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波澜四起 作者:未知 沈初云身上一阵阵发冷,她从前就知道自己主张的事业是條漫长曲折的道路,只是真实地了解過细枝末节,才知道究竟难在何处。平复良久才耸了耸肩,答道:“自然是歪理,可是歪理要掰正,需得要无数人为之付出努力,甚至是血的代价。” 白远山闻言不由暗暗点头,也就說道:“二位觉得情理不通,我是理解的。可是沒办法呀,一個法案的修订不是一朝一夕的。”又是一笑,解劝着别人,也似乎是在勉励自己,“当然,也不该全然绝望。至少有我們這样的人意识到了不公,懂的越多就应该承担越多,我們不能只是抱怨,而是该更加积极地用行动去改变這個现状。” 沈初云扯动嘴角一笑,随即将头埋在两手之间。她努力地希望自己坚强面对困难,可是再努力她也不過是個平凡肉身,超然不到哪裡去。 养育她的父亲不支持她追寻自由,甚至严苛地绊在其中。關於這一点,她還沒有彻底地走出来。而离婚案子谈着谈着,又谈到了如此高度。旁观者自然觉得白远山的话使人振奋,可处在漩涡之中的沈初云,只觉得透不過气来。她肩上担着這么多事情,将来還要承受更多的指指点点,实在是超出了她的想象范围和承受能力。 耳边,邓丽莎似乎還在帮忙咨询着法律程序,白远山也是有问必有答。两個人說着,就将接下来几日要办的交涉和要提交的文书都谈妥了。 沈初云觉得這样也不错,這时候的她正想有個人大包大揽地替她做决定,也可避免自己思虑過多。 ### 考虑到已有了对簿公堂的打算,再住着六国饭店的房间就不合适了。沈初云急着要赁一处房子,也未及到处细看,不過听說砖塔胡同正好有合适的独立小院,就以邓丽莎的名义付了半年的租金。房东是個和蔼的孀居老太太,就住在這院子的隔壁,赁出去的院子原来是她次子一家在住,今年在上海找了一份差事做,房子就空出来了。這年头工作难寻,房东老太太其他儿女供职近的也是在郊外的大学,有时一忙起来也几乎不回城裡来,還有個小女儿出洋求学去了。留着房子,不光沒有进项,還要添人来看管,索性赁出去倒是不错。 老太太姓冷,心却热得很,她听說,是一位时髦小姐赁做画室用的,還特地将房子收拾了一番。 沈初云将正房分做客厅和卧室,东边厢房做了书房,西边做了厨房。虽然许多东西都還留在韩家沒有取回,不過想到熬過這一阵的风霜雨雪,自己也能有個自己的家了,心裡還是充满了期待的。 因是邓丽莎出面交涉的,她对屋子的布置倒更知道原委,反客为主地介绍了起来:“按照你的意思,布置得简单舒适就很好。以后你独立了,会客的時間会更多,所以我觉得這客厅未免還是冷清了些。鉴于你也摸不准口袋裡有多少钱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我這個未来的大画家倒是愿意慷慨相赠,将我明珠蒙尘的画作挂在你的客厅。這样中式的四合院儿裡,陈设一些西洋流派的画作,也算是中外结合了。”玩笑說得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就红着脸吐吐舌头。 沈初云抬手一刮她高挺的鼻梁,笑答:“那我将来岂不要发大财了。” 邓丽莎笑着揶揄起来:“人家在跟你讲艺术,你倒来說发财,看来也是俗人一個。” 司机跑进来,冲着邓丽莎叫了一声“小姐”,然后今日的晚报送了過来。 沈初云看司机额头上都是汗珠子,就知道是报上登的事非同小可,便也凑過脑袋去看。只见是一份小报,头版头條赫然用特号字写着“贤伉俪反目,女强人饮泣”,随后小题目又写“世家联姻冷暖自知,還有多少密事待解”。 对于此,沈初云倒是有准备的,白远山早就提醒過,离婚诉讼在国内還十分少见,参与其中的办公人员相当一部分還不具备专业素养,走漏风声是很有可能的。 诉讼一事在上告人一方面是进行得有條不紊,消息见了报,被动的反而是韩家。但一想到明天妇女促进会的日常会议,沈初云不禁有些担心,记者会不会去围追堵截,影响正常的会议流程。 邓丽莎则劝她,多想无益,待明日就见机行事好了。 ### 次日,邓丽莎亲自载着沈初云,提前了一個小时到达会场,才得以躲過记者的镜头。 促进会的成员陆续到齐,因邓丽莎只参与办报未曾加入過组织,留下来与会旁听恐怕不方便,就回到车裡等候。 