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雪满头(一):大家都抢着要杀我
事实证明,我后来的确当了娘娘,但女配的自我修养手册上說了,我不能和女主抢男人。
不抢就不抢吧,反正我也不是得不到傅喻就活不了的女子。
「那我的结局呢?」
「当然是被男主砍了,你以为反派的结局能有多好?」咕噜說。
后来男主真把刀架我脖子上那一刻,我却径直躺平了:「你杀了我吧,埋我的时候记得不要把土弄我脸上了,不好看。」
我叫孟遥,是丞相府的嫡女。
我从小便喜歡傅喻,做梦都想给他当新娘子。
傅喻,京城乐坊「醉乐居」的坊主,生得明眸皓齿,俊逸绝伦。
书中說,他不喜歡容颜绝色的我,而是看上了我妹妹孟桔。
孟桔长相很普通,她的生母是個青楼女子,听說是我那色鬼老爹强娶来的,早在十年前得肺痨死了。
我一直觉得孟桔很惨,但现在才发现惨的那個人原来是我。
她是故事的女主角,儿女双全,寿终正寝。
而我是故事的大反派,坏事做尽,不得好死。
我有只宠物狗叫咕噜,白白胖胖好生可爱,但它是只路痴狗,时常找不到饭盆。
有一天,它居然张嘴說话了。
它說我是小說中的人物,在20岁的上元节被傅喻给一刀砍死了。
「我不想死啊,咕噜。你救救我吧!」我抱着它的脖子哀求道。
它叹了口气:「看在你每天给我肉吃的份上,我告诉你吧。事情的转机在一年后,你为了赢得男主的怜悯,假装自己要去当道姑。」
我灵机一动:「所以到时候我真去当道姑就行了嘛!」
真好,不用再走剧情,也可以不用被砍死。
虽然我知道自己是悲催女配的事实,但好歹喜歡了傅喻那么多年,說放下就放下是假的,况且他還长得那样好看。
当我来到「醉乐居」,像往常一样扒墙头偷看那位心尖儿宠时,遇见了城东头卖猪肉暴发户的小儿子段昔年。
段昔年不像他那五大三粗的老爹,反而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
由于长得太不像,早些年還闹過。
他那暴脾气老娘气得拿了把杀猪刀,来了场滴血验亲,直到看到两血相溶,此事才算平息。
段昔年有张清秀俊逸的脸,可惜了,是個瞎子。
我也不晓得他是怎么瞎的,只记得在十五岁那年见過一次之后,再见时他就看不见了。
「墙头有人?」他坐在秋千上抬头看向我所在之处,目光空洞。
「嗯,你小声点儿,千万别惊扰了旁人。」我压低了声音。
「姑娘,你长得好像我那未出世的妹妹。」他对我笑着,亮晶晶的双眼弯成了月牙儿。
「……」
自从知道咕噜会說话后,我便不再寂寞了。
我說我爬墙时遇到段昔年了,它惊得白毛倒竖:「你千万别去惹他,自从他瞎了以后就黑化了。」
黑化?
我不信。
「书中說他平时无聊了,就靠杀人来助兴。」
作为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我琴棋书画信手拈来,诗词歌赋不在话下。
這是大家眼中的我,也是曾经的我眼中的我。
咕噜說其实孟桔才是那個实力派才女。
当然嘛,她是主角儿。
日子就像静水流深,终于傅喻捎来的一封信惊起微澜。
他邀我去乐坊做客。
我把孟桔也带上了,期盼傅喻日后能记得此次小恩,砍我时给些麻沸散。
我沒想到段昔年也来了。
他穿了件湖水蓝长袍,言谈举止就是十几岁玩性四起的少年模样。
他的酒窝随着笑意漾出来:「姑娘,你长得好像我那未出世的妹妹。」
「你前些日子对我說過同样的话。」我說。
孟桔微诧:「什么,他也向你說過?」
我觉得咕噜可能搞错了。
黑化后的昔年只可能变成色批采花贼。
当傅喻推门而进时,我才真正理解什么叫风姿绰约,恍若谪仙。
不愧是男主,不愧是我喜歡了十几年的人!
歌妓弹了两曲后,傅喻便把她摒退下去了。
他說听得腻歪。
「听闻遥遥弹得一首好琴,不如……」
「哥哥切莫道听途說。」我急忙打断傅喻的话,连连摆手,「我不行,全都是人们瞎吹的。」
「這是哪裡的话?」段昔年潇洒甩开了柄青竹折扇,「我可是听過遥姐姐琴音的,高山流水,余音绕梁。」
「假的,你听错了。」我急中生智,「我真不行,不如让小桔露两手。」
孟桔沒想到我会提及她,她欲摆手拒绝,段昔年又问我:「你怎么不行了?」
「我…我醉了。」
「可咱喝的都是茶。」
「不是,是你酒窝太醉人了。」
他闻言一愣,耳垂微不可见泛红:「我忽然觉得你长得好像我未来娘子。」
「可我生的未必像你未来儿子。」
「……也行。」
「!!!」
說起段昔年,我還想到一样事。
听咕噜說,這小瞎子的结局也是相当惨,比我還惨。
男主角傅喻好歹给了我個痛快,就伸头一刀的那一刹那。而段昔年不同,要說如果他遇上的是傅喻也就罢了,說不定也就是一斧子的事儿,沒怎么感到痛就過去了,但对他下手的是皇帝!
对,沒错,那個女主角的舔狗皇帝。
像什么拔指甲,在指甲缝裡插针都是小儿科了,至于剁手…听起来超痛的对吧,但变态的是一截一截地剁,剁了之后又把伤口按进盐罐裡!
光是听着我就开始打颤了。
這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儿嗎?
我突然觉得段昔年好可怜,要不想個办法捞一捞他?
我来到卖猪肉這裡时,他正在沒脸沒皮地语言调戏来买肉的女顾客。
「昔年。」我叫他。
他有些惊喜:「是遥姐姐嗎?」
「跟我走嗎?」
他摸了一会儿,才摸到我的手,雀跃道:「你同意了?想通了?」
「嗯,想通了。」我坚定道,「你想走上士途嗎?」
他惊喜不已:「想,你要动用家族力量帮我入仕?」
「太好啦!那我們一起出家吧,南山上有座道观,我当道姑,你当道士,听說香火很旺,不会饿着咱的。」
我话音刚落,他原本翘起的嘴角瞬间耷下去:「不去,我不关心香火旺不旺,我只关心将来我家庭的人丁旺不旺。」
我本来還想劝他,他居然戏谑道:「我說的那人丁,是想和你生的。」
「……去你的!」
段昔年這家伙,我特么不想救了!
