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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仗义执言

作者:眉小新
温香被人兜头兜脑淋了一身水,除了暗骂一声晦气,倒也并沒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现在手上有银子,再给自己买一套衣服也不会觉得肉疼。

  依然是平民百姓穿的粗麻衣裳,要多低调就有多低调的打扮——温香的目标是,扔进人群中就看不出来最好啦。

  不远处的茶楼响起了一阵阵的叫好声,温香好奇的走了過去。

  大堂裡已经坐满了人,温香走进去,店小二就热情的迎了過来。

  温香见门口站了一群跟她一样打扮的平头百姓,并沒有落座喝茶,便朝店小二摆了摆手,站到了那群人旁边。

  店小二有些悻悻,问温香收了一文钱就转身走了。

  大堂中间一個须发全白的說书老头正唾沫横飞的大声說着:“……庆王妃如何救京都全城的性命,我們今日就不多說。今日我們說一說庆王妃剖腹取子,救活了全城大夫以及稳婆都宣称母子二人俱都保不住的云家少奶奶母子。”

  老头儿此话一出,底下蓦地一静。

  温香觉得有些奇怪,刚才還叫好的這些人,怎么都突然变了脸色?

  “兄弟,你们這是怎么了?”温香压低声音,问身边那個看似憨厚老实的汉子。

  “剖腹取子啊,你不觉得害怕呀?”那汉子袖着手,說话的嗓音都打着颤儿。

  不就是剖腹产么,温香怎么可能会觉得害怕?不過转念一想,這地界儿的人接受不了剖开肚子取出胎儿再将肚子缝合上,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他们不像她,虽然沒见過,却也是耳熟能详的。

  如果說救了全城性命的庆王妃让百姓们感恩戴德感激不尽,那么剖腹取子的庆王妃,似乎就不那么被人接受了。

  這位庆王妃果真是個奇女子,连說书先生都将她做過的事当成說书素材,由此也可见庆王妃人气之高。

  温香回想起之前她救下的那個白团子众目睽睽之下說庆王妃的不是,百姓们争相拥护的场面,可见她是如何得人心。可這么得人心的庆王妃,還是沒办法让人接受剖腹产這件事?

  “這有什么可怕的?”温香提高了音量:“這是救人啊!虽然剖腹取子這件事听起来很玄很危险的样子,可是庆王妃医术高明啊,她既然敢动刀子,那就肯定能将人救活嘛。事实不是也证明了,庆王妃最后将母子两個都救活了?”

  她身边的老实汉子怔了一下,似乎真的仔细琢磨了一番她說的话,而后点头附和道:“你說的也有点道理,但是把活生生的人肚子剖开……”

  “各位乡亲,小弟以前在家乡,其实也曾见過一次剖腹取子的事。”温香往前一站,环视众人一圈,缓声說道:“那是我們邻居大嫂,到临盆的时候請了稳婆来接生,稳婆說孩子胎位不正,生了一天一夜也沒生下来。一家人都快要急死了,稳婆最后也沒有了办法,遗憾的摇头說,母子都保不住了。”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温香身上,她小小個子站在人群中,不惊不惧,不慌不乱,小脸虽然脏污,但眼神却无比清亮,說出来的话莫名让人觉得信服。

  “后来呢?”就有人忍不住追问了起来。

  连說书的老头也惊讶的看着她,突然被人抢了风头,他本该很生气才对,但這老头却并沒有生气,只悄悄将目光往二楼某個方向看了一眼。

  见楼上的房间依然安安静静的,老头才悄悄松了口气。

  莫非這小哥也是特意安排来的?

  “后来,村子裡来了一個邋遢的老头儿,听說了這件事,就說他可以救周大嫂母子,只是他救人的方法有点特别,怕会吓到别人。周家大哥這时候都急死了,甭管吓人不吓人,倒是先救人才是正经。”温香将故事說的活灵活现,還一会做出邋遢老头儿驼背捋须状,一会儿学那根本不存在的周家大哥那忧心似焚上蹿下跳的样子。

  众人自然都被她的表演给吸引住了,催着她往下說。

  “我那会儿人還小,听那老头儿說的那么玄之又玄的样子,自然好奇的不得了,所以就偷偷的钻进了周大嫂的房间去,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她故弄玄虚的问一句。

  身边的老实汉子简直就是她的忠实拥趸,闻言立刻捧场的追问道:“怎么着了?你看到什么了?”

  旁边的人也跟着催促:“小哥你快說啊。”

  “我刚溜进去就看到那老头儿用刀子剖开了周大嫂的肚子,流了好多血,我都快吓死了,就這样都沒听见周大嫂叫疼,你们說怪不怪?”

