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大師,怎麼回事,他怎麼了。”她定定看着佛圖澄問道。
佛圖澄剛剛給扶光診治完畢,聞她相問,欲言又止。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要隱瞞我的呢。大師,告訴我吧。”俞羲和努力堅強隱忍,卻眼睛又漸漸積蓄了淚水,將落不落。
佛圖澄望着她,嘆了一口氣道:
“只是寒傷發作,痛極昏迷而已。”
“武王當年從白山墜崖粉身碎骨,在冰河裏漂流了那麼久,寒氣早已深入骨髓,藥石難醫。後來他爲帶兵回晉陽,用了逆天之術強行癒合骨骼。受損過的根骨,怎麼也比不過從前,總會留下後遺症的,他無時無刻不受着寒痛侵襲,只是以極大的意志力忍受着不表露而已。”
“本來也有一個法子,他是寒傷,你是熱毒,你們兩個如果陰陽交合,損有餘而補不足,倒是極爲合適的,可以緩解他的寒痛。”
“但是,他思慮再三,終究是放棄了與你成親。女郎君知道是什麼緣故嗎。”佛圖澄雙手合十,回想着武王與他的長談,所吐露的心聲。
“只因你的身子也好不到哪裏去,雖然你也是中毒很深,極難受孕,但是萬一有身孕,生產之時,可是九死一生了,故而這輩子是萬不能有身孕的。武王深愛你,這法子的風險,他不願你承擔,所以就放棄了。加上他年壽不永,大約已是註定的事,也不願誤了你的終身。”
“按照他的意思,是想把一個孩子從小養在你身邊,若哪一日他去了,也有人能替他守護你。”
“也許老衲不該與你說這些……”佛圖澄嘆息着說完,便起身離去,只餘她守在這一方小小的禪房。
俞羲和久久無法回神,她從未想過,那些看似輕鬆的日子,扶光承受了這樣多的憂慮,計劃的這樣長遠。
她擡臉想讓眼淚流回去的剎那,只聽粗糲沙啞的嗓音響起:“羲和……”伴隨着淚珠被擦掉,那個熟悉而有力的手掌,再度捧起她的面龐。
扶光不知何時已經醒來,一燈如豆,照着他深情的眼睛,這每時每刻都受盡折磨的男子,倦怠的眼神中是無比的溫柔。
“羲和,你別哭。不算什麼的,我本早就該死,上天讓我遇見了你,已經待我不薄。”
俞羲和摘掉肩上的披風,露出單薄中衣,只見身姿窈窕。她掀開扶光的被子,如一朵荼蘼的花,翩然落入扶光懷中。
懷中軟玉溫香,即使耳鬢廝磨過,但是那每一次都和現在不同。
扶光瞪大了眼睛,這是一個一往無回的吻,溫軟羞怯地落在他冒了胡茬的脣邊,荏弱的腰肢在他僵硬的掌下如花枝震顫。她突然摁着他的肩頭,跨坐在他身上,青絲傾瀉,如同夢境。
扶光渾身緊繃,額頭冒出汗,卻極大地剋制着:“不,羲和,我還沒有告祭天地,明媒正娶,現在的我還不配,你不用……你會後悔……”
“星子在夜,日月在天,本無有交集。但日升月落,週而復始,在佛曉黃昏時,日月亦可點染夜之星霜。”
她眉目澄澈,仰頭看着他:
“既然天地間也有這樣一場相逢,便沒有什麼不配,我只問扶光,你願不願愛我。”
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何敢稱願不願,他的人、他的命都可爲她而生、爲她而拋。他的眼神驟然炙熱而直接,帶着侵略性。
若她是冰雪茫茫裏刺裂蒼穹的劍,他就是她鋒銳的刃。
若她是普照大地予萬千生靈恩賜的驕陽,他就做她熾熱的芒。
若她是萬古長夜孤寂的涼月,他就是最決絕的寒星伴她身旁。
他們彼此都是對方最真實的缺憾,無需註解旁白。
她是他虔誠的信仰,他心甘情願折腰臣服、宣誓餘生的效忠。
雨疏風驟,晚花濃睡,夕顏如玉。
多少年風霜刀劍連連緊逼,軍政國事壓的他疲憊至極,身體寒痛折磨得他無法喘息。
扶光看也看不夠地看着她,只覺圓滿無憾,遲遲不捨得踏實沉眠。
一心獨付於一人。
匐勒遵循漢化治國,不僅娶了不少河北士族女爲妃,充實後宮,而且給自己皇族姓氏改爲“苻”,稱爲苻勒,皇室上下都改了。
獨扶光稱,名字是舊主所賜,不改。
君子營謀士張賓,如今已是太傅之尊,頗受倚重。他當年那個貌美而充滿野心的女兒,早已入主後宮貴妃之位。苻勒原本髮妻早已去世,留下後位虛懸。這位張貴妃,就是後宮位分最尊,孃家權勢最盛的一位了。
