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无法生恨
温香听的叹为观止,拉着宋南州问:“你家那妹妹,就這么明目张胆的在许府对许相小哥哥下药?她怎么想的?她是不是傻?”
“听起来很鲁莽?”宋南州斜睨她一眼,她那满脸放光的模样,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许慎真的被宋娉婷算计到了一般,只有看热闹的兴致勃勃。
“不是听起来很鲁莽,這本来就很鲁莽啊。”温香一拍大腿:“這样劲爆的事,我都做不出来啊!”
所以谁說古人都是很含蓄很矜持的,看看人家宋小妹的举动,真是刷新了她对古人的认知。
且看宋南州的态度,发生了這样的事,他似乎一点都不着急不担心?
果然兄妹感情不大好。
“這事看起来鲁莽,但若是成了呢?”宋南州提点她,“只要许慎碰了她,這亲事就算定了。便是为着许府的名声,這件事也只会被压下来,对外一個字都不会提起。宋娉婷唯一失算的,是许慎不肯碰她。”
不但不碰她,還将她一把丢出了门,吩咐许府的婆子与护院“护送”宋娉婷回诚亲王府。
虽然沒有大肆宣扬,但這举动,与大肆宣扬又有什么区别?
只怕今日之后,京都所有人都该知道宋娉婷做過的事了。
温香很是唏嘘的叹一口气:“宋小妹還真是豁的出去,可這么一来,她的名声也算是坏了吧,這往后可怎么办才好?”
她自己的事情都還沒愁明白,竟還有闲心操心他人。
宋南州也是无语了。
過了一会才淡淡道:“府裡大概会决定送她去外祖家避一避,待過两年,再接回来议亲——你可怜她?”
“也不是可怜。”温香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偏头想了想,忽然奇怪的叫了一声:“不对呀,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那可是你的妹妹!就算再沒有兄妹爱,那不是還有……什么家族荣誉感之类的,她丢了人,岂不是你们整個王府都丢了人?”
宋南州将她嘴裡叼着的狗尾巴草扯了出来,随手丢掉,“我与宋娉婷虽是兄妹,但并非一母同胞。再则,她一向厌恶我這個兄长,觉得我害她在人前沒有脸面,故而我与她并不亲近。”
“看得出来。”在诚亲王府时,她是见過宋娉婷厌恶宋南州的模样的,“你跟她不是同一個妈生的?难不成她是姨娘之类的女人生的?”
宋南州看她一眼,顿了顿,才掉头看向平静的水潭,“不是。”
温香有点呆:“你什么意思啊?如果她是诚亲王妃生的,那岂不是說,诚亲王妃不是你亲妈?”
宋南州扯了扯嘴角:“不相信?”
他這是承认了?承认诚亲王妃不是他亲妈?
温香蓦地瞪大眼,将脑袋从膝盖上直了起来,打量了宋南州好半晌,才愣愣道:“可是你跟诚亲王妃……你们很像啊!”
但她心裡却已经相信了宋南州的說辞,因为她想到了诚亲王妃与宋念北对他的不怀好意!
她那时候就觉得奇怪,哪有当妈的偏心成那個样子,为小儿子谋大儿子的东西——那时候怎么也想不明白,现在可不是醍醐灌顶,一下子就明白的透透的了。
可温香不明白的就是宋南州的长相与诚亲王妃相似這一点,以及——
“你知不知道,诚亲王妃与你那弟弟,他们背地裡打算要谋夺你的世子之位?”
宋南州点头,神色十分平静,仿若无事人一般。
“你都知道?”温香咂舌:“那你還对那诚亲王妃那么亲近?你就不怕她哪天狠心下来,往你吃食裡头下毒,索性把你毒死得了,也懒得费心去想怎么谋夺你的世子之位。”
“她不敢。”宋南州淡淡道:“她为人谨慎,沒有十足的把握不会铤而走险。”
“那你明知她对你不怀好意,你還亲近她……”他对诚亲王妃的亲近绝不是敷衍或者做戏,温香觉得自己分辨的出来,他对诚亲王妃,是有感情的。
要不然,她早就疑心诚亲王妃不是他亲妈了。
正因为看過他对诚亲王妃的态度,温香才从沒有想過他们不是亲母子這個假设。
宋南州微微垂眼,很久沒說话。
温香看不到他的眼睛,微微有些不安,如果這個問題触及到了他不愿提及的部分,会不会显得她太无礼了?