我有個丫鬟叫春桃。
她七岁时便跟着我了,我們感情很好,好到不像主仆。
听咕噜說,我被傅喻砍死后,尸体被丢在了荒山野岭,连個裹尸布都沒有,是春桃偷摸把我埋了的,也是唯一一個为我的死落泪的人。
我发誓,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她!
其实我人生中并沒有什么值得欣慰的事,爱情得不到,朋友沒几個,死也死得不体面。
就连我那色鬼老爹也是個遭万人唾骂的不折不扣的大贪官。
其实我也不是沒劝過那酒囊饭袋的老头子,但他居然說:「若我不贪,能有這孟家,能有你锦衣玉食嗎?」
這特么什么歪理?
我不以为然,驳道:「爹啊,你要是好好干的话也可以有所成就,也能像现在這样家大业大。」
「笑话,我要是能干好,還用得着贪嗎?」
「……」
总而言之,我們偌大的孟家,就沒几個有好下场的。
我忽然想起一個事儿,立马抓了咕噜来问,问了之后我才稍稍安心了些。
咕噜告诉我,在孟家垮台之后,奴仆沒有被一锅端,都被遣散了,最后春桃去醉乐居伺候孟桔了。
幸好幸好,春桃的结局還算不错,我终于有一样欣慰的事了。
自从知道這是一個故事后,我常常感到日子過得很慢,也很无趣。
想必我不是主角,沒什么戏份,自然平淡得很。
「春桃,准备一下,我要過生辰。」
「小姐,您的生辰不是腊月嗎?可现在才三月。」
「我過的是21岁生辰。」我說,「這次過了,等我到21岁时就不過了。」
「……」
天晓得我能不能顺利活到21哦?既然不能活,那還不如把生辰全過完,不留一点儿遗憾。
我已经打算好了,今天過21岁的,后天過22岁的……
可就算這样,我也觉得太寂寞了。
一寂寞就想傅喻。
想得不得了。
春夜润风吹,桃花挂满园。
有一枝红杏儿进墙来了。
是我。
傅喻的卧房在二楼,楼下有棵百年歪脖子树。
我轻车熟路爬上去,坐在树杈上看着他安静的睡颜。
「你不冷嗎?」他幽幽睁眼。
「冷。」我說,「你被窝看着挺暖和的,我可以进去躺你旁边嗎?」
「……」
「沒事,你睡你的。我就躺躺,不說话,不会打扰你的。」
「……」
言及此处,忽然听见屋顶轻微瓦片声,猛地窜出個蒙面黑衣人,做着手掐脖子的动作往傅喻飞去。
傅喻眼疾手快躲开了,寻着机会把挂在墙上的剑唰地抽出,同那贼子周旋。
我吓得尖叫,還沒反应過来,就被黑衣人环腰抱着飞出了墙。
「遥遥!」傅喻双手撑在窗台惊慌唤我。
這人是谁?为什么要掳我?
「大佬,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劫我?」
「但傅喻和我有仇!」他声音粗嘎。
「那你去劫他啊,干嘛劫我!」我拼命挣扎。
「我打不過他。」
您倒是挺实诚……
「大佬,求你不要杀我。」
我宁愿两年后被傅喻给砍死。
见他无动于衷,我继续說:「如果你杀了我,這世上就少了一個美人,多可惜啊。」
「你?美嗎?」
「美啊。也许是现在天太黑了看不清,可我真的很美。美到被人摸一把,就会加入牢房二十年住客名单。」
「……」
「大家還說我有娘娘命,若是以后我真成了娘娘,被人摸一把可能要被砍头抄家了。」
「可我摸了你不止一把。」他說。
他這话什么意思?不会真要杀我吧!
我急了:「你不一样,你摸几把都不会有事的,我会把此事烂在肚子裡!」
他轻笑一声:「你很有趣,再见。」
他說完就把我放了下来,旋即又运轻功跳入夜色中。
再见?再也不见?還是再次见面?!
他不会看中了我的美貌,又想来劫我吧?
如果我一不小心惹他不高兴,会不会提前见阎王?
记得咕噜說過,傅喻是男主角,心思缜密,一亏不会吃第二次。
所以……待在男主身边好像很安全!
于是我在第二夜又扒他窗头了。
如我所料,他二话不說把我拉进了屋裡。
「又来干什么?不怕我给你带来麻烦?」他探出头去左右看了看,確認了安全才把窗户关上。
「沒事,我不怕麻烦。」
我以为傅喻会收留我,沒想到他连夜把我送了回来。
「不能让你在我那儿留宿污你清白,如果传出谣言就不好了。」他解释道。
「我不怕谣言。」
我怕的是谣言么?我怕的是死!
「可我怕。」他說。
「沒事,若是传了谣言,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承认咱俩之间不清白,那就不是谣言了。」
「……那我更怕了。」
我嗤之以鼻,在心中暗诽道,你真的怕谣言么?你怕的是和我传的谣言罢了!
要是和你传谣的是孟桔,估计還会花钱让天桥下說书的改编成各种版本花式传播。
咕噜听见我回来的声音,摇着尾巴跑出来。但它看见来人有傅喻时,恶狠狠对他汪汪叫了两声。
「咕噜好像不喜歡我。」
「不是好像,是就是。」
傅喻走后,咕噜气呼呼地直挠我:「我觉得你還缺本《女配的自我修养》」
說起女配,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一個故事裡不止一個配角吧,還有谁?快說說。」
「皇上。」
「皇上?」我有些惊讶,但很快了然,「我猜到了,皇上喜歡我,我喜歡傅喻,傅喻喜歡小桔。」
這個故事好像有点儿老土。
「不是,皇上喜歡的是孟桔。」
「啊?那他为何還要接我入宫当娘娘?」
「笨,自然是为了杀你啊。」
又是杀我!
我是年猪么?怎么大家都争着抢着要杀!
「我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不可饶恕的恶行,让大家都恨入骨?」我实在想不明白。
「那我给你說道說道吧。」咕噜若是人,說不定都开始扒指头了,「你为了得到傅喻不惜陷害他时,不小心被一個小孩儿撞见,你不放心,夜裡摸黑去一把火灭了人全家!另外,你還撺掇几個乞丐去玷污孟桔,虽然沒成功,但也算得上一桩恶事了。還有呢……」
「還有啥?沒了!」我大声道,「绝对沒有了!」
咕噜也不再說下去,而是乖乖趴在我身边。
我开始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真的如咕噜所言我坏得透顶嗎?
