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前世因果
“我白天又睡了很久,感觉精神好了不少。”温香高高兴兴的迎接他:“你要是太忙,就不用特地赶過来了。”
她嘴上這么說,但对于宋南州的到来又高兴的合不拢嘴,分明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
“你吃過晚饭了沒有?這個时候肯定已经吃過了吧。那你饿不饿,要不要再吃点宵夜?”温香跟在宋南州身后,一迭声的询问道。
宋南州抬眼看了眼青鸾,满腹疑问的青鸾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我沒有吃夜宵的习惯。”宋南州无可奈何的看她一眼,“坐下来,别转的我眼晕。”
温香二话不說,乖乖的坐了下来,一双老眼亮闪闪的看着他:“怎么样?蒋家的事情解决了嗎?我听說特别麻烦——蒋家那位老太君连碰一下都能讹人,一群女眷啊,想一想都头痛。你头痛不痛,要不我给你按摩一下?”
“你会?”宋南州睨着她。
她一副看戏不怕太高的样子,哪裡是在关心他。
温香讪讪的摸了摸头,摸到一個铮亮的大脑袋,立刻就将手放了下来:“不会……這個不是重点嘛,重点是我很关心你,你感觉到了嗎?”
“沒有。”宋南州毫不留情的說。
温香:“……那是你感觉神经障碍了。”
“嗯?”
“我是說,那肯定是我表现的還不够明显。”温香一边腹诽,一边笑嘻嘻的道,“世子小哥哥,蒋家的事到底怎么样了,還有杀蒋兴淮的那個凶手,抓到人了嗎?還有扳指,抢回来沒有?”
她一整天都在想這些問題,想的抓心挠肝,脖子都快望断了,才将宋南州盼了過来。
宋南州哪裡看不出她的心思,便将解决蒋家人的事先讲了。
温香听得睁大了双眼:“皇后同意了?”
“她为什么不同意?”
温香语塞,她只是觉得,皇后這么轻易就答应了,感觉很草率啊有沒有?
“皇后在宫裡,既不得皇帝待见,又被太后嫌弃,虽顶着皇后的尊贵身份,却连得宠的妃嫔都敢不将她放在眼中。母族又沒有能干出色的子弟在朝堂担任要职,深宫寂寂,她做梦都盼着能有個孩子承欢膝下。我能满足她的愿望,她为什么不同意?”
“她……就算她同意了,那蒋家,当真就不闹了?”温香仍是不可思议的模样,就蒋家這件事,她想了一天,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在她看来,丧子之仇不共戴天,這是沒办法解的一盘死棋,不管宋南州怎么做,蒋家人定然都恨不能生吃他的肉!
可沒想到,還能有這样的操作。
“蒋家为什么敢不顾圣意闹到武骧营去?還不是因为断后的缘故,定国公府再不济,那也是朝廷钦封的二等公爵,虽不是世代罔替,却也能往下传五代。蒋兴淮一死,定国公府沒了继承人,他们最担心什么?当然最担心皇帝以此为由收回他们的爵位。”
温香已经听住了:“我原以为,他们闹的這么厉害,就是单纯的失去了亲人悲伤悲痛的无法纾解。沒想到這裡面還有這么多說法?”
宋南州给她一個“笨蛋”的眼神,继续說道:“财帛动人心,更何况国公府的爵位。失去了爵位,就犹如失去了倚靠一样。他们能不闹?我建议他们从蒋家族人過继一個,等将来长大了,自然能够继承定国公府。皇帝沒有反对,他们自然就知道了皇帝默认的态度,见好就收,否则反而会惹了皇帝的厌弃——定国公府這点眼力见儿還是有的。”
温香這才明白過来:“不知道为什么,竟会觉得蒋兴淮有点可怜。”
“追不回扳指,只能一辈子做老和尚的你可不可怜?”宋南州问她。
温香一凛,哭丧着脸去看宋南州,哆哆嗦嗦的开口:“追、追不到了?”
“沒有消息。”宋南州說。
温香嘴唇抖了抖:“我這個样子是不是特别难看?”
宋南州盯着她打量两眼:“老和尚裡面,算是最好看的了。”
“喂!”温香怒了:“你有沒有同情心啊,人家都要难過死了。你看看我,我现在老成了這個样子,要是扳指沒了,我可能都不能活着等到你师叔到京都来!我怎么這么命苦啊呜呜呜……”
“闭嘴。”宋南州额角跳了跳,开始后悔刚才說错了话。
“我都沒几天活头了,還闭什么嘴?等我死了……不对,等我圆寂了,我就彻底闭上嘴巴了。到时候你想听我說话還听不到了呢,這会儿你就稍微忍耐一下吧。”自觉活不了多久的温香不怕死的顶嘴道。
宋南州既不能去看她顶着高僧脸嘤嘤嘤,也无法忍受她用高僧那苍老的声音呜呜呜,皱眉喝道:“不许假哭!”
