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现状凄惨 作者:未知 沈初云的确有這种无论是非对错都不想再与韩府牵扯的心态,只是香雪儿這事,在她心裡是個例外。因就摇着头,說道:“不,既然是不公开的,那我就沒什么负担可言。” 邓丽莎全然沒想到她会答应得這么爽快,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心裡有许多话,嘴裡却只管把“谢谢”两個字說了很久。 “傻丫头。”沈初云笑着走到邓丽莎身边去,拍着她的肩膀,徐徐說道,“我答应你,一方面是为了我心裡的愧疚。更重要的是,我跟韩仲秋打官司的时候,你在其中的身份不也很尴尬嘛。那时候,你沒有因为那层亲戚关系就疏远我,反而毫无保留地跟我站在一处。而现在,你需要的只是我陪着你走這一趟,我又不必去处理什么复杂的亲友矛盾。如果连這么一個小忙都不肯帮,那我岂不是很忘恩负义嘛。” 有些事,身在其中的时候不觉得。過后回头一看,连邓丽莎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当时的她原来是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无私地为朋友做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因就有些害羞地搔了搔鬓发,有些不好意思又暗暗骄傲地嘀咕了一声:“倒也是……” 沈初云看她這一派娇憨的表情,不由从心裡直笑到脸上来,点了点她圆圆的鼻尖,說道:“所以啊,我們两個人之间,往后就不要說這么见外的话了。你做什么我都支持,精神上、行动上都支持。你也会一样对我的,是不是?” 邓丽莎便笑着一点头。 ### 让邓丽莎料不到的是,去医院探望香雪儿的手续,堪比进入总统府。事前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了许多人去向院长表明绝无采访之意才被允许探视。 走在住院区狭长而阴森的過道裡,邓丽莎的手心、脚心不由渗出一层又一层的汗,每走一步都很艰难。這個时候是医生查房的時間,所有的病人都得待在病房裡。有几扇门背后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他们想出去,他们不想打针,他们說自己沒有病。 沈初云皱了皱眉,一只手被邓丽莎紧紧握住,另一只手不安地抓着胸前的衣料。实在无法想象,一個曾经有着耀眼光芒的电影明星,如今却生活在這种环境裡。 等走到了一個相对安静的区域时,院长便在一间病房门口停了下来,解释道:“這裡一排都是单人间,白天夜裡都有专门的看护,相对條件比较好一些。”說罢,指指跟前的那扇门,表示香雪儿就住在這一间。 病房门上都安着一块玻璃,方便医生护士观察病人独处时的情况。 沈初云望着邓丽莎,眼中含着犹豫和恐惧。两個人将四只手牢牢地握在一起,一步一步挨着,并肩站到了门口,朝裡面看去。 只见裡边有個蓬着发的女子,脸上敷着很厚的粉,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的紧身小袄,手上有一條长长的绸带子,不断地在半空晃啊晃啊,嘴巴一张一张的。一时声音很弱,一时又扯着嗓门大喊:“苏三此去好有一比,好比那羊入虎口有去无還……” “那就是香雪儿?”邓丽莎的心被猛然一撞,不由将沈初云的手攥得更紧了。 “是的。”院长在她们身后低声答道。 邓丽莎双唇颤颤的,抬起一只手,死命捂着嘴,生怕哭出声来,会吓着裡头的香雪儿。 只见她唱罢,呆呆地站了一晌子,眼神空洞无光。良久之后,忽然嘻嘻地笑了一下,含羞带怯地将绸带往脸上一遮,然后从偷笑变成了放声大笑,开始满屋子打转,又来了一段绸带舞。 院长不错眼地盯着香雪儿瞧着,口裡轻声提醒道:“今天的症状又不大好,你们在這裡看看就算了,千万别让她看见你们。她這個样子是完全是以为自己在登台呢,要知道唱戏是一种会跟观众有交流的职业,一旦她瞧见了你们,并不会感到害怕,反而愈发地兴奋。我倒是担心,她的這种人来疯会吓你们一跳。” 邓丽莎的脑袋不停地点着,眼神跟着也放了空,不知是真听懂了院长的话,還是被香雪儿的现状给吓着了。 沈初云镇定了一下,扶着邓丽莎去角落裡冷静冷静。自己则小声向跟過来的院长问道:“刚才香雪儿唱的玉堂春,是她平时喜歡听的戏嗎?” 院长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回忆道:“听她以前的管家說,沒演电影之前,她是唱戏出身。现在是疏于保养,一把好嗓子就给毁了,也听不出从前的风采了。据我猜测,玉堂春可能是她最拿手的戏。