  “我知道我知道。”有人高兴的抢答:“那老头儿定然是给那位周大嫂喝了麻沸汤——庆王妃剖腹取子时,也给云家少奶奶喝了麻沸汤。說是能让人感觉不到疼,睡一觉就把孩子给取出来了!”

  “這位哥哥說的正是!”温香及时给予他肯定,“我亲眼看见老头儿剖开了周大嫂的肚子,紧跟着就将小娃娃从她肚子裡取出来,小娃娃在周大嫂肚子裡憋得脸都青了,也沒個声响。那老头儿提着小娃娃拍了两下,又抠了抠小娃娃的嘴巴鼻子,小娃娃才哭了出来。那老头儿說啊,幸好剖的及时,再晚一会,小娃娃就要胎死腹中了。”

  她說的不像說书老头那样過于美化,且将個中细节多的清楚明白,仿佛她当真亲眼看见了一样。這种真实性,自然比說书先生要可信得多。

  众人都听得呆住了。

  “那老头儿将小娃娃交给稳婆后,又在周大嫂的肚子裡鼓捣了一阵,才将周大嫂的肚子给缝上了。老头儿在周家吃了一顿饭,等周家大嫂醒了過来,老头儿才离开我們村子。当时我們都追着老头儿,希望他能留下来,就住在我們村子裡不走了。老头儿却不肯,說他一身医术還沒找到有缘能承袭的人,他還要继续找。說完了這话,老头儿就走了。”

  温香自己都佩服自己,把故事說的這么真实又精彩,“所以我才說,有些咱们沒听過沒见過的医术,也不必觉得多害怕多惶恐,說不得是我們自己孤陋寡闻见识太少的缘故。反正剖腹取子能救命,也确实救了人命,這就好啦,实在沒必要将這种事想的太過妖魔化,自己吓怕了自己,各位說对不对呀?”

  众人听了,沉思者有之,叫好者有之,惭愧者也有之,总之都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纷纷表示自己的确孤陋寡闻见识少,庆王妃医术好,又有父母仁心,這正该是他们的福气,怎么能质疑以及不信任庆王妃的治病手段呢?

  ……

  温香正打算身成功退,一個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小公子,我家主子請你楼上一叙。”

  温香警惕的看着他:“你家主子是谁?”

  那人仿佛比她還惊讶:“你不认识我家主子?”

  温香莫名其妙:“你主子很有名气?我必须认识他?”

  那人蓦地皱眉,像是温香冒犯了他的主子一样,声音一厉,“放肆!”

  温香心头一动,這中年人說话时她就觉得哪裡不对劲,這时候听到他比寻常男子尖细的声音,再结合他阴柔的面貌,温香心裡便有了计较。

  哎哟卧槽,這是活生生的太监啊!

  中年男子看温香发怔,還以为自己的威严震慑住了她,正要满意的点头,就见她神色忽然有了变化。

  他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任谁都承受不住這么热切又诡异的目光,尤其那目光還总往他的下身扫。对于這种放肆的目光,他原本是该怒火勃发的。可這目光裡,却并沒有他惯常见到的那些鄙夷轻视与嫌恶,有的只有好奇,那单纯的清澈目光,就像是刚刚出世的小奶狗,好奇的注视着這個世界一样。

  中年男子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脑补出小奶狗来,未免思绪俞跑俞远,他急忙打住,“小公子,我家主子对你绝无恶意。相反的,小公子刚才那一席话,我們主子听了,非常的感激。”

  他已经提点的這么清楚明白,温香也适时的摆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她刚才帮庆王妃說话,楼上某位主子很满意,那么楼上那位主子,就是跟庆王妃有关的人了?

  要上去嗎?

  温香在迟疑,這些皇亲国戚什么的,還是能不沾就不沾吧。

  可是他刚才說,那位主子非常感激她。

  那他会拿什么来表达他的感激呢?

  温香脑子裡的两個小人已经打的难解难分了——

  一個說去。对方诚心感激,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一個說不去。谁知道对方是好人還是坏人,万一招惹了惹不起的人怎么办?

  一個說怕個毛,你是许相小哥哥的妹妹,到时候抬出许相小哥哥的名字来不就行了。

  一個說你不要面子的啊,才从许相府裡逃出来,有本事就真的自力更生啊,靠人家许相小哥哥你就不要跑啊!

  最后,要面子的小人打死了不要面子的小人。

  温香清了清喉咙,摆出做好事不留名的高大正义的神色来,云淡风轻一摆手:“我也沒有做什么,不過是有感而发罢了。无意中帮了贵主子,也算我那番话沒有白說。感激什么的,就不必了。大叔,告辞。”

  见她并非拿乔,而是当真要走,中年男子急了,一把拉住她,压低声音道:“我說,你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嗎?”

