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再会京师
窗户不過巴掌大小,可曾有囚犯用缩骨功逃离,自此巴掌大的窗户又多了两個十字铁架,横竖一插,便再无逃狱的可能。
牢笼晦暗又多犯人,狱卒抬的饭菜偶有倾洒,尿壶也倾倒不及时,以至于大牢裡常年都散发着一种潮湿的霉味,還有隐隐臭味。
囚犯们早已习以为常,只有新来的犯人才会抱怨,随之后悔,随之失常,大多過了一個月才会认清现实,变得死寂,然后迎来下一波新囚犯,看他们重复着一個月前自己崩溃的事。
今日来的犯人却很冷静。
女人长发凌乱,脸庞已见污浊,身上的衣服更是破旧。她一言不发地站在大牢门前,听宋安德与狱卒交接的事。
头上日光灼热,浸透了青丝,热气钻进头顶,有些烫人。
她抬头望向天穹,汲取即将离去的热意。
灼日刺眼,令人眩晕。
“姜姑娘,我的事都办完了。”宋安德从聚宝镇离开后,就一人押送她进京,路上两人交谈不多,但他已尽力对她好,因为他知道她是個好人,不愿她受太多苦,“李大人就在大理寺,我相信他会還你清白的。”
姜辛夷问道:“你真的相信我有清白可還?”
话有讥讽,似在嘲笑他的无知。宋安德沒听出来,他展颜点头:“嗯!”
看着這憨厚的年轻人,姜辛夷也不嘲笑他了,又转身面朝日光。
宋安德說道:“保重,姜姑娘。”
他将镣铐的钥匙交给狱卒,此事就正式结束了。
从大理寺出来,他以为自己将犯人安然送到心裡会瞬间轻松,可怎么把人交出去以后他反而觉得沉重了呢。
這种把自己娃娃交给别人任凭别人定夺的感觉可真不好啊。
他们会查清楚案子,還姜姑娘一個清白吧?
宋安德的衙役官服本来就是质质量下乘的布,穿了三年,早洗得发白破旧,经過一路奔波,衣裳更是添了脏乱,這让他与大理寺进进出出的人格格不入,一看就是外面小地方来的人。
“宋捕头。”李非白认出了他,走快两步唤他。
宋安德转身看去,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欢喜:“李大人。”
一旁掠過的成守义瞧了两人一眼,便进去了。
李非白說道:“一路辛苦了。”
“也沒啥,姜姑娘不折腾人,不像那些個犯人,总想着法子逃跑。”宋安德說道,“人我送過来了,也该走了,大人也去忙吧。”
李非白见他又多看了几眼大理寺门口,笑道:“对大理寺感觉如何?”
宋安德挠挠头颇不好意思地說道:“大理寺真大,大牢也大,比我們那小地方好太多了。我沒有来過京城,也是第一回押送犯人到京师,這儿可真好,好像心都跟着变大了。啊哈,像土包子进城。”
李非白出身权贵之家,但自己入仕就被父亲扔到衙门底部,也是靠自己一路走到如今這位置的,接触的人多,便更懂他们的心思和想法。他拍拍他的肩头說道:“会有机会再来京师的。”
宋安德点头,又是应了爽朗的“嗯”,他說道:“那我走了,我還得回去复命,再看看能不能找到孙捕头,告诉他嫌犯已安然送到,沒事了。”
他此刻還想着那贪生怕死的同伴是李非白沒有想到的,他說道:“好,宋捕头保重。”
宋安德走了两步又回头說道:“大人可一定要還姜姑娘清白,我相信她是无辜的,沒有真正的毒妇会冒死去瘟疫横行的地方救人,她肯定是被冤枉的。”
“她若无辜,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会将她救出来。”
宋安德的双眼明亮起来:“谢谢大人!”
