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在听到了她想出村找人后,這個粗壮憨厚的汉子放下手中的弓和網,抓了抓头,道:“咱们村每三個月都会出去买些东西,现在离去集市還有半個月。姑娘你要不然现在這儿住下,再忍半個月吧?”
這也是沒办法的事。
入乡随俗,這是人家的规矩,她就算再不愿也只能忍了。
南久卿倒是对這不以为意,整天拉着她和一群孩子混在一起,俨然成了孩子王。
迟墨真想知道,若他有朝一日恢复了记忆,想起现在這一幕,会不会羞愤的一头撞死。
不過這也是想想。
迟墨觉得,他若要是一直這個样子,也挺好的——
远远地看着他站在金黄的麦浪中,笑的一脸明媚的样子,迟墨不由弯了弯唇角。
庄稼们匍匐在他的膝下,轻轻摇晃,留住了风和时光,以及比麦浪更加的绚烂而温柔的——某個人的笑容。
南久卿抱着怀裡割下来的麦子,睁着眼睛定定的看着遥遥站在他目光之外的迟墨。
她正对着他静静微笑,就像一株新鲜的桃花,唇角的笑意压倒了重重麦浪,美丽着而不自知。
他歪了歪头,突然地跑了起来,一口气向着她的方向冲了過来,也不管脚下沟壑纵横的田地,蛮头跑着,一直到跑到了她的面前。
他举起手上拾掇好的一捆的麦子,笑的无比稚气,又无比认真,“娘亲!给你花花!”
迟墨被他吓了一跳,先是拉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確認了他毫发无伤后這才又将目光放在了他手上捧举着的麦子上,有些好笑,“卿儿,這不是花。”
听到她的话,南久卿放下手,一脸疑惑地看着手中的麦子,“這個不是花嗎?”
“這不是花。”她摇头,“這是麦子。”
“可是它金灿灿的,很漂亮啊,就像娘亲一样。”
他說着,不由得嘟了嘟嘴,“骗子——它是骗子——把自己装的和娘亲一样漂亮,让我以为這是花花。”
然后他轻哼了一声,很有脾气地把手上的麦子扔到了地上。
迟墨哭笑不得。
她现在倒真成了他的保姆一般。
在南久卿扑上来像個讨糖吃的孩子一样紧紧握住她的手之前,迟墨先一步弯腰拾起了地上的麦子。
“這個可不能随便乱扔。”
南久卿握着她的左手,低头一脸好奇的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這是吃的啊。”
南久卿還是一脸懵懂。
与其說他是失去了记忆,倒不如說他是将记忆倒退回了两三岁的样子。
一個两三岁的孩子,自然是不知道麦子是什么的。
迟墨也沒再继续說下去,她弯了弯唇角,便握着他的手向着李娘子家走去——他们目前正暂居在那裡。
见自家娘亲沒再說话,南久卿轻快地眨了眨眼,沒有再继续這個問題,而是回握住了她的手,开心地笑道:“娘亲,我回去要吃三块桂花糕!”
“好啊。”
她回他,“你喝完了药我就给你做。”
“要喝药啊——”
一提到喝药,他的脸就瞬间垮了下来。
大概是孩子的天性对于药就有一种抗拒。
他的表情着实太過可爱,让迟墨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只是她一只手被握着,另一只手又抱着一捆的麦子不好抽手。
“迟姑娘,你咋抱着這么多东西啊?”
就在這时,一道憨直的声音响起。
一身麻衣,形貌有些粗犷的青年见她抬起头来看自己,不由伸手抓了抓脸,黝黑的脸上略略泛红,“迟姑娘,你要是不介意,就我帮你拿吧?”
“不要!”
回答他的是炸了毛的南久卿。
他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一回头就抱住了迟墨的腰,“娘亲才不要你拿东西。”
這姿势如果是由一個真的孩子做出来的也就罢了,却偏偏是由比她高出好几個头的南久卿做出来的——他抱着她,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只长颈鹿低下头来亲吻一朵花。很是不协调,却也有几分诡异的萌感。
迟墨腾不出手,只好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他的额角,“不要胡闹。”
“才沒有胡闹!”