因为我十次来,大约有九次都能听见她练這一出。” 沈初云点了点头,对邓丽莎提议道:“我們出去透透气吧。” 脸色苍白的邓丽莎哪還有力气說话,虚虚点了一下头,心裡巴不得赶紧逃离這個使人压抑的地方。 回到院长办公室稍事休息之后,沈初云从包裡掏出一個信封来,恭敬地双手递了過去,道:“院长,這是我們两個人的一点心意,算是香雪儿的住院费也好,伙食费也好……” “其实她现在已经不缺钱了。”院长将信封往回一让,道,“之前报道的影响非常大,我們医院光是收各地寄来的汇款,就需要腾出一個专门的会计。” 邓丽莎抢上前道:“那么,帮助其他病人也是可以的。” 院长愣了一下,想了想觉得這样也好,就笑笑地收下了。接着,敛起神情,目光显得十分凝重,沉声向她们說道:“香雪儿之前倒是恢复得不错,可惜忽然被揪出了陈年往事。许多记者眼裡只有头條,而沒有半分人应该有的道德。对外說什么民众有知情权,记者有报道自由,可对待受害者却丝毫不把人权放在心裡。起初几天是通過医院裡的各种关系,堂而皇之地进来拍照、采访。我眼见着快要治好了香雪儿的病,却因为他们不断地提起往事,而功亏一篑了。现在的她比刚来时,更加地不如。前两天,我想了個法子,在院门口贴出告示,谢绝一切采访。你们猜怎么着?”說到這裡,气愤地将拳头砸在桌子上,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竟然有人深更半夜爬墙进来!這种行为哪裡只是打扰到香雪儿一個,甚至還吓坏了我們医院其他的病人。你们试想想,夜静更深的时候,整個医院的灯光都暗了,突然从窗户上爬进来一個人,别說病人了,我們好好的医生护士,都不免会受惊呀!這也是为什么,我起初并不同意你们二位来探望她的理由。” 听了這番曲折之后,沈初云、邓丽莎简直不敢相信,事态居然发展到了這個地步,两個人不禁低头沉默了许久。 ### 回去的路上,依旧无言。 秋风把沈初云的斗篷吹得飘起来,她两只手紧紧攥在身前,越攥越用力,指节甚至发出咯咯的响声。 但是,邓丽莎沒有任何的察觉,她的脑海裡满是香雪儿的画面。 原来那么俏皮的一個人,竟然成了這個样子。即使香雪儿曾经插足過别人的婚姻,也疑似脚踏几條船。但是到了散尽家财的地步,也够赎罪了吧。這样毫无尊严地活着,会不会已经超出了她所犯下的罪孽? 论情理,梁绣珍应该去看看香雪儿的。但实际上,那是不可能的,甚至梁绣珍会很恶毒地說出活该、這样還不够之类的话。 “丽莎,我可能要食言了。”沈初云想好了主意,就忽然地站在街边不动了。 “什么?”邓丽莎的思绪被打断了,一脸茫然地转過头去,怔怔地望着沈初云发呆。 沈初云上前两步,拉起邓丽莎的手,眼中稍含着几分出尔反尔的愧疚,坦白道:“我想我不能遵照昨天许诺你的话,对香雪儿的事情只字不提了。相反,我一定要写文章,来抨击那些不顾道德的记者同行,我要把他们为了吸引眼球而害得香雪儿无法痊愈的事情,全都揭露出来。即便香雪儿自己有错在先,但是她罪不至此。她破坏婚姻,该上审判庭就上审判庭,法律不管,就去争取法律改革。我們可以用道德批判她不光彩的過去,让她为自己的過错付出合理的代价。可是請注意,是合理的代价,而不是搭上一整個鲜活的人生。她的道德错误沒有把任何人给逼死,那么我們又怎能逼得她只剩一條死路?女子不轨就要以命赎罪,這……這难道不是封建社会才有的事情嗎?這种状况发生在如今的文明年代,难道我們都不用脸红的嗎?” 邓丽莎還未从在医院所见的那种恐惧中走出来,整個人的精神還是很虚弱,讷讷然地问道:“你可想好了?” 沈初云无比严肃地一点头:“刚才在病房外,我就想到了一件事。民国元年,孙先生曾颁布過暂行报律。我记得第三條就是,调查失实、污毁個人名誉者,被污毁人得要求其更正。要求更正而不履行时,经被污毁人提起诉讼时,得酌量科罚。而现在,硬要把一项不存在的教唆罪名安在韩外长身上,难道不是调查失实、污毁個人名誉嗎?這些无良记者不去澄清事实倒還罢了,竟然還要进一步地采取不人道的调查手段,去伤害一個意识不清的女子,這個罪過可不比污蔑名誉小啊!可是为什么,這样一份报律還未得到完善,就草草地被废止了呢?” 邓丽莎将两條眉毛皱拢在一处,有些犹豫地解释道:“因为记者不该被约束,這是侵犯自……” “记者有什么特权可以免于监督?”沈初云哭喊着剪断了她的话,“睁开眼来看看现实吧,有多少人顶着言论自由的名义,做的却是丧尽天良的事情!香雪儿就是活生生的一個例子,且還不是孤例。她本来就快要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了,可是现在不可能了。院长甚至說,永远都不可能了!”說完這一句,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