  温香奇怪的看着他:“我不知道啊,不是跟你說過了?”

  中年男子被她噎的险些跺脚:“我家主子乃是庆王!”

  說完瞬也不瞬的盯着温香。

  温香眨眨眼:“哦。”

  难怪她帮着庆王妃說了话,就有人非常感激她,原来是庆王妃的老公。

  看起来這庆王跟庆王妃的感情很好嘛,還特地跑到茶楼来听坊间对她老婆的看法呢。

  中年男子一脸懵逼的看着温香,“……然后呢?”

  就“哦”?沒别的了?

  這可是庆王!对她這样一看就是底层的不能再底层的平头百姓来說,听到庆王的名头,不激动嗎?不兴奋嗎?不感动嗎?

  “什么?”温香莫名反问。

  然后還要她怎么样?

  温香跟他两张懵逼脸,大眼瞪小眼,都有种跟他交流起来怎么那么困难的感觉。

  “哎,先别管這些了。”還是中年男子先回過神来,直接上手拉起温香就往二楼去:“先跟我去见了王爷再說。”

  “喂喂,我都說了不去,你這不是强人所难嘛!”

  “伍总管,這位小兄弟不愿意跟你走,你给本王一個面子,就不为难她了吧。”

  “唰”一声响,一声扇开。

  温香扭头一瞧,就见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正冲她笑的紫衣男子,折扇慢摇,气质风流,正是不久前拿茶水淋她的那個人!

  本王?

  所以他也是皇亲国戚?

  嘿,這地界儿的皇亲国戚怎么那么多,不是說寻常人穷其一生也可能见不到這些金尊玉贵的人儿?

  难道就因为她不是個寻常人?

  也是,寻常哪個人有她穿成扳指的這种不寻常的经历?

  温香又在這人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看猎物的光芒。

  她刚来這裡,這王爷后脚也来了,要說是巧合,她打死也不信。

  那么他到底为什么要跟着她?总不能是一时兴起吧。

  愈发觉得此人不怀好意的温香几乎不用考虑就停止了挣扎,乖巧的看着那位伍总管:“大叔,其实我刚才跟你开玩笑的啦,我還沒见過庆王长什么模样,怎么也要跟大叔去开开眼界才行。”

  說罢,又对锦王笑一笑:“刚才我跟大叔闹着玩呢,這位王爷不必当真。不過還是要多谢你的仗义执言——”

  伍总管似乎也沒料到会在這裡遇到锦王,而锦王還出言帮這個看着一点都不起眼的小家伙。他虽然满心狐疑,但這时候温香选了他们家庆王而不是锦王,愿意跟他走,那么他也不需要想那么多。

  于是拱手对锦王行了礼:“不想锦王殿下也在這裡,奴婢這厢给您請安了。”

  “伍总管不必多礼。”锦王沒料到竟会被温香拒绝,脸色变得不是那么好看,收回阴鸷的眼神后,才笑着对伍总管說道:“三哥在楼上?本王有些日子沒见到三哥了。”

  一边說着,一边越過伍总管跟温香就往楼上去:“既然在這裡碰上了,怎么着也该跟三哥打個招呼才是。”

  就這么反客为主的先上去了。

  温香眼珠儿一转,趁着伍总管失神的瞬间,赶紧脚底抹油飞快的溜了。

  人家兄弟两個說话,她就不要去凑热闹啦!

  “哎!”伍总管回過神来,茶楼大堂哪裡還有温香的身影?他不由得跺了跺脚:“這小滑头,溜得真快。”

  ……

  茶楼裡,锦王与庆王兄弟二人正上演着相见欢。

  “三哥,你总算回来了。”锦王满面欢喜的对庆王行礼。

  庆王起身迎了两步,爽朗的一笑:“五弟,多日未见,气色不错。”

  說着,又拍了拍锦王的肩头:“不错,结实了不少,看来为兄不在京都這些日子,你也沒有偷懒,很好。”

  庆王生的高大魁梧,面容不如锦王那般精致风流,举手投足之间带着武人的洒脱与率性。

  “快坐下說话。”

  锦王依言坐了下来:“三哥這一趟可顺利?”

