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對面三人面貌各異,不是出身卑賤,就是出身胡族,均歷經戰火淬鍊,體貌雄壯,但彼時彼刻,都規規矩矩照着漢家禮儀,跪坐於席,端正對答。
俞近之問扶光:
“我們耗費兵力固守晉陽有用嗎?”
扶光答:“有用,晉陽北接鮮卑,南通關中,東出河北。晉陽存,則河東存、幷州存。若爲免於淪落匈奴鐵蹄之下,則幷州不可失,河東不可失,晉陽不可失。晉陽必守。”
俞近之沒有問幾人,你們是否還忠於本心?晉陽如此重要,你們會不會一己之私慾,趁機取晉陽而據之,鳩佔鵲巢?
但最終俞近之放他們進了城,晉陽守軍五萬,鮮卑拓跋部騎兵兩萬,扶光帶來的玄甲軍十萬,俞近之全權委任扶光,對合兵之後的軍力進行調動佈置。
也是賭一把,賭他們還有良知,還忠於信義。
後來事實證明,河東是幸運的,俞氏是幸運的,天下百姓是幸運的。這些出身底層的英雄,是難得的忠義之士,他們終結了滄海橫流的亂世,開啓了一個新的時代。
扶光將俞羲和送回晉陽後,不顧自己也在洪水中受了傷,引發了舊疾,而是立刻着手對大決戰進行佈置,趁勢滅掉魏國。
滅國之戰,堪稱震撼恢弘的大手筆。
拓跋漪盧領着兩萬騎兵,爲北路軍,北出雁門、向西經河套、繞隴右轉而向東,千里奔襲奪隴關,出其不意抄了魏國西北方向的退路。
青鍔,李愈領玄甲軍兩萬,爲西路軍,取道河西,奪蕭關馳道,從北扼住關中咽喉。
孔萇領玄甲軍一萬,爲南路軍,自南陽盆地潛入伏牛山區疾風驟雨奪武關,從東南方向壓迫關中。
俞近之領守軍三萬固守晉陽,俞炳之領兩萬守上黨。
扶光親率七萬玄甲軍,從中路突破函谷關、潼關,不可阻擋地撕裂魏國防線進入關中,兵鋒直指長安。
扶光策馬走在華陰,回首遙望河對岸孤獨屹立的蒲州城。
蒲州的黃河浮橋,自從當年被燒燬,就再也未曾重建,民生凋敝,商業萎縮,要等下一個盛世纔有機會。
扶光策馬領兵踏進長安。他篤定地預知,他會一直陪伴她,這盛世繁華,必會重現的。
滅魏國一戰,投入兵力僅十七萬,此戰驚才絕豔,空前絕後,戰鬥減員極少,戰果極碩,世所罕見。由此,一代名將橫空出世,照徹橫貫於世二百餘年。
至此,扶光以一人之力,畢其功於一役,掃平北方,成一統之勢。
洪水之後必有大疫。
高僧大能盛世修行,亂世則下山救人。
“求大師,救苦救難,大慈大悲,解災解厄,開戒救人。”
那位清涼山靈鷲寺的主持佛圖澄,早已在扶光求信到時,提前數日派遣數百弟子到了晉陽,他們精通醫理,預備的就是洪水漸漸退卻之後,防治大疫蔓延。
俞羲和被救回晉陽後,一直在昏迷。
她呼吸平穩和緩,性命已算是保住了。但不知爲什麼,她如同一個睡美人一樣,容顏絕世,人卻怎麼也不醒來。
扶光大戰之後,讓其餘將領處置善後,自己從長安一刻也沒停地沿着馳道奔回晉陽。到了晉陽,進了府裏,來到俞羲和塌前,便支持不住地病倒了。
他本就在白山身受重傷,如今又歷經洪水侵襲,一路輾轉大戰殫精竭慮,全憑一股意氣支撐,此刻見到俞羲和髮絲鬆軟,衣衫潔淨,安安穩穩沉眠在錦繡被衾裏,心裏一鬆,新疾舊患洶涌侵襲而來,鐵打的人也終於撐不住倒了下去,發起了惡寒。
扶光帶回來的不老草,正等待佛圖澄大師到達,然後祕製入藥治療俞羲和。
佛圖澄在洪水退卻不久就到達了,然後觀察了兩人情況,先來救治了扶光。
扶光撐着病體,拒絕道:“大師,求您了,先爲主公診治。”
面容深邃的胡僧,溫和勸慰道:
“施主莫急,女施主的病,不是一時半刻能治好的。你信中所說的不老草,乃世間奇藥,祕製入藥可解女施主身上大部分的熱毒,能極大地滋養修復她千瘡百孔的身子。只是她根骨受損,需輔以內力,才能化開吸收藥性,救治女施主時還需你幫忙。先給你看病,你快點好起來了纔是。”
佛圖澄這樣一說,扶光比聽了聖旨都聽話,天天一邊守着主公,一邊忙不迭地接受治療,一邊還要處理日常送來的邸報和魏國俘虜等事。
如今的晉陽,不,整個河東郡,甚至幷州,乃至大半個的北方,扶光已經手握重兵,集大權於一身,成爲無冕的領袖。
他的叔父趙王匐勒,對他也已經鞭長莫及,在絕對的實力之下,再也不敢視他爲子侄後輩,輕視於他了。
如果以太行爲界,扶光爲首的河東集團,已佔據天下三分之一的沃野山河,足以與趙國和南晉分庭抗禮,裂土封疆,雄踞一方。