我想,但凡有個男人真心喜歡我,对我好,我就不会变成坏女人。
「咕噜,我這辈子真的不会遇见真心对我的男人了嗎?」
「遇到了啊,不就是傅喻嘛?」
「啊?」
「他可是真真儿心地想杀你呢!」
「……」
好吧,咕噜你成精了。
园子裡桃花簌簌,又是一日好春光。
「小姐,不好了!」春桃从前院一路咋乎到后院。
她气喘吁吁推门进来时,我還在挠咕噜痒痒。
「哎呀,小姐您别玩儿了,你的傅公子和小小姐一同去醉乐居了!」
「哦。」
男女主开始发展了。
傅喻注定不是我的,又何必强求呢?
我的要求不多,也不奢求他有朝一日能脑子抽筋娶了我,给我什么傅夫人之类的体面。
得空了允许我去看上几眼,解解相思之苦也算是他给我极大的温柔了。
春桃大喜:「小姐您不喜歡傅公子了?」
「喜歡啊。」我說,「但我喜歡的又不止他一個。」
「……還有谁?」
「城东戏院新来的那個叫扶桑的戏子,人长得好,戏也唱得好,昨儿我還打赏了他一百两呢!得空带你去瞧瞧。」
「哎呀,小姐!」春桃替我干着急。
「你烦我也烦啊,我看上的人那么多,却沒有一個是喜歡我的。」
「那我呢?你看行嗎?」一道清冽如泉的男声从屋外传来。
段昔年?
「你怎么进来的?」我问。
丞相府可不是随便就可以让人进的。
「送猪肉来的。」他边用盲杖探路边向我走来。
春桃端了根红漆雕花圆凳给他。
「谁說沒人喜歡你的?不要妄自菲薄。」他拍拍胸脯,「老子就看上你了!」
「为什么?」
因为我美嗎?但于他又有何用,他根本看不见。
「因为我本来就眼瞎啊。」
「…滚!」
经過段昔年這一遭,我才明白美貌在既定的故事中一无是处。
所以傅喻不会因为我长得比孟桔美就喜歡我。
想通這個事实时,我還是稍微难過了那么一下下。
于是我把对傅喻的思念忍了一晚上,然而在第二天又破功了。
他想杀我是以后的事情,又不是现在。我還不得趁此時間多看上两眼?
「你怎么又来找我了?」
「不行嗎?」我坐在他对面,捧着脸看他,「沒关系,你要是不喜歡我找你,那你找我。」
他有些无奈:「你要在我這儿待多久?我马上要出门。」
「几时回来?」
「后天。」
「那就待到后天吧,等你回来,接着刚才的话题讲,我不喜歡和人聊天只聊一半。」
「……」
傅喻不是個男人!
他居然忍心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把我這弱女子赶出来!
春桃宽慰我,让我别难過,是他沒和我在一起的福份。
咕噜劝我别再为情所困,是时候准备些细软跑路去当道姑了。
正当我翻箱倒柜找银钱时,春桃又跑进来,說今晚扶桑公子会在万溪湖的亭子裡唱戏,免費的。
我大喜,立马提着裙子往外奔。
虽然现在才晌午,但我還是来迟了。亭子外已经人山人海,最佳观赏区已经被人占了。
好不容易等到夜幕降临,扶桑终于出现在舞台上。
周围女眷们激动得又蹦又叫,我根本听不清扶桑在唱什么词。奋力挤到前排,终于可以看清他的妆面,听清唱词了。
唱腔独特,歌声婉转:「春意阑珊,蔷薇尽。玉女出楼弄风柔……」
突然嘭地一声巨响,有人破顶而入,随即又跃下七八個刺客,冷剑直指扶桑。
扶桑迅速闪至一旁,顷刻间剑将木桌劈成两半。
现场霎時間乱作一团。
「啊——」我抱着头在人群中穿梭,生怕被误伤。
忽然有人拉住我的手,我扭头一看,发现居然是段昔年!
他看不见,想必比我更害怕。
「你大胆跟我走,我能活,你就能活。」我說。
「遥遥,我带你……」
他话說一半,忽然神色一凛,迅速抬手,手掌微蜷,像吸铁石一样吸過来個举刀欲砍我的蒙面刺客。
他骨节分明的手精准掐住那人的脖子,毫不犹豫咔擦一声拧断了。
我吓得身子完全僵住,几乎听不见周围的打打杀杀。
湖风吹起段昔年的纯白色长袍,配上幡动的如瀑墨发,仿若夺命鬼魅。
「昔…昔年……」我感觉我要吓尿了。
「刚才那人想杀你。」他将我横抱起来,发动轻功飞离了這個是非之地。
我們停在一处房顶上。
「你怕我?」
虽然他目光毫无焦距,但我依然不敢看他眼睛。
「不…不怕。」
「真不怕?」他好像不大信。
「真的,我发誓。」
「誓注呢?沒有誓注我可不信。」
「我未来夫君的命,可以嗎?」反正我最坏的结果是被砍死,最好的结果是孤独终老。
夫君這种物种,這辈子都不会有的。
「你居然想要我的命?」他话虽這样說,但一张俊脸笑盈盈的。
我总感觉此次遇见的刺客和上次与傅喻交手的黑衣人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究竟是什么呢?
想不通……唉,算了,不想了。
经過那晚之后,段昔年总喜歡在夜裡来见我。
「别碰我,我要叫人了!」
「叫谁?」
「男人。」我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我的男人!」
「哦?在哪裡?」
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脖子,我不禁想起他像捏韭菜一样把那人的脖子拧断的场景。
我咽了咽口水,好吧,我认怂:「想象裡……」
他的脸缓缓贴近我脖颈间,吐着热气:「怎么办,在遥遥面前,我不想装了。」
段昔年一来,我就睡不好,更可恨的是他几乎天天来!