温香开始真哭:“人家都這么可怜了,你還凶我?沒人性,沒同情心,太過分了哇哇哇……”
宋南州忍耐的瞪她一眼,很努力才按捺住了将她丢出去的冲动,“已经查到了那人的行踪,很快就能将扳指拿回来!不许再哭了。”
温香一听這话,這才止了哭,泪眼朦胧的看着宋南州:“你沒骗我?”
“我沒那么无聊。”
明明已经有了消息,早不說,害她伤心难過害怕的哭了,這才告诉她,這不是无聊是什么?
“那個西域人呢?抓住了嗎?”温香又问。
宋南州神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查不到他的踪影,這個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温香连忙提供线索:“他跟那客栈的掌柜很熟,也许掌柜会知道些情况?”
“掌柜只知道他是前来大周做生意的,几乎每年都会来一趟,从西域那边带来葡萄酒夜光杯以及皮毛药材来大周贩卖,再从大周带茶叶丝绸以及瓷器等物回西域倒卖,颇有诚信,在京都也有长期合作的商家。但询问起来,他们除了知道他是西域来的童老板,其他有用的讯息什么都不知道。”
温香不由得惊叹:“這人可真是厉害,他要是奸细,一定是最出色的的奸细——把大周的情报都打听到了,大周這边却连人家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世子小哥哥,很危险呐。”
宋南州瞧一眼她那分明幸灾乐祸的小模样,也跟着笑了起来:“是挺危险的。虽然不知道他以往来大周是何目的,但這一回,他的目标倒是很明确,你說是不是?”
温香:“……”
作为已经被偷過一次的目标,她笑不出来了。
……
漆黑不见五指的山林深处,一個隐蔽的山洞裡面隐有火光透出来。
奔逃了一天一夜的男子随手擦拭掉树干上留下来的并不明显的记号,满是血丝的双眼裡现出一抹喜意来。
他悄无声息的靠近山洞,還未出声,裡面便传出個声音来:“进来。”
男子连忙拨开遮掩着洞口的藤蔓,山洞裡的火光也因此而熄灭了。
“主上。”男子沉默的跪在地上,等待对面的人的吩咐。
那有着西域人的奇特腔调不紧不慢的响了起来:“我交给你的东西可還在?”
跪在地上的男子,正是打算携带扳指离开大周回西域的那一個。而他称为主上的,也正是抢走了温香、人称童老板的那一位。
男子将怀裡的荷包取出来,双手恭敬的递给他。
童老板接過荷包,打开来看了看,“果然。”
那张原本贴在扳指上的符纸已经破烂的不成形了。
跪在地上的男子目力惊人,自然也看到了,惊的他慌忙磕头:“主上,属下一路从未动過這荷包,属下真的不知道为何会這样……”
童老板抬手,打断了那人的话:“這跟你无关。大巫說的果然沒错,這灵玉,是個好宝贝。”
他的身份与行踪一向隐秘,从未出過差错,在察觉客栈有异样之时,就知道定是這灵玉出了問題,是玉魂逃掉了,才会导致他的暴露。
童老板皱起了眉头来:“但她认了主,這可怎么办才好。”
大巫的意思,原本是要将她连同扳指带回西域,做法令其忘却前尘旧事,重新择主,为他们所用。
但现在却出了這等纰漏。
童老板不紧不慢的踱着步,眸光幽幽一闪,慢慢笑了起来,“事到如今,只能兵行险着了。”
他令地上的男子起身,命他附耳過来,低声飞快的叮嘱了两句,而后,那男子便于夜色中,悄悄离开了山洞。
……
這天,宋南州匆匆来到别院,连口水都沒功夫喝就先问温香道:“你如今還能看见怡妃娘娘肚子裡的石婴嗎?”
温香愣了下才道:“现在?当然不能。”
她现在作为人的形状存在,就沒有透视眼這样的超能力了。
见宋南州皱起眉头,连忙问:“怎么,可是怡妃娘娘出了什么事?”