這沉默让她更觉压抑,正想随便找個话题将這個话题揭過去,却听宋南州淡淡开口:“因她与我母妃十分相似,我不是像她,我的容貌,随了我的母亲。”
温香脑子裡冒出個大胆的想法来:“你母亲跟诚亲王妃,不会是亲姐妹的关系吧?”
宋南州转头朝她笑了笑,似赞赏一般,“并非一母同胞,我母亲是嫡长女,她是我母亲的庶妹。我母亲,是前诚亲王妃。”
他一口气透露出這么多讯息来,温香消化了好半天,才算理清楚了,“你的意思是說,最先嫁给诚亲王的其实是你的母亲,现在這位诚亲王妃其实是诚亲王续娶的?是娶了你母亲的妹妹——那,你的母亲呢?”
宋南州眼睫微颤,過了一会才慢慢道:“她已经過世了。”
他那模样,分明并沒有流露出什么伤心伤感之色来,但温香就是能感觉到,他平静底下那并不平静的心情。
“病逝?”
“不是。”宋南州說:“我的母亲,是個十分厉害的人。乔家祖籍泸州,虽然如今出仕的子弟很少,但乔家祖上也曾显赫過很多年。乔家祖上是武将出身,我母亲自小耳濡目染,不爱红装爱武装,为這事,還常被外祖母责打——這些事都是我這些年一点一点慢慢打听到的,他们都以为我毫不知情。”
“什么意思?”温香有些不解:“他们有意瞒着你,不让你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只认现在的诚亲王妃做母亲?”
而且,他们指的是谁?
宋南州缓缓点头,将无意识扯来的狗尾巴草扔进了水潭裡,垂眼瞧着那草径在水面上轻轻晃荡着。
就仿佛是他的心事,原本以为平静无波,可当对着她提起来,却又很难做到心如止水。
如果不是她问起,這些话,他一辈子也不会对人說起。
“景帝乃是太后扶持着登上皇位,景帝登基那两年,大周内乱不断,又有外患——夜秦国与大梁对大周虎视眈眈,這個时候,景帝的帝位亦是岌岌可危。幸而那时太后铁血手腕,助景帝平了内乱,铲除了那些個对帝位不死心的亲王。但同时,傀儡皇帝的名号也在暗地裡被人传开来。景帝知道了,气恼非常。”
温香想到自己也曾见過那位景帝,看上去精明厉害,可一点也不像傀儡皇帝。
“正值此时,夜秦与大梁对大周发动了战争,他们联手,在一個月的時間裡,就连夺大周五個城池。景帝当年年轻气盛,不顾太后与大臣们的阻挠,坚决要御驾亲征,去到最前线鼓舞将士们的士气——他那样做,无疑是要摘掉傀儡皇帝這個称号。因他這個举动,彻底惹恼了太后,在他亲征后,迅速将朝政抓在了自己手中,更是授命户部与兵部,拖延对景帝那边粮草以及兵器的补给。”
温香轻轻吸一口气,“后来呢?”
“景帝上了战场,才发现他当初想的实在太简单,尤其是粮草与援兵迟迟不到的境况,很快,景帝就遭遇了围城之困。這個时候,有關於太后打算扶持其中一位已经過世的亲王之子为帝的消息也传了出来。乱了阵脚的景帝密信求助于诚亲王,也就是我的父王,請求他想办法助他一臂之力。但,当时太后势大,诚亲王恐得罪太后,便将密信压下,只当自己从沒有收到過景帝的求助。可這封信,却被刚生下我不久的我的母亲发现了——”
“那时候,我大概只有一個月?反正听說她月子還未坐满,因为看到了景帝求救的密信,不顾自己的身体与诚亲王的反对,照着景帝密信所写,找到了兵部以为效忠景帝的官员,与其一道瞒天過海,带着人领了粮草直奔景帝被困的周平城。是她领着人,与景帝一道浴血奋战,才将夜秦与大梁的盟军打退了。但也在那场战事裡,她身受重伤,再沒能回到京都。”
温香听得入了神,“难怪皇帝对你另眼相看,我以前還以为你是他的私生子,沒想到其中還有這番缘故……”
因为宋南州的母亲不顾身体千裡相救,助景帝脱困,并取得了胜利,真真是個比男人還要勇敢厉害的奇女子!
“京都所有人都以为景帝不可能活着回来,诚亲王也恼恨我母亲不听劝阻私自出京,当我母亲战死的消息经秘密渠道传到他耳中时,为不惹太后的猜忌以及打压,他悄悄地续娶了母亲的庶妹——不论是母亲私自离京救景帝,還是他续娶之事都几乎无人知道,更兼如今的诚亲王妃与我母亲极为相似,前头那些年又以身子不适鲜少出门,更沒有引起旁人的怀疑。如不是后来我着意打探,便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這些。”
温香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着意打探?”