大戰之時,尚有小部分魏國騎兵卷攜着後勤部隊逃脫,其中就有醫官許叔雲和青萍。扶光派兵繼續搜尋他們。
扶光畢竟是練武之人,這日他身子已經恢復的七七八八,聽聞最後的殘餘已經找到,領兵就去了郊外。
晴空,滿天觸手可及的星斗,地面上是洪水淤積的淤泥,時不時有屍首斷肢殘臂支棱在外面,血海橫流,淤泥都是暗紅色的,彷如恐怖煉獄。
俘虜的小部隊已經挨個捆紮好,手無寸鐵任人宰割地齊齊地跪成一團。扶光逡巡着這些匈奴人,猛然看見了一個獨眼龍漢子,是那個砸碎雲車車柱,致使主公險些遇難的魏國大將伏力度。
那獨眼龍滿臉是血,斷了一臂,還擡着頭瞧着扶光“嗬嗬”地狂笑。
扶光寒傷未愈,縱然告誡自己要平靜,但仍舊被直竄入天靈蓋的劇痛折騰地生了些許暴戾。
玄甲軍軍紀,向來不殺俘虜,扶光本不欲理他,但伏力度卻尚且不知好歹,身爲階下囚卻冷不丁地用漢話大聲挑釁:
“你也是胡人,部族被漢人奴役踐踏,卻甘心做漢人的狗,你是個叛徒。”
“你搖尾乞憐,只求一顧的所謂的女主人,呸,就是個賤貨妖孽,在長安這些日子,我主將其困於牀榻之間,那把小細腰,玩弄起來,呵呵,別有一番銷魂滋味……婉轉求歡,夜夜承寵於我主榻上,是我主掌中雀、籠中鳥,任其予取予求。我主早已膩了,將她視爲敝履,賜予諸將,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脣萬人嘗。你還拿着當金珠寶貝,真是可憐可笑,哈哈哈哈……”
扶光驟然回頭,鷹視狼顧死死盯着狂笑的野蠻漢子,如同看一堆死肉,眼神可怕的駭人。
“你對她如此死心塌地,敢說不是貪圖□□,難不成如此不忿,還未曾做過她入幕之賓,未曾嘗過那妖孽的滋味,你能叛了自己的部落,還不如反了她,把這樣的美人囚禁起來好生玩弄享受一番……”伏力度言語愈發淫猥起來,惡毒地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
“閉嘴!”扶光大吼一聲,目眥欲裂。“你敢侮辱我主。”
他心中瘋狂撕扯,既爲這個垃圾言語中對自己心中最聖潔的人的侮辱感到憤怒,又爲自己尚存的那一絲被喚醒的骯髒慾望感到噁心自唾,生怕他繪聲繪色描述的糜豔惡欲真的曾加諸主人身上,又爲自己不能早點救她脫離苦海以致遭受傷害而悔恨萬分。
面對邪惡的誘惑,他的動搖,即是不忠。在這個瞬間,扶光自毀自棄,自覺罪惡不堪,心神痛苦破碎。
也許主公的善心當年救的就是他這樣一條毒蛇。一條沉睡的毒蛇。一條沉睡着卻即將被惡魔喚醒的毒蛇。
他真是個畜牲。
“我不會背叛主公的。”扶光冷靜下來,抽出腰間長刀,信手一揮刀尖斜指,狂亂的眼神逐漸冷冽。
“你,該,死。”
扶光揮刀砍斷了伏力度的頭顱,那“桀桀”狂笑戛然而止,鮮血飛濺到扶光面上,染紅了他的眼睛。
青萍和許叔雲幸運的沒有死於亂軍,而是活了下來,雖吃了不少苦頭,但是好在都保住了性命。
青萍牽掛女郎,不顧渾身的傷,第一時間奔到了女郎榻前伺候。
許叔雲見女郎暈厥,掏出他多次死裏逃生也沒有丟棄的金針,給女郎鍼灸起來。
整整一夜,俞羲和原本雪白的膚色,漸漸透出一點紅暈,天將明未明之時,她悠悠醒轉了過來。
她睜開眼睛,一時間不知自己是不是身在夢中,望着牀邊圍攏的親人們,以後餘生應已經渡盡劫波,思及此,不由淚盈於睫。
但卻不見那個人,扶光不在這裏。
佛圖澄雙手合十,口稱佛號,俞羲和微笑道:“大師,又見面了。”
“正是,老朽早就說過,女施主福慧深厚,有大功德。即使遭逢大難,也必有神佛保佑,轉危爲安。女施主身具佛性,如今有一事,卻要請女施主及時阻止。”
俞羲和不明所以,直到佛圖澄親自駕馬車,河東衆人護送,病弱不堪的她在破曉時分,出了晉陽城,到了郊野。
俞羲和這才明白,爲什麼慈悲爲懷的大師,偏要她在這個時候出城。
從砍殺出言不遜的伏力度起始,扶光如殺神般一殺而不可停止。他墮天入魔一般砍了這些成千的俘虜頭顱,堆成高大陰森令人恐懼的小山。
黎明將至,天際血紅,他踏着這些屍骨,小腿趟在屍山血海裏,像一個撕破佛曉,毀天滅地的魔頭。
無人敢勸,只要有接近者,便被他無差別的刀鋒逼到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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