以致于我白天去「醉乐居」找傅喻时,止不住打哈欠,眼皮沉重得很。
「睡觉嗎?」他关切问我,「裡屋有床。」
我一愣,夹杂着些许雀跃探询道:「一起嗎?我是個讲礼的人,主人不在我是不会使用别人东西的,包括床。」
「……」
咕噜听我這话,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忽然有個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坊主坊主,有個难缠的客人硬是要强抢孟桔姑娘!」
傅喻眸色微变,立刻起身大步出去了。
我跟在他后面,看见那是個二十多岁的男子,长得英俊正气。
他应该是喝醉了,拉着孟桔不肯撒手。
孟桔挣扎不過,都快哭了。
「住手!」我大喝道。
大家都不约而同看着我,傅喻也是。
「你個臭流氓,拉我妹妹干嘛?经過我同意了嗎就想带她走!」
「那你同意嗎?」他礼貌询问。
「不同意!」
咕噜慢悠悠甩着尾巴也出来了,它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跑到我身旁小声說:「千万别得罪這人,他是皇上!」
什么?!皇…皇上!
那個要取我狗命的男配?!那個对段昔年施以酷刑的辣手摧花的皇帝?!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這人都已经得罪了。
「你還是快想办法补救补救吧!」咕噜比我還着急。
「你真的不同意嗎?」皇上目光黯淡下去。
「真的…不能同意。」我气焰明显降了下去,支支吾吾道,「不,不過你可以去问我爹,他可能会同意……」
众人::「……」
照目前這种状况来看,我觉得我真的很可能会走上死路。
得罪了一心想置我于死地的皇帝,知道了段昔年武功高强的秘密。
還有傅喻,他好像不怎么喜歡我……
說实话,我有点难過。
但爱情和生命相比……
去他妈的爱情吧,保命要紧!
「咕噜,你說我养一個暗卫怎么样?」
「依照故事发展的尿性,你的暗卫大概率要被男主收买。」
啊這……說得也不无道理。
我绞尽脑汁终于想到個办法:自己学一身武功。
但找谁学呢?
傅喻?
算了吧,若是日后交手,我這徒弟怎么可能打得過师傅?
段昔年?
那更不行了,我的脖子很脆弱的。
再說我一個弱女子,打打杀杀的不太好,最好還是找個高手保护我……
保护!
镖局?对了,就是镖局!
本想叫春桃去的,但转念一想,還是自己去比较把稳,毕竟我要求的服务是暗中保护。
我偷偷摸摸来到镖局门口,還沒踏进去呢,余光就瞥见個白影,不等我看清,顿觉腰间一紧。
景色旋转了一圈,我便被带到墙角。
「你来镖局干什么?」段昔年把我壁咚在墙角,凑近我耳边低声问道。
我心虚得不敢看他:「我…我来买点儿保险。」
「什么保险?别告诉我是养老保险。」
「意,意外险。」
「有我在,你還需要什么意外险?」他凉凉的薄唇有意无意掠過我耳朵,「說实话。」
等等,這姿势…不对劲……
太特么不对劲了!
「真的来买保险。」我一口咬定。
「哦?什么保险?」他說這话时竟然含住了我的耳垂!
我吓得一激灵,双手撑住他的胸膛,把我們隔开了些:「离你远一点比较保险……」
段昔年是不是喜歡我啊?
当我生出這個疑问时,咕噜嗤之以鼻,叫我别异想天开了,段昔年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风流浪荡子。
书中說他女人不断,有时玩儿得疯了,花样都不带重的。
所以他只是把我当用来玩玩儿的女人。
不過這样也好,被他看上可不是件妙事。
我的心稍稍放下一些,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晨雾還未散去,我就被喧闹声吵醒了。
春桃說皇上突然到访,搞得府裡上上下下手忙脚乱准备招待的吃食。
皇上来干什么?诏我入宫当娘娘?
不能啊,按理說时候還未到呢。
我只得亲自去打探一番。
我那贪官老爹笑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哎哟,陛下這說的哪裡话?对不起這三個字份量实在太重,折煞老臣啦!」
「此事确是朕有错在先,误将令嫒认成了我的一個旧人。」
原来是来道歉的。
我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看来皇上還未对我起杀心。
我突然又开始思念傅喻了。
仔细算来,居然已有将近十日未见他了,所以心生思念嘛,也是理所当然的。
去醉乐居的路上有一條偏僻的小巷子,平日裡都太平得很,最大的不太平可能就是偶尔出现两犬狂吠打架。
我边欢乐地踢着石子儿边哼歌往前走,猛然间有個巨大的力道将我拉进一处废弃的院子裡。
那人将我死死抵在墙上,我吓得尖叫,却在看清来人时停住了叫声。
「昔年,你怎么了?」
他的表情好像在忍受极大的不舒服,面色潮红,身体滚烫。
「昔,昔年……」我用食指小心翼翼戳了戳他胸膛,「你沒事吧?哪裡不……唔!」
他的吻如狂风骤雨般袭来。我挣扎着想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然后被迫十指交缠。
我觉得我的嘴要磨出火星子来了,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终于,他的力道缓缓松懈下来。
他松嘴后,我大口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由于缺氧太久,感觉都快沒力气了。
他在我耳边低哑着声音說:「遥遥,帮帮我。」
「帮你什么?」
他将身体又贴紧一分,我感受到……
「這裡,帮我。」他与我鼻尖相抵,「我被下药了。」
「不不不,我不会!」我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沒事,我教你。」
「啊?這這這……我我我,我我不行啊!真不行!」我吓得都结巴了,他不会要来真的吧,「我還是黄花大闺女呢,不能毁我清白啊!」
兴许是药劲太大,他发出了痛苦的低.哼:「放心吧,我怎么忍心毁你清白呢?」
………
夜裡,我躺在床上呆呆看着自己的手,然后脸慢慢滚烫……
天啦,我特么都干了些什么?!
羞耻,太羞耻了!
傅喻啊,我脏了,我更不配喜歡你了。
彻夜未眠,瞪着双眼直到天明。
春晨熹微,淡雾薄如轻纱,草润花香,绿柳央央。
春桃雀跃踩着露珠跑进来:「小姐,傅公子给您捎信儿来啦!」
我猛然坐起,快速拿過信纸摊开,上面赫然写着:「多日不见,甚是想念,有空来我這儿坐坐?」
有空有空,对你怎么可能会沒空呢?就算是正在洞房,只要你一句想我了,我立马扔下新郎下床跑去见你!