南久卿干脆地把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娘亲是我的——只有我才可以喜歡娘亲,其他人都不可以喜歡娘亲。”
而眼前的這個傻大個对他家娘亲的企图简直耳目昭彰。
迟墨沒成想他会說出這样的话,“胡說什么呢。”
“才沒胡說。”
南久卿轻哼了两下。
迟墨只好代他向面前的青年的道歉,“這孩子還不太懂事。”
這话說的着实违心。
迟墨自己都這么觉得。
然而沒办法。
谁让他撞坏了脑子呢。
“沒关系。”
站在她面前的青年傻呵呵的笑着,“南公子撞坏了脑子嘛,我知道的。”
“你才撞坏了脑子呢!”
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张牙舞爪就要扑上去的南久卿,迟墨一脸头疼,“是是是。卿儿刚才不是還說要吃桂花糕嗎,我們现在回去吃桂花糕好嗎?”
“不行——”
南久卿不住地扑腾挣扎着。
迟墨也顾不上其他人了,费力地把他往李家的方向拽過去。
那青年沒法阻止,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個的身影渐渐远去。
他手裡捏着一串珠花,随着身影在目光中摇曳着缩小,他用力地攥紧了手心,最后却還是无力的松开,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像是为了与他的举动响应和似的,被迟墨拽着走出了几百米的南久卿突然回過头。
在看到对方握着手中珠花一脸惆怅的表情时,他弯了弯唇,好看的眸子因为愉悦而微微地眯了起来。
他回過头,用力地握了握迟墨的手,等她有些疑惑地看過来时,他才笑着露出了两個深深的酒窝,說道:“娘亲說了要给我吃桂花糕哦——娘亲是大人不可以反悔的。”
“是是是。”
迟墨无奈应下。
其实按照辈分說不定你還应该比我大呢。
她這么想着,嘴上却是說,“那卿儿也要乖乖把药喝下去哦。乖乖的孩子我才喜歡。”
“那我要喝药。”
南久卿一脸认真地說道,“我要喝药变成乖乖的孩子让娘亲来喜歡我。”
听他這么說,迟墨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像孩子的童言童语总是能让人不由自主的笑起来一般。
“說的倒是好听。”
继续在這個村子裡呆了半個月总算是赶上了出村的日子。
李家相公如约带着迟墨和南久卿赶去了城裡。
迟墨找了几家有名声的药坊,但是却沒有一個人能够說出南久卿究竟是怎么了。
除此之外,南久卿也格外抵触除了她以外的人触碰。
他抿着唇,沒有多余的表情,只目光带着几分幽冷的荒凉,定定的看着她,彷徨明灭的眼神中有着莫名的委屈,像是在问她——她是否真的那么狠心让别人碰他。
迟墨被他看着也是无奈,只好又握着他的手走出了医馆。
走出了医馆后,好像什么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南久卿又笑了起来,指着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說想吃。
迟墨花了两文钱买了一串,递给了他。
南久卿伸手接過了,却小声地问了一句:“娘亲刚才是不是打算不要我了……”
迟墨的手一顿,“怎么這么說。”
他的嘴角撇了下来,拿着糖葫芦的那只手也垂了下来,“我……我不吃桂花糕了。也不吃糖葫芦了。我乖乖喝药。”
他這么說着,头往下垂了垂,眼睫盖住眼睛,却依旧能看出他的下眼眶含了一汪水,“娘亲不要不要我,卿儿会听话的……”
孩子总是最为无暇也是最为单纯的。
同时,也是最为敏感的。
迟墨敛下眉,握了握他的手。
他手心的温度依旧是她第一次触碰到的那样,如雪如冰,就好像是经年累月的那么冷着。
“我要你。”
她說。
“我要你。”她握紧了他的手。
他大概只有她了——
南久卿仄過了眸子看她。
他的眼神有些惶惶,有些小心翼翼,“娘亲真的要卿儿嗎?”
迟墨对着他点头,“自然。”而后眼神无可避免的柔和了下来,“我要你。”
這一句话落在他的耳中便如树花同发,从她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眼都被赋予了令他欢喜雀跃的魔力,像烟火一样倒泄而下。
“娘亲!”他笑了起来,“我最喜歡娘亲了!”
“好好。”
迟墨安抚住他,好歹沒让他当着一街人的面就直接扑上来。
毕竟别人可不知道他是撞坏了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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