他终于放下心来,背着自己的破包袱回临县复命去了。
李非白也忙跟进大理寺,他也想见见姜辛夷,问出贼山命案经過。
此时姜辛夷已经被押进大堂,房子光明透亮,但也比外面阴冷些。李非白进来时,成守义和杨厚忠都在了。
他看见了姜辛夷。
她坐在阴影处,更显得周身清冷,像极了不让任何人擅闯领地的狼,锋利危险,透着一股自我封闭似的孤寂。
李非白又见一個穿着红色飞鱼服的中年男子与成守义同坐,那飞鱼服熨得平整,贴身合体,隐约透出那人结实壮硕的身躯。
他眉峰峻冷,扫了一眼李非白,就收回了视线。
杨厚忠說道:“這位是曹千户。曹大人,這是李少卿。”
“嗯。”曹千户冷应一声,“官银失窃,圣上震怒,要求彻查此事。督主派我前来看看,案子是你们大理寺审,下官不会插手。”
成守义說道:“那便开始吧。”
李非白坐下身,与姜辛夷斜对,她沒有抬头看自己,脸上始终带着淡漠。
杨厚忠问道:“姑娘姓名。”
姜辛夷缓缓抬头,看向坐在自己正对面的人,方才旁人喊他成大人。
杨厚忠說道:“你若不配合大理寺问话,我們无法查清案件,罪如默认,你便是真凶了。以此案轻重来判,即便是凌迟处死也不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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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她是一具空壳,无可畏惧。
李非白低声說道:“姑娘,你已来到大理寺,若說出案件经過,我們会仔细调查,若无冤,便会還你清白。”
姜辛夷依旧沒有看他,似陌生人。
李非白不知她为何可以冷静到這种程度,也不知她为何不辩解。
曹千户說道:“看来大人需要用刑啊。”
成守义沒有接话,他看着姜辛夷,问道:“姑娘好像有什么话要与成某說。”
姜辛夷盯着他,缓缓开口道:“东郭先生和狼。”
“什么?”
“成大人有沒有听過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
四人蹙眉,不明其意。
成守义說道:“听過。”
姜辛夷說道:“不,大人沒有听過,不如我来给大人說說這個故事。”
曹千户冷声道:“休要扯跑案件,你再如此,我便对你用刑,逼你招供。”
杨厚忠温声說道:“千户大人,大理寺向来少用刑罚,您急于破案的心情下官十分理解,但還請交由大理寺定夺断案。”
声如刀子,不锋利,但有效。
曹千户冷笑道:“那就让我看看大理寺的手段吧。”
李非白說道:“姑娘,那日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为何会在山寨,又为何手执利刃?”
他多希望她能回答他,只要她說清楚那日实情,他一定可以找到真相。
可姜辛夷依旧沒有看她,屋裡四個人,从始至终她都只在看成守义。
“刑罚……曹千户說的是這個么?”
姜辛夷伸出手,捋起的袖子下两條胳膊鞭伤满布,已见结痂,但依旧能看出曾被刑罚的痕迹。
在座的人都掌管刑狱责罚,他们深知正常的伤口开始结痂时会因嫩肉重生,呈现嫩红色,后逐渐变褐色。可如今的伤口却是紫黑色的,唯有一种可能——伤口撒過盐。
李非白甚至看见手上還有刀伤,如今都未痊愈,足以见当时刺得有多深。
她抬手拢了拢额前的碎发,缓声道:“除了胳膊,你们看不见的地方,都是這种伤口。”她笑了笑,“曹千户,锦衣卫的手段我早有所闻,若你坚持用刑也不是不可,但你若用刑,我保证我不会再說一個字。我希望你能对我客气些,毕竟,我是那贼山唯一活下来的人,让我开口,才有可能找到六万赈灾银两的下落,不是么?”
话轻描淡写,但似弓箭,瞬间卸了对方兵刃。
自有东厂,东厂的人就不曾受過這种威胁。
因东厂负责察听在京大小衙门官吏的不公不法及风闻之事,以至于许多人都闻东厂色变,素来只有他们威胁别人,不会有人敢威胁他们。
就连成守义和杨厚忠都觉微觉惊异,這姑娘是真的不要命了。
曹千户冷盯她许久,终于說道:“那你要如何才肯开口說此案件。”
姜辛夷說道:“我說過,我要說故事。”
“說完故事便肯說了?”
“或许是。”
“……”曹千户冷声,“那我便听你說故事。”
姜辛夷摇摇头:“這個故事你不必听,你们也不必听。這個故事,我是要說给成大人听的,所以——你们可以出去了。”
三人微顿,成守义說道:“出去吧,就让成某来听听姑娘的故事。”
三人只能出去。
屋裡只剩下成守义和姜辛夷。
少了人气,似乎更冷清了。
成守义看着這陌生的姑娘,他确定自己沒有见過她,却不知她为何要独留自己。他說道:“姑娘請說吧,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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