“其实這些年裡,她对我是极好的。我幼年在府裡,她待我确如亲生,有一回我病重的几乎就要死去,是她衣不解带的照顾我,才将我救了回来。诚亲王每次不顺心总打骂我,也是她挺身而出护着我。便是从九黎山回来,她对我,明面上依然关切爱护有加。若非亲耳听见他们母子所谋,我也不会疑心……”
有了疑心,便忍不住要去打探。
温香听明白了,难怪他对诚亲王妃会是那样的,便是他知道她对他的关心爱护其实是别有用心居心叵测,但多年来的习惯以及对“母亲”的依赖孺慕,令得宋南州无法对她生恨。
更何况,诚亲王妃還肖似他的亲母。对着肖像自己母亲的那张脸,怀想,孺慕之情,更甚于其他。
她也因此明白了,为什么他跟诚亲王会那么不对盘,他心裡也是怨诚亲王的吧,如果当年是诚亲王带人前去救皇帝,他的亲母就不会死去。
是不是也是因为這個,诚亲王心裡对這個儿子也怀有愧疚之情,因此,才容忍他的胡作非为、声名狼藉,不曾废了他的世子之位?
大概還有皇帝在上头压着的缘故——皇帝的命都是宋南州的母亲拿命换来的,他又怎么好意思不罩着宋南州?
所以,不管宋念北母子两個如何蹦跶,宋南州這世子之位都是稳如磐石的。
……
听了宋南州的身世之谜,温香感慨了半天才想起来,“对了,许相小哥哥中了算计,他的身体沒事吧?”
“泡個把时辰冷水也就沒事了。”宋南州伸手拉她起来,见她眉眼裡对许慎的关切之意,语气就不免有些不悦起来,“当然如果许相愿意,他也不用吃這個苦头,你明白的。”
“我懂我懂。”温香下意识的将手递给他,反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身来,“不過我觉得,许相小哥哥会选泡冷水澡的。好在眼下這個天气,也不会把人泡坏了。”
宋南州薄唇微撇,到底還是沒忍住将话說了出来:“你倒是关心他。”
“当然关心啊。”温香白他一眼:“我喊他大哥的好嗎?”
宋南州又撇了撇唇:“你還真拿自己当他妹妹了。”
“有個权高位重的大哥罩着,我是很乐意的。”
“位高权重……”宋南州沉吟,一边带着她往山下走,一边随口道:“会比我這個皇亲国戚還厉害?”
又哼一声:“有我罩着你,你還嫌不够?”
温香惊疑的打量他:“你罩着我?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什么时候决定要罩着她了?她怎么不知道?
宋南州的俊脸黑了一黑,沉默的盯着她。
温香嘿嘿一笑:“知道了知道了,這段時間要不是世子小哥哥罩着小的,小的早不知道身在何方了。世子小哥哥,請受小的一拜——”
一边拉长了声调,一边作势要作揖相拜。
只是一抬手,却带起了另一只大手来。
温香愣了一愣,這才发觉自己的手竟一直被宋南州握在手裡。
她脸上一红,却佯装镇定的扬了扬被牵着的手,“世子小哥哥,這算什么呀?”
宋南州面不改色,“做人要言而有信。”
“哈?”這话又是从何而来?
“你可還记得,当你還是一枚扳指时,曾說過,待他日我助你脱困,你便满足我一個愿望?”
温香眨眨眼:“好像……有点印象。”
宋南州說:“我当时已经提過了我的愿望。”
温香费力的想了半天,不确定的问道:“以身相许?”
“答对了。”因为她想了起来,宋南州似乎颇为高兴,眉眼弯了一弯,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心以作奖励——不過在温香看来,他這动作,跟摸宠物狗也差不多了。
但這都不是重点——
“我记得,我并沒有答应你吧?”她再迷糊,把自己随便许出去這种事還是不可能做得出来的。
宋南州看起来比她還要困惑:“你沒答应?”
“我肯定沒有答应!”温香用力的肯定道。
宋南州忽而一笑,“小妖精,你肯定记错了。”
渐低的语气带着磁力诱惑般的绕在温香耳边,像丛蔓草,荒烟般滋长。
温香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口水,迎着他那双黑的发亮的眼睛,甚是艰难的开口:“色、色诱啊……犯规啊我跟你說,我记错了嗎?不会的……应该沒有记错……你别這样看我,别乱笑了啊,我脑子都要成糨糊了,我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宋南州依然拿笑与那低沉的话语诱惑她:“便是忘了那一次,难不成也忘了,我已经摸過你亲過你這件事?”