我沒想到段昔年也在,而且還被迫坐在他旁边……
我尴尬得不知所措,在听见他低声轻笑时终于绷不住,整张脸如火山喷发那样唰地一下全红了。
「遥遥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嗎?脸好红啊。」傅喻关切问我。
我急忙摆手:「沒,沒有!只是昨夜做的那個梦的缘故罢了。」
「什么梦?」
段昔年冷不丁插一句:「春梦?」
「滚!」我对段昔年飞過去個眼刀子,又见傅喻真心想知道的模样,我只得胡诌,「梦见吃螃蟹了,我正要拿筷子去夹,那蒸笼裡蒸熟的螃蟹居然开口說话了。」
「它說什么了?」
「它让我别吃它,還问我它好看不?我說蒸熟的你红红的,還蛮好看。它說看在它那么好看的份儿上不要吃它,如果吃了它,它明天就要我好看!」
傅喻愣怔须臾,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段昔年也抿唇笑了,然后趁我不注意将手伸過来摸了一小会儿。
等我注意到正想躲开时,他已经摸到我的手了,猛然用力抓住,轻轻拨弄我的指尖。
我怀疑段昔年根本就不瞎!
为了驗證這個想法,我趁傅喻去裡间泡茶时,跟进去旁敲侧击问了下他:「傅喻哥哥,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在和敌人交手时头被麻袋套住了,看不见,是不是就任由敌人狂揍了?」
他笑了,用食指轻轻钉了下我额头:「怎么可能?我們习武之人会听声辨位啊,就算是一点细微的声音也能精准捕捉到。武功越高,精神越紧绷时,辨位能力越强。」
原来是這样啊……
看来段昔年的武功比我想象中還要高。
「那你现在闭上眼睛辨一辨我在哪裡。」
他笑道:「遥遥你别闹了。」
「沒有闹,其实我也会辨位。就算是在家也知道你的位置。」
他挑眉:「哦?這么厉害啊?」
「当然啦,因为你一直在我脑海裡嘛。」
傅喻先是一愣,然后抿着唇,耳朵居然微不可见地红了。
「那我呢?我在哪裡?」段昔年忽然推门进来。
他虽面带微笑,但我总觉得他笑裡藏刀。
「你…你也在我脑海裡。」唉,在段昔年面前我很沒用地又犯怂了。
「可是那裡已经有傅喻了啊。」他不依不饶。
我低头不敢看他,心虚嗫嚅道:「不用担心,其实我脑容量很大的,装得下两個人。」
傅喻:「……」
段昔年:「……」
我喜歡傅喻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
至于为何会传遍全城呢?事情要从那年的冬天說起。
寒冬腊月,雪花飞舞。
那是我十五岁生辰宴過后的第二日,我趁夜偷摸着想去醉乐居见傅喻,却在途中被坏人劫了去。
通過交谈发现,原来那贼人是我爹的仇家。
我问他为何要对我下手而不对我爹,他說因为我爹太胖了,他掳着飞不起来。
我又问他可不可以不杀我,他說不行,而且還說要在杀了我之后把雪堆在我尸体上,做成一個雪人的样子立在我家门前。
我怕了。
我当时就想,如果有個男人来救我,不论是谁,我就嫁给他。
但我喜歡傅喻啊,所以祈祷着他能来。
他来了,真的是他。
纯白的世界,漫天纷扬的雪花,他只用了两招就把那贼人制服了。
得救以后,我问我爹:「您最近是不是得罪過谁?」
他认真想了想,煞有介事点点头。
我追问:「谁?」
他砸吧砸吧嘴,說:「财神爷。我最近应该是不小心得罪了财神爷,所以這段時間才沒什么人往我家送银子。」
我:「……」
总之,经過此事后我更加认定傅喻就是我的真命天子了。
次年三月初三女儿节,我爹为我办了场轰动全城盛大的笄礼。
礼毕后,我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将头上的簪子送给了傅喻。
很快送簪之事便闹得满城风雨,「孟家大小姐爱醉乐居坊主傅公子」已不再是我和春桃两個人之间的秘密。
我确信我心中的那個人是傅喻,所以决定去向段昔年讨個明白话儿。
真喜歡我?
忍着!我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喜歡我的男人多得很,你特么算老几?
就想和我玩玩儿?
找别人玩儿去,小女子不陪!
哼!
来到猪肉摊,他老娘說段昔年在屋后的养猪场杀猪。
我气势汹汹来到他家养猪场,远远地就听见刺耳的猪叫声。
我引颈望去,看见段昔年双臂有力地缓缓抬起,同时猪圈裡有七八头猪随着他的动作升浮到空中形成一個圆圈。
那些猪尖声哀嚎着,扭动着肥嘟嘟的身体,拼命踢着四只小短腿。
段昔年纵身跃入圆心,从身后抽出把杀猪刀,展臂旋转一周,猪嚎声戛然而止,随即它们七零八落落在地上,脖子還汩汩冒着血。
他运功飞下来,足尖点地平稳降落,我這才发现他竟白衣胜雪未染一丝血迹!
怎么办到的?!
我更加觉得他的武功高深莫测了。
我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细皮嫩肉的還沒有猪脖子一半粗。
「遥遥。」他感受到了我的存在,施展轻功飞到我面前,「你来干什么?」
我故作镇定:「来…来看你杀猪。」
他凑近了我戏谑道:「那我杀猪的样子如何?喜歡么?」
我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离他远了些:「喜…喜歡。」
「你的脖子……」他冷不丁来一句,還抬手欲摸。
我吓得一激灵,立即跳开了,抬起双手紧紧捂着脖子:「我已经有半個月沒洗澡了,脖子脏得很,你還是别碰了。」
他勾唇笑了,猛然伸手环住我的腰将我带进他怀裡,随即把头埋在我脖颈间,温热的呼吸打在我皮肤上,轻声說:「我想說的是,你脖子好香。」
我僵硬着身子动也不敢动,见他前的那股牛逼劲儿早已被吓得荡然无存。
第二章那你改姓段,可好?
天空透蓝,浮云悠然,杏子黄澄澄挂满枝头,阁楼院子的榴花开得正旺,火红似霞。
偶有蝉鸣入耳,我才惊觉已至夏。
咕噜热得直吐舌头,我常常带它去溪边洗澡去暑。
它很喜歡戏水,一见到水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得不得了,每次都弄我一身水。
「咕噜,去把那边的皂荚叼過来。」我指了指方向。
它屁颠屁颠地跑過去了,叼起皂荚却只原地转圈,左右观望。
我无奈扶额,咕噜這路痴之症也太严重了吧……
给咕噜洗完澡后,我也凉快得差不多了,正往回走时看见個身穿斗篷,捂得严严实实的人骑马悠然涉水而過,马背上還驼着個人。
我定睛一瞧,怎么是孟桔?!