張貴妃花信年華,嫁給了年屆天命的帝王,頗爲受寵,不久就生了幼子,自然又是水漲船高,風頭日盛,各種寵愛自不必提。
權勢迷人眼,何況是天下半壁江山,手裏有了小皇子,日日看着煊赫朝堂金殿上的龍椅,父女倆心就漸漸被養的大了。這樣一來,苻勒髮妻所生的嫡長子太子,難免就成了張氏父女眼中釘肉中刺。
苻勒多年征戰,膝下子嗣不豐,除了十八歲的太子,膝下還有位份不高的妃子所生的幾個庶子,年歲也都不大,均十歲上下不等。
這個苻宏身份最是低微,他生母是後宮偏遠宮室伺候花草的粗使侍女,一日苻勒夜宴醉酒如廁更衣,恰逢火氣大,一時興起在花園裏就寵幸了這個侍女。
這侍女容貌極爲普通,膽子也極小,被迫承寵之後,趁着夜色慌慌張張就跑了。苻勒酒醒,也未在意這事,直到數月之後,這宮女的肚子再也遮掩不住,被嬤嬤嚴刑拷問是否私通侍衛,才吐出皇帝一夜風流的實情。
苻勒早就記不住那夜人的長相,對帝王來說,不過是一次發泄而已,過去這麼久,早就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種,只讓人找個冷宮,把那宮女關起來待產。
十月懷胎,宮女產子,小嬰孩一雙與苻勒一模一樣的灰藍色眼睛,暫且保住了母子倆性命。之後苻勒開疆拓土,南征北戰,也忘記了曾有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兒子。
這個身份低微的宮女,孤身一人在冷宮裏艱難地把孩子養到九歲。
就是這樣一個無人管無人問的小皇子,就連名字,都是扶光幫他取的。
那日苻勒的貴嬪所生的第二子,在十三歲上莫名其妙暴斃而亡,扶光便直覺性地意識到叔父的帝國傳承不會太平了。
所以當不知哪裏跑來的小娃子緊緊抱住他的腿喊“堂哥救我”時,扶光心念一轉,就把這個就算留在宮裏,也不準哪天就被悄無聲息害死的小堂弟,帶到了千里之外的靈鷲寺。
關於怎麼帶這個歲數的孩子,俞羲和實在沒有經驗。
扶光從那晚過後,就下了山。
那苻宏小皇子,飽飽地睡了一晚上,第二日起來狼吞虎嚥,幹了好幾碗青萍親手做的飯,精神抖擻地蹦躂到俞羲和麪前,根本不像前一天晚上那萎靡狼狽的模樣。
“好看的姐姐,你昨天沒睡好嗎。”
那小子雖是養在冷宮,但是性子不見陰鬱,渾然一副沒心沒肺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恐怕也是誤打誤撞求到了扶光面前。
他昨日晚間驚鴻一瞥,見到那個赤足踩在山河輿圖上的女子,只覺得堂哥大抵是把他帶到了什麼神仙洞府吧,難不成要把自己這嫩嫩的童男子,交給這化形的女精怪吃了修煉吧。
所託非人哇!都說堂哥可靠,這回可失了算,堂哥一定是色迷心竅,拿自己討好這女精怪了。苻宏一邊泡着澡,一邊大吐苦水,不知不覺沉入黑甜夢鄉,睡得踏踏實實。
今日白天一見,纔看出這精怪原來是個人,只是美得不太真實。
她還是跟昨夜一樣好看,只是看起來有些慵懶,不過是悄悄擡手掩口打了個小哈欠,也透着一股說不出的暗香浮動的嫵媚。
苻宏這孩子的性子,從那雙機靈的眼睛就可見一二。青萍有些忍俊不禁,悄悄對俞羲和附耳道:
“這個小公子,倒是很像女郎年少的時候。”
俞羲和昨夜確實勞累,沒有睡好,心裏不由得暗罵扶光那個傢伙,一開始還收着點,後來越來越貪求無度。
聽到青萍這麼編排自己,忍不住帶着打哈欠的淚花瞪起了眼睛,只是對青萍這個熟知她的人來說,很沒有威懾力就是了。
“噗嗤……”有個聲音沒憋住竊竊笑了。
“喂,你這小子……”俞羲和立刻轉了火力,跟那個不斷擺手,又趕緊捂住嘴巴,表示自己很無辜的小傢伙大眼瞪小眼起來。
“你笑什麼!”她板着臉,對他這樣的毛頭小子自然不客氣。
“漂亮姐姐,我沒笑。”苻宏討好地咧着一嘴白牙,睜着最真誠的眼神。
“你笑了!”“真沒有……”
瞧着女郎和那個小公子打着嘴仗,中氣十足眉眼鮮活的模樣,青萍抿着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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