“怡妃娘娘已有吐血之症,庆王妃道要尽早剖腹取出腹中石婴,只是……”宋南州顿了顿:“事关重大,我总有些放心不下。”
恭王未回,他答应過他要好好照顾怡妃娘娘,倘若怡妃娘娘此次有個什么不测,来日他又有何面目见恭王?
温香见他這样,也有些着急:“你想要我去压阵,也得把扳指找回来,我才能看得见啊!”
她的作用就是X光,能够辅助庆王妃进行手术——当然庆王妃需不需要她這個辅助,這就不好說了。
正說着,外头青鸾的声音响了起来:“爷,福泉来了。”
宋南州双眼一亮,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他就回来了,手上拿着的,正是那枚被抢走了的血玉扳指。
温香也惊喜的大叫一声,扑上去就抢了過来:“拿回来了!”
不等宋南州說话,立刻就往床上一躺:“等我先睡回去。”
宋南州一直守着,约莫小半個时辰后,手上的血玉扳指终于有了动静。
而這时,床上的老方丈却沒有要醒過来的迹象。
温香不由得有些着急,宋南州清楚她的担忧,命青鸾去請了大夫来,大夫替老方丈诊治后,道是年事已高心血不济,需要好生调养才行。
宋南州不吝银子与药材,吩咐大夫开方,好好为老方丈调理身体。
如此一番忙碌后,才携了温香进宫去。
宋南州进宫,是打着为武骧营要东西的旗号来的,景帝在他的缠磨下,看似头痛的将他要的一应武器等物都批了下去。
這期间,温香的任务就是仔细观察怡妃娘娘肚子裡的石婴,记下大小与位置,方便到时候给主刀的庆王妃作参考。
温香也看到了庆王妃,想来是留在了怡和殿裡就近照顾怡妃娘娘,两人都是温和的性子,很能說到一起去。
至少温香看见這二人說话时,眼睛裡都是带着笑的。
宋南州要到了东西,打算告退时,景帝却忽然叫住了他:“朕打算让沉毅回京,你說可好?”
温香就见宋南州几不可查的僵了僵,随即若无其事的撇嘴道:“恭王嗎?他是您儿子,要不要他回来,自然是您說了算,难不成我說不许他回来,皇伯父就真的不许他回京了?”
“你這臭小子,可是還在记仇?”景帝把脸一沉,“都多大的人了,怎還沒有半点容人之量?”
“谁记仇了,這是您說的,我可沒說。”宋南州不肯承认,“再說了,我觉得边地挺好,他去了那么久,再回京都来肯定都要不习惯了,還不如就留在边地替您守着呢。”
“胡說八道!”景帝瞪他一眼:“边地苦寒,沉毅一去多年,也是吃够了苦头,如今他母妃也病了,心裡头无时无刻不牵挂着——”
景帝說到這裡,不由得轻叹一声。
怡妃从未为恭王开口求過情,但到底是她的儿子,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尤其知道自己病重,大概并沒有生還的机会后。
景帝是无意中瞧见怡妃背着人,捧着恭王小时候穿過的衣衫默默泪流的模样。对着他,她却从不提远在边地的儿子,只一個人默默地忍受着思子之苦痛。
再加上近来收到锦王的信函,道是边地将士与百姓对恭王推崇备至,边地被恭王经营的如同他的封地一般。
景帝收到這样的信函,心裡的不满压過了儿子太能干的骄傲,寻思着不能再将恭王留在边地了。正逢怡妃生病的契机,景帝便打算着先将人宣召回京,若他识时务,他们自然還能全了父子一场,若仍是“结党营私执迷不悟”,也就莫怪他這做父亲的心狠了。
温香听了景帝的话,也知道其实他心裡已经做出了决定,问宋南州,大概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果然,不等宋南州再說什么,景帝已经不耐烦的对他挥手:“快滚回武骧营去,拿了朕的俸禄,就好好给朕办事,不然,你便是朕的子侄,朕也要治你個办事不利的罪名。”
宋南州满脸不甘愿的告退了。
待一出宫,宋南州并沒有立刻就走,而是等了等。
沒多久,宫裡就有快骑飞驰而出,朝着城门的方向去了。
宋南州望着那匹快马的身影,微微一笑,仿佛放下了心头大石一般,脚步轻快的翻身上马。
……
赶回别院时,老方丈已经醒了。
他见到宋南州,似乎并不意外,对着宋南州行了個佛礼后,他的目光就落在宋南州拇指上的温香身上。
温香被他那苍老却慈悲的眼神看的一愣,這种慈悲,混杂着一种仿佛了然,又似悲悯的神色。
所以老方丈,他知道這扳指裡头,有一個憋屈又可怜的灵魂,因此才会這样看着她?