  年前景帝接到奏报,說黄州府一带山匪横行,百姓苦不堪言,于是景帝思量了几日之后,点了庆王领兵前往黄州府剿匪。

  “你這一走就是半年,弟弟听說那黄州府的匪众狡猾又凶狠,真是日日夜夜都在担心三哥。”锦王亲手持壶,给庆王倒了茶,一脸担忧状。

  庆王眉目深邃,此时闻言哈哈大笑:“虽說匪众狡猾,不過到底是一群乌合之众。黄州府地势险要,剿匪過程中竟让一些漏網之鱼逃进了黄州府城裡,为兄只好又协助知县满城裡捉拿贼人,還好运气不错,总算将這些山匪剿了干净。”

  锦王就松了口气的模样:“還好三哥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已经进宫面见過父皇了?”

  庆王点头:“刚从宫裡出来。”

  “三嫂還不知道你回来了吧?”锦王面上笑着,心裡怄成什么样子只有他自己知道。

  庆王這一趟算是又立了功!

  想当初他极力想要争取這個机会,也为自己博個功劳在身,可父皇左思右想之下,還是定了庆王!

  天下人都道父皇偏爱他,然而有什么好事,却从来也落不到他头上来。還美其名曰怕他去了会受伤——倘若父皇真的疼爱他,很该让他多立几個功劳,日后问鼎那個位置,才能更有资格,更理直气壮!

  “已经让人送了信回府。”提到庆王妃,庆王脸上的笑更灿烂了,“正好从宫裡出来,路過這裡,听到這裡說书人說的精彩,就忍不住进来坐了坐。”

  事实则是,庆王从宫裡出来,准备回庆王府,谁知却听到有人非议庆王妃剖腹取子的行为。庆王十分不高兴,于是让伍总管去安排說书人来为庆王妃正名。

  不想說书先生還沒开始,就被刚才那小孩子抢了先。想到那孩子說起故事时活灵活现的模样,倒比那說书老先生說出来的效果更好。

  想到這裡,庆王终于想起刚才让伍总管去請人上来,都這么会儿了,還沒见人影,于是抬眼看向伍总管。

  伍总管苦着脸,摇摇头,又指了指楼下。

  庆王不禁有些惊讶,不過這对他而言,只是個小插曲罢了,還沒有应付眼前的锦王来的重要,于是转头就将温香抛到了脑后。

  锦王错過了刚才温香替庆王妃說话那一场,因此也只当是這裡的书說的精彩才让庆王忍不住驻足,反正他這三哥也沒少做這样的事情。

  “三哥還是早些回府去吧。”锦王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来,“三嫂今日受了些惊吓,也不知道有沒有大碍……”

  庆王果然大惊失色,慌忙起身的同时,差点带倒了桌上的茶杯:“五弟這话是何意?王妃她出什么事了不成?”

  “三哥别紧张,先听弟弟說。”锦王忙安抚的将之前惊马一事說了,“……所幸万大人及时制住了惊马,不然還不知道后果会如何。更让弟弟心惊的是,三嫂的车驾差点撞到的那個孩子,竟然就是璇哥儿!”

  庆王脸都白了:“璇哥儿沒事吧?”

  “璇哥儿也沒事。”锦王忙說道:“一個路過的小公子奋不顾身的救了璇哥儿,三嫂给了他十两银子就让他走了。不過璇哥儿当众說了些话,只怕对三嫂不利。”

  說着,将璇哥儿說的那些话学了一遍。

  庆王沉了脸,猛地一拍桌子:“這孩子怎么能這么說!五弟,三哥实在放心不下,這就赶回府去瞧一瞧,下回咱们哥俩在一起說话。”

  锦王忙起身相送:“三哥也别太着急,璇哥儿到底還小,那些话定然也是别有用心之人教他的。三哥回去务必好好与他說,别打骂孩子。”

  庆王再一次对锦王道了谢,急匆匆的离开了茶楼。

  他也不是傻子,不会凭锦王的一面之词就全信了他的话。但锦王敢在他面前說,這些事情肯定就是真实存在的。

  他還是得找人来问问,事情真相到底如何。

  锦王好心情的看着庆王火烧屁股似的离开茶楼,好心情的哼了两句小曲儿,眯了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即又嫌弃的丢开了。

  “什么玩意儿,难喝死了。”

  身边服侍的人连忙上前道:“這外面的东西,自然比不上咱们王府的。王爷,您說,庆王会信了您的话,与那庆王妃生出隔阂来么?”

  “這哪是本王說的话?”锦王哼笑道:“這可是璇哥儿自己說的,那么多人都听到了。璇哥儿啊璇哥儿,可别让本王失望啊。”

  庆王与庆王妃感情太好,庆王妃不但是亲王的贤内助,在外头的名声也是庆王的一大助力。锦王笑着想,他的那些兄弟们,只怕都跟他一样,盼着庆王跟庆王妃势如水火,那才真正大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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