,斩杀小长老,虽让他大为泄愤,可随之而来的恐慌与自责深深攫住了他。

  硝烟之中,牛头山上的寺庙重重叠叠,金陵城中也耸立着一座座巍峨寺庙禅院,国主苍凉道:“国后,朕不该倾举国之力崇佛,朕是不是糊涂,才至于此?”

  嘉敏心中五味繁杂,可无论曾经如何荒唐,到现在,国主总算醒了!

  国主的声音中有深切的疲惫:“当初,你做了那么多举措,想让朕清醒過来,可朕却一步步走向深渊中。”

  嘉敏道:“既然過错已经過去了,那就让它過去吧。再提也无意义,当今首要之急,是如何击退敌军。”

  国主有些心灰意冷:“王师与吴越军合力围之,近乎一年,朕的军民只能勉强应付,再過几個月,当粮草断绝之时,這城怕是保不住了。”

  嘉敏不是不知,情形一天天紧迫,城中军民還在死死扛着,如今军士一天一顿饭,每顿仅是发霉的馒头和咸菜,更不用說城中百姓,又是如何苦苦熬着。

  再如此下去,金陵城池相食人肉,城中陷落,是早晚之时。

  难道,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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