姚太太上前将沈初云拉過一边,道:“沈先生,你看是不是什么人在散布莫须有的话,想要阻碍我們的事业呢?” 沈初云尴尬地抿了一個笑,回說:“抱歉了,我要是早知道会有人卖消息给报纸,我就该先公布,或者起码先和您說一声儿,免得大家都這样的被动。” “竟然是真的?”姚太太两边眉毛几乎连成了一條直线,愣了半晌才叽叽咕咕,似有抱怨之意,“你怎么就选在這個当口了?下一届的班子正要投票,闹出這样一個负面新闻来,不单是对你不好,我們整個协会也来不及商量对外的說辞呀。還有新声报呢……” 果然听這话音,原本被看好为下届会长首选的沈初云,大抵是被先淘汰出局了。 姚太太其实也不算是全然的势利眼,会长這职务本该是心无旁骛,专注于参与女性进步事务,而不是成为绯闻追逐的对象。 沈初云因就礼貌地一欠身,道:“不挑這個节骨眼儿,真要选定了下一届的班子,若我有幸得大家信赖做了会长,只怕更是难面对舆论。這样也好,您和几位副会长還能细细地研究研究。至于最终的决定,不管是什么我都毫无怨言。如此风口浪尖,我也难堪重任,拖累众位同志一起卷进不相干的私事裡,也绝非我所愿。” 话到此处,姚太太也就无需再言了。沈初云自己能明白闹出這样的事情,便不再适合做领导了,那就最好。 只是恐怕她公然地给韩家一個不下来,便是主动让位,也难保不影响妇女促进会的工作。要知道,這集会、演讲无一不需要zheng府提供场地和程序上的便利。以前大家一听說是外交总长府上的长媳出面办事,自然都是畅通无阻的。這将来嘛,就算外长大人不說话,底下自有小人要去揣度他的好恶。 今日的会议,似乎也因为沈初云震动京城的大新闻而变调了。许多人都无暇讨论事务,而是专注于观察沈初云的状态。甚至有一些年龄稍长的,還显露出从未曾有過的冰冷。 沈初云故作不见,低头望着章程暗想,国内正是变革之际,即便是新思潮,内部也仍然有着许多半新不旧的人,而她的這一步似乎是跨得大了些。如此一想,倒也不去计较這些人心口不一的冷眼了。 散会之后,众人纷纷向外走,不過多时又折了回来,其中一個嗓门大的,便在人群中喊道:“外头都是记者,前门后门侧门都有,怎么走呀?” 這一问,自是将矛头对准了沈初云。她虽然习惯了被瞩目,但這是头一次感受到众人的眼神裡隐隐藏着些不满,一下子就通红了脸。 大家又自然地望向姚太太,請她這会长拿個主意。 姚太太便快人快语道:“初云呀,沒有准备也沒办法了。大家伙儿都還有事,总不能全等在這儿吧。” “很抱歉,给各位添麻烦了。”沈初云一個躬深深地鞠過了九十度,抬头迎着或是质疑或是不屑的注视,慢慢向外去。 大门一开,伴着砰砰几下照相声,记者一拥而上,将沈初云牢牢围在中间,长枪短炮各种提问,反使得一個字都听不清楚了。 沈初云的心扑通扑通乱窜,未语腮先红,自己默念了一句“勇敢些”,這才抬手示意大家都静一静:“我想各位要问的话,不過是求证昨日见报的传闻,就不劳各位一一发问了,我做個统一的回应吧。”說到此,微顿一顿,猛提一口气,努力地调适了一下面部表情,挤出一丝官方而得体的恬淡微笑来,为避免错字或表达得不完善,语速就放缓了许多,“我和韩仲秋先生的相遇,完全是遵循旧式婚姻。我也以我自己的例子驗證了,旧式的婚姻,失败的概率是很大的。走到今天,可以說我并不觉得有多么出人意料。惟愿我的失败,会是中国最后一例旧式悲剧。也愿从我开始,能有更多的女性挣脱错误时代裡,错误婚姻观念的束缚。犯错的是落后的思想,而不是我,也不是韩先生。我知道,舆论对于今次我之决定,不会一面倒地支持。但再多的恶语中伤,也阻挡不了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的凯歌高奏!谢谢各位的关注了,其他問題暂时不便多谈。”然后,深深一鞠躬,“辛苦大家让個道儿,至少让裡头不相干的人先走吧。” 此言一出,虽然记者群裡许多人仍不肯就此作罢,但也有几個风度翩翩之人点头附和,渐渐让出了可以過人的小道来。 因沈初云从大门出来时,堵在侧边和后边的记者都闻讯挤到前头来了,是以妇女促进会的成员早已顺利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