我的心立刻悬起来,又怕贸然上去不仅人沒救成,還把自己搭上去,于是我大着胆子偷偷跟在后面。
本来跟得好好的,但我忽觉后颈一痛,便两眼一抹黑,晕了。
在晕之前還听见咕噜的狂吠声。
等我悠悠转醒时,映入眼帘的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待看清柱子上的花纹时不禁打了個激灵。
龙纹!
這特么是皇宫!
我吓得赶紧坐起来,才感觉到背部被硌得生疼。
原来我被随意扔在地上了。
「醒了?」
我抬头,看见皇上英俊正气的脸,然后延长视线看见软软的龙床上還未醒来的孟桔。
一個睡在床上,一個丢在地上……
所以我刚才是在坏皇帝的好事儿?!
完了,這是第二次得罪他了!他不会随便寻個由头把我头给砍了吧?
我想起咕噜說的他对待段昔年的那股狠劲儿,不禁打了個寒噤。
我哆哆嗦嗦跪趴在地上,身子抖得像筛糠似的,咣咣咣磕了好几個响头:「小女子不是故意要惹恼皇上的,小女子有眼无珠不是人!小女子知错啦,再也不敢啦!還請皇上不要砍我头!」
「谁說要砍你头了?」
「啊?」
他不耐烦对我挥挥手,拧着眉头道:「去去去,懒得看你。」
「谢主隆恩,谢主隆恩呐!」我手忙脚乱提着裙子连滚带爬跑到门口,忽然想到還有件事未交代,犹豫半晌,還是大着胆子回头道,「皇…皇上,還請您不要对我妹妹做什么…呃,那什么……」
「晓得了。」他又好气又好笑,「朕是皇帝,又不是什么登徒子。」
我這才放心大胆地离开了。
但這皇宫实在太大了,我不可避免地迷了路,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出了宫。
很快便夜幕降临,经過今天這么一遭,我发现我更害怕皇上砍我头,毕竟谁知道他会不会想出什么残酷的花招让我死得苦不堪言呢?
比起這個,我宁愿被傅喻给一刀砍死,宁愿被段昔年给一把掐死。
毕竟就一眨眼的事,来得痛快。
但我又不会武功,保护不了自己的脖子。
我忽然想到段昔年……
经過一番心理挣扎,我還是转了個方向往城东走去。
我在段家门外徘徊了好一阵,正犹豫不决时,头顶围墙上传来段昔年好听的声音:「找我的?」
「嗯。」我点头。
他从围墙上跳下来:「有事?」
「嗯。」我深呼吸一口气,心一横,对他伸长了脖子,「喏,给你了。」
「什么?」
哦,我忘记他看不见了。
「脖子。」我說,「我把我的脖子给你。」
「然后呢?」
「你要保护好它。」
他愣怔须臾,随后凑過来在我脖颈上轻啄了一口,低声轻笑道:「好,归我了。」
都已经第二天了,咕噜還沒回来。
「小姐,都已经找一夜了。」春桃顶着黑眼圈,满脸疲惫。
「接着找,让他们接着找!」
我脑子裡已经想好无数种咕噜遇害的可能性。
难道是皇帝嫌它碍眼将它一刀结果了?或者昨天不小心掉河裡淹死了?再或者找不到回家的路在街上流浪时被狗肉贩子抓去剁了?
我越想越不安。
「呜呜呜,我的咕噜!」我悲从中来,趴在桌上放声大哭。
「汪汪!」
是咕噜的声音!
我惊喜抬头,看见圆滚滚脏兮兮的咕噜领着傅喻慌慌张张跑過来。
「咕噜!」我抹了把眼泪,蹲下来,咕噜摇着尾巴跑到我面前舔我的手。
「遥遥,你沒事吧?」傅喻关切问我。
「沒事。」
他松了一口气:「刚才咕噜来醉乐居找我,对我叫個不停,還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刚才?
不对啊,我昨天就被掳进宫了,况且醉乐居离小溪就半裡远,一眼就可望到。
所以咕噜花了一夜時間寻這半裡路……
「遥遥,你還是抽時間教教咕噜怎么认路吧。」傅喻无奈道,「刚才都走到家门口了,它還在转来转去找方向呢。」
「你知道咕噜路痴是随谁嗎?」
「谁?」
「随主人。」
「……」
「所以傅喻哥哥替我教呗。」我上前盈盈拉住他衣袖,「学费不会少您的。」
他扶额:「我不缺钱。」
「那你缺啥?缺女人?正好,我缺男人。」我满脸堆笑,「您看我這样式儿的成嗎?」
他的脸唰地红了,甩手背对着我:「不成。遥遥你别闹。」
「我沒闹。」我跑到他面前,认真询问,「你喜歡什么类型的都行,我可以打扮成那样子。」
他直视着我,眼神中情愫复杂,抿了抿唇低声叹道:「唉,真要命了……」
他再次確認我沒事后,便慌慌张张走了,留我一人看着他的背影黯然神伤。
「小姐,您别难過了。」春桃宽慰我,「听說今天戏院有扶桑公子的演出。」
「什么时候?」
「待会儿。」
「你怎么不早說?」
为了赶上演出,我特意乘的马车,可万万沒想到居然堵车了!
遣了车夫去打听才晓得,原是有两辆马车相撞,一匹马的马腿擦破了块皮,而且那马還是上品,赔偿事宜一直商量不下。
我连连摇头:「平民百姓驾车出行,還是最好离豪车远一点,不仅自身危险,荷包也危险。」
好不容易疏通了交通,我马不停蹄赶到戏院时,扶桑的戏已经散场了。
我本以为会败兴而归,却在去上一趟茅房的功夫看见阁楼二楼窗口闪過扶桑的身影。
要不去要张签名吧。
我這样想着便来到了二楼。
走廊铺着软绵绵的地毯,拐過回廊后直走,最尽头一间便是扶桑的房间。
我走近,居然听见段昔年的声音:「下作的东西!居然敢伤害遥遥!」
什么意思?