温香被他看的又心酸又委屈,竟险些要落下泪来。
“宋施主,可否容老衲与這位施主說两句话?”老方丈开口询问道。
屋子裡就老方丈与宋南州两人,以及温香這一枚扳指。
老方丈的口中的施主,除了温香還能有谁?
温香险些压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就要开口說话,却被宋南州抬手将她压住了,這是示意她不要乱来的意思。
“方丈大师這话,我却是听不懂了,這屋子裡除了你我二人,還有别的人在?”宋南州故作不解。
老方丈也不生气,也不气馁,只对着温香念了句佛,“施主可有不适之处?”
這是在关心她啊。温香觉得不回应人家真切的关心,是很不礼貌的事情,于是不顾宋南州的阻挠,忙說道:“多谢大师关心,我觉得挺好的。”
說完立刻就问道:“那天在城门口,是大师救了我吧?”
“不過举手之劳,也算是老衲与施主的缘分。”老方丈对温香欠了欠身,“施主如此,甚好。”
如此,甚好?
温香闻言,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如此甚好,她堂堂一人类,莫名其妙变成個扳指,這扳指也是個奇奇怪怪的古怪扳指,一会儿能视物,一会能凭意念想变就变,這样诡异惊悚的事情被她遇到了,這還叫甚好?
老方丈,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不敢跟你翻脸啊!
“我不觉得這样有什么好。”温香沒忍住她的不满:“大师啊,您能救下我,一定非常厉害。那您能不能将我送回我原本的地方?您若真的能帮我,我回去之后,立刻花重金给您塑金身,日日供奉您绝不怠慢。真的!我发誓!”
老方丈却歉意的冲她摇了摇头:“施主所請,老衲无能为力。”
温香满腔期望落了空,情绪瞬间低落到了谷底。
她虽沒有說话,老方丈似也察觉到了她的低落,温和慈蔼的笑了笑:“這是施主的机缘,施主不必害怕,也无须抵触。”
“机缘?”温香扁嘴:“這算什么机缘,我可不可以不要這样的机缘?”
“万发缘生,皆系缘分。”老方丈又微微一笑,“望施主惜缘,莫要再空自蹉跎了。”
他說完,深深地看了宋南州一眼,“阿弥陀佛。宋施主,老衲也送你一句话——今生种种皆是前生因果,但勿要执念太深,否则终究伤人伤己,所求依然一场空。”
老方丈說完這话,再不停留,飘然而去。
宋南州皱着眉头,对于老方丈那番话显然沒什么好感,却還是吩咐人亲自护送老方丈回皇觉寺。
“你在想什么?”见温香久久不出声,宋南州便开口问她。
“我在想老方丈的话——”温香也皱着眉头:“他对我說,要惜缘,莫要再空自蹉跎。你看這個再字,他为什么要用再呢?难不成我曾经空蹉跎過?”
“這些自称得道高僧的和尚,总爱說些云裡雾裡的话语,不過是想让别人觉得他们高深莫测罢了。”宋南州语带刻薄,淡淡說道。
温香心头却忽的一动,她想起了之前做的那個梦。
那個老年版的宋南州哭的稀裡哗啦的梦。
老和尚对宋南州說,今生种种都是前生因果,劝他不要执念太深——她一直以为那個梦是预警,是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如果反過来想,那個梦并不是预警,而是已经发生過的事情——梦裡面的,是前世的宋南州,是前世宋南州所发生過的事情呢?
“呵呵。”温香笑出了声:“怎么会有這么荒谬古怪的事,肯定是我想多了。”
不過是做了個奇怪的梦罢了,也是那老方丈,莫名其妙說什么前世今生,害她胡思乱想。
不等宋南州询问她想多了什么,温香就抢着道:“我觉得你說的很对,那老方丈就是故意說些雨裡雾裡的话,来显得自己道法高深很厉害的样子,這样才能被人追捧崇拜。好了,先不說他,我們先說怡妃娘娘的病情,我看的很清楚……”
宋南州那微有些不安的思绪立刻被他抛到了脑后,“你打算画出来?”
“不然呢?”温香问她:“难不成你要我当场指点庆王妃?你不怕把她吓疯了?”
宋南州一想也是,不過他又有了疑问:“你打算拿什么画?”
“当然是拿手画……”温香的话也顿住了:“是了,我先变成人再說——变谁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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