“喂!”温香哭笑不得,真是恨不得举双手来投降了。
這件事一天三次的說,她原本听了還会脸红羞涩,现在……她只剩无语了。
宋南州便真的不再說了,而是自然而然的转开了话题:“既然你担心许相,今晚我带你去看看他,如何?”
温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還酸溜溜的一副醋了的样子,一转头又這样大方,不合常理啊。
“去不去?”宋南州催促道:“不去就算了。”
顾不上思索他這葫芦裡到底卖了什么药,温香连忙点头道:“去!”
……
唐绍宗喘着气跑上山来找宋南州,就见宋南州与新来的小厮一前一后的正走下来。
两人看起来并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唐绍宗就是有种奇怪的直觉,总觉得哪裡不太对劲。
正打量间,就听见宋南州询问道:“什么事?”
唐绍宗這才回過神来,“两件事,诚亲王府来人了,要你回家一趟。第二,听說宫裡的张公公也去了诚亲王府,是带着赐婚圣旨去的。”
宋南州皱眉,下意识看了温香一眼。
温香听到赐婚两個字,也怔了怔。
宋南州虽然并沒有表达過要娶她的意愿,但她差不多也是明白他的心思的。她眼下身份不明,并沒有合适的对外公开的身份,那赐婚的圣旨,就不可能是赐婚他跟她的。
她故作不经意的看了眼宋南州,见他也正看着她,虽什么话都沒說,但她又分明什么都从他眼睛裡看到了一般。
不由自主的,就松了一口气。
依着宋南州在皇帝那裡的脸面,這赐婚圣旨,想必也是可以应付過去的……吧?
此时也顾不上唐绍宗在身侧,宋南州飞快的說了一句:“我回府去看看,会尽快赶回来。”
唐绍宗自以为這话是对自己說的,他点头道:“是该回去看看,你们府上出了事,现如今又要赐婚,也不知道是要给你赐婚,還是给你那妹妹赐婚,快回吧,别让张公公等久了。”
宋南州沒理会他。
温香也沒理会自作多情的唐绍宗,此时不好多說什么,便点了点头,宋南州這才疾步往山下去。
很快,就不见他的身影了。
见温香眼也不眨的盯着宋南州离去的方向,唐绍宗微皱眉头:“喂,你看什么看?”
温香心裡有些沉重,這时候正指望唐绍宗能为她缓解压力,于是笑嘻嘻的說:“当然是看世子爷好看啰。”
唐绍宗立刻给她一個“你怎么這么不要脸”的脸色:“你别胡思乱想啊,宋大他喜歡的是前凸后翘的女人,才不喜歡男人呢!你把你那些龌龊的心思都收一收,别仗着自己长得难不难男女不女的,就能迷惑他人!”
“我要是不肯收呢?”温香故意戏弄他:“世子爷长得好看,又能力出众魅力无边,我早就拜倒在他的英姿之下了。我說這位小哥哥,我喜歡世子爷你着急什么呀?莫非,你喜歡上我啦?”
“呸呸呸,谁要喜歡你這個不男不女的,我才不……”唐绍宗說着說着,忽然停了下来,他激动的表情僵住了,盯着温香勾起的唇角,慢慢张大了眼:“你刚才……你說小哥哥?”
温香暗暗叹气,一时嘴快,說漏了。
那边唐绍宗已经快把眼珠子瞪了出来,忽然抬起手指着温香,那手指颤的跟抽风一样,就在温香担心他又要吓晕過去时,唐绍宗“娘呀”一声叫了出来:“你你你你……小仙女?!”
這话真是,好耳熟啊!
温香笑道:“我我我我……沒错,就是小仙女本人了。”
“本、本人?”唐绍宗舌头都要打结了,“這就是你本来的样子?”
温香笑嘻嘻的转了個圈儿:“好不好看?”
唐绍宗又是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你是男的?”
温香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什么眼神?梁山伯与祝英台沒听說過啊?女扮男装沒听說過啊?本人,女,如假包换好不好?”
唐绍宗的眼神在她胸口停了停,又在她臀上停了一停,這模样不言而喻。
温香气笑了,下意识挺了挺胸:“束胸,束胸!本姑娘有的是胸,不過缠起来了而已!嘿,我說你,眼睛往哪裡看呢,是不是想挨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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