「段公子莫要生气,扶桑知错了。」這声音略带哭腔。
清脆的耳光声后,段昔年又說:「好计谋,一群人串通起来假装行刺,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他轻哼一声,旋即咬牙切齿道:「那夜若是我不在,你们便得手啦,狗杂种!」
「扶桑错了,還請段公子不要厌弃我!」他哭着說,「扶桑只是不喜歡段公子为一個女……」
「谁?谁在外面?!」段昔年敏锐察觉到我的存在,未等我拔腿离开,他一掀阔袖,强风起,门便开了。
「孟…孟小姐。」扶桑哭得满脸眼泪鼻涕,不可置信看着我。
「遥遥?」段昔年飞身過来。
我用力咬着下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恨恨看着扶桑:「還给我!」
「還什么?」扶桑一脸疑惑。
段昔年也问我:「遥遥你要他還什么?」
「一百两!」我說着泪水便滑落下来,捶胸顿足道,「上次打赏给你的,实打实压箱底儿的一百两啊!呜呜呜,你還给我,立刻马上!今儿要是要不回钱我他妈就不姓孟!」
段昔年沉声呵斥扶桑:「快,還给她!」
「那一百两我给段公子您了。」扶桑說。
段昔年略做回忆状,恍悟道:「确实是给我了。」
我抹了把眼泪,把手摊到他面前:「给我。」
段昔年挠挠后脑勺:「我把那钱拿去买猪了。」
我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我的钱,我的钱啊……」
「沒事,你不是說今儿要不回钱就不姓孟嘛?」段昔年用食指指腹轻掠過我的脸,略俯身温声细语道,「那你改姓段,可好?」
「……不好。」
孟桔在皇宫一待就是两日。她一回来竟径直到我這裡来了。
难道是要责怪我狼心狗肺将她一人丢下?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莫非皇帝那狗日的对她做什么了?
不对,那狗皇帝应该不会下手的,因为咕噜說时候未到,不会发生影响男女主感情的大事。
「姐姐。」孟桔雀跃跑进来。
我急忙站起来:「近几日,小桔可曾累着?饿着?皇帝那狗日的有沒有对你做什么?」
「沒有沒有,皇上对我可好啦!」她笑得一张脸红扑扑的,「這一切都還要有赖于爹呢,皇上說他对我好是想要感谢我爹,因为爹忠心不二,干起事来活像劳模,他很感动。」
那满腹油水的死贪官?劳模?
呵,狗皇帝为了得到女孩芳心,什么昧心话都說得出来。
「我這厢来是想請姐姐到我那裡去吃点心。宫廷点心哦。」她顿了顿,接着說,「皇上已经对我說了,你误会他是坏人时,不顾自己也要救我。我一直以为姐姐很讨厌我呢……」
我被噎得說不出话来。
确实,我之前一直不待见她,硬是要說理由也說不上来,兴许是故事的影响吧。
說来也怪,自从我知道這是一個故事后,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发觉之前的我做人行事都好像有无形的手推着我。
宫廷糕点实属不赖,软糯可口,飘香四溢。
我肚子吃得圆滚滚,起身要走时,孟桔慌张叫住我:「姐姐。」
我回头,目光探询看着她。
她紧张得手指直绞帕子:「過几天,我們可以一起去游湖嗎?」
我一怔,随即点头道:「可以。」
记得咕噜說過,不出意外的话,男女主兜兜转转怎么着也会在一起的。
所以傅喻是我怎么也无法染指的人。
我承认我很难過。
不行,他是孟桔的人,而且是一心想要我死的人啊!
我真的不能再喜歡他了。
「听說昔年欠你一百两?」傅喻问我。
我点头:「最近一直缠着他让他還我呢,但他死活不還。」
他抿了抿唇,从袖筒中掏出一百两银票递给我:「我替他還了,你…你不要再去缠着他了。」
啊?這哪儿行啊?
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
「不行啊這,你赚钱也不容易,我怎么好意思收你的?」我推脱道。
「不,我赚钱很容易的。」
「就算是這样,但也是你的钱。」
「哎呀,你拿着吧。」他硬是要把银票塞给我。
我极力阻止,奈何他是习武之人,力气大得不得了,眼看钱就要塞我荷包裡了。
不知该說我灵机一动還是脑子一抽,本想换個說法让他收回钱,竟慌张大声道:「好好好,钱您就当给我了,但得放在你那儿。就当是夫妻共同财产吧!」
傅喻和我皆石化半晌。
眼见他耳朵慢慢泛红,我悔得直想抽自己几個大嘴巴子。
很快便来到和孟桔约好游湖的日子。
然而……傅喻来也就算了,为何段昔年也来了?!
「不是,你一個瞎子,来看什么?看情怀?」我撅嘴抱怨,「明明是我們女孩子之间的约会,怎么你们還要来横叉一脚?」
段昔年耸耸肩,一脸无辜:「谁說是我們来横叉一脚啦?我和傅大公子也早就约好来游湖的。对吧?傅大公子?」
傅喻掩唇咳了咳:「对。」
孟桔笑着說:「姐姐别生气,咱俩当他们不存在就行啦。」
唉,也只能這样了。
不得不說孟桔找的這地方真好,夏风习习,微波轻漾,粉面荷花碧叶满塘,深呼吸一口气满是清香。
然而就在這无边晴好,菡萏蜓立的绝色美景中,居然有條大鳄鱼!
它把我們的船都快拱翻了。
当时我正趴在船边摘莲蓬,還一切都沒反应過来,只觉船身一歪,来不及尖叫便滑进了湖中。
仿佛整個世界都沒了声音,眼前是一片幽绿幽绿的浑浊。
感觉力气在不断被抽干,无法呼吸。
我是不是要死了?
但是這种死法……
被鳄鱼拱下船淹死和被傅喻一刀砍死,我宁愿選擇第二种,毕竟說出去要体面些。
我看见有個白衣少年跳了下来,他先寻了会儿方向,然后径直往我這裡游来。
在我感觉自己要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帮我渡气。
我的肺腑终于得到了复苏,我不禁抱紧他,贪婪地汲取他口中的气息。
当他带我冒出水面的那一刻,我张大嘴巴大口呼吸着,等呼吸通畅了才意识到自己整個人還挂在段昔年身上。
「遥遥你沒事吧!」傅喻伸手把我拉了上去。
我趴在船上不停咳嗽。
孟桔哭红了眼,說還以为我会有個什么三长两短。
「你…会武功?」傅喻问段昔年。
段昔年爬上来,边拧衣服的水边回:「会一点三脚猫功夫,算不上什么武功。」
死鳄鱼,臭鳄鱼,看我迟早不把你皮给扒下来做包包?!
经過這一遭,我們也沒了游湖的雅兴。
当孟桔又去皇宫拿回一整個食盒的糕点时,京城又传出了一條绯闻。
我为了傅喻不惜投湖自尽,段昔年见义勇为救了我……
這传得像那么回事儿,但特么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不行,我要去找傅喻和段昔年为我辟谣!
可当我来到猪肉摊,看见段昔年郑重其事接過官方送来的「见义勇为」锦旗时,我就知道指望他是沒戏了……
「你說你和傅喻,哪個武功要高一些?」我问段昔年。
「我的。」他斩钉截铁。
「不行,偏信则暗。」我摇摇头,「我要亲自去驗證驗證。」
「怎么驗證?」
我嘟起嘴巴,含糊不清道:「就像那天我和你在水下那样啊。」
他一把按住我的嘴,拧眉道:「好吧,他的。你别去驗證了。」
咕噜问我是不是喜歡上段昔年了。
切,怎么会呢?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歡傅喻了,喜歡男主不正是我的宿…命嗎?
但是……
我现在想尽办法保住性命不就是想有個好结局嗎?
不对,我堂堂京城第一美人,怎么可能会喜歡一個小瞎子呢?
我正這样想着,孟桔就兴奋跑来,說皇上邀請我們去狩猎。
我就纳了闷儿了,狩猎不都一般在秋季嗎?
算了算了,他是皇上他都对。
就算某一天他說要娶我那老爹,我們也得将他捯饬捯饬风风光光嫁了。
只是這天气太热了,阳光毒辣得很,树叶都被晒得卷成了细條儿,狩猎不得热死啊?
唉,如果可以,我宁愿带着咕噜去小溪边洗澡。
奈何有皇上在,我只得打起精神应付這无聊的狩猎。
管他呢,把時間混過去就行了。
女眷们都坐在伞下打扇子,至于這些女眷姓甚名谁,我一個都不知道。就算有热心的宫女替我介绍哪位是哪宫的什么娘娘,我也晕晕乎乎一個都沒记住,還看得眼花缭乱的。
「诶,那小瞎子呢?」一位不知名的娘娘问。
「去狩猎了,皇上要求所有男眷必须参加。」另一位回道。
「啊?他都看不见,怎么狩猎啊?」
嗯?段昔年也来了?
在连啃了十块西瓜后,我不可避免地尿意盎然了。
然而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皇上忘记把茅厕带来了!
我尿急得像发兔儿疯一样到处找隐秘的地方解手。
找了大约半個世纪那么久,终于找到了。当膀胱得到释放的那一刻,我感觉整個天空都亮堂了。
然而……
我刚才特么是怎么来的?!
我在這片林子裡蹿了好久也沒找到回去的路,却看见傅喻和段昔年。
段昔年坐在一块石头上「看」风景,傅喻则骑着马儿目光精准捕捉着每一只猎物,掏箭放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好看得不得了。
本想和他们打個招呼的,沒想到還沒张嘴,我就莫名飞了出去,紧接着顿觉一阵钻心似的疼。
「遥遥!」我看见傅喻策马而来。
我疼得都叫不出来了。
是哪個杀千刀的射我?看清楚了,我是人,不是猎物!
段昔年也過来了。
他慌张得到处摸:「扎哪儿了?」
傅喻抓住他乱摸的手:「别瞎摸。」
我用尽力气从嘴裡挤出几個字:「肋…肋巴骨。」
然后我便两眼一抹黑,晕了。
当我迷迷糊糊转醒时,看见三张大脸。
孟桔喜极而泣:「姐姐你终于醒啦!」
傅喻则松下一口气。
反观皇帝,简直冷漠至极:「還好沒死在朕的宫中。」
這狗皇帝一点同情心同理心都沒有!我真不明白,一個冷血动物是如何治理天下的!如何体恤百姓疾苦的!
「皇…皇上,臣女有句话……」我鼓起勇气說道。
「讲。」他也不含糊。
「您下次狩猎时,能把茅厕带上嗎?要是嫌麻烦,只带個坑也成啊。上次我都快憋疯了。」
「……」
我艰难坐起身,看见拿着盲杖从殿外走来的段昔年。
我忽然觉得不仅是脖子,還该把肋巴骨也给他的。
不過当时我怎么会无缘无故飞起来呢?
留在宫中休养了好些天,现在终于可以出去了。
在這裡不得不提一嘴,其实我早就好了,奈何狗皇帝一心想泡我妹妹,硬是說我還沒好。
呵,男人。
一出宫我就去找段昔年了。
「我把我肋巴骨也给你,可以嗎?」
「一会儿脖子一会儿肋骨的,麻不麻烦啊你?」他說着說着便掩唇笑了,「要不咱简单点,直接把你人送我得了。」
今天是我的80大寿。
沒错,我的生辰已经从21岁過到80岁了。
「祝孟遥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春桃說這句话时由于憋笑,肩膀不停抖动。
我砸吧砸吧嘴故作老态,从袖筒裡掏出個大红包:「我的好桃儿哟,来来来,奶奶给你最大個儿的。」
我和春桃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
我俩乐此不疲,站在一旁的傅喻则满脸黑线看着我們。
想必咕噜已经习惯我們這种状态,早就见怪不怪到太阳底下敞着肚皮睡大觉了。
「姐姐您過寿,不畅玩一番怎么行?」孟桔也配合我們演戏,「要不咱去醉乐居摆一桌?」
「好主意!走!」我激动得拍案而起。
傅喻无奈道:「我那儿是乐坊,不是酒楼。」
「点個包厢不就行了?钱嘛,不会少你的。」我撅嘴,「再說了,那一百两不還在你那儿嘛,說好的是那什么财产,一人一半儿。」
「五十两估摸着不够。」
「那就一百两,那什么财产不作数了。你之前說過要给我的。」
「……」
包厢裡,小伙计们很快就准备好了上等酒菜。
「遥遥你伤才刚好,最好不要喝酒。」傅喻眼疾手快按住我倒酒的手。
「小酌怡情,小酌怡情。」我别开他,继续自顾自往杯子裡倒酒。
孟桔劝我少喝点,别醉了。
我无所谓摆摆手,就這酒?還能醉?
事实证明,能。
我抱着酒瓶子,感觉房间是斜的,坐都坐不稳了。
我忽然错觉自己回到了那一天,隆重盛大的笄礼上当着众人的面赠发簪给傅喻,巧笑嫣然:「傅公子,你可以喜歡我嗎?」
他义正言辞拒绝了,還說小姑娘家的要矜持。
我一怔,可是你救了我的命啊傅喻。
真不知道這一生除了你,我還该喜歡谁?嫁给谁?
我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大家都說我有宠冠六宫的娘娘命呢。一個能当娘娘的人,你也喜歡不起来嗎?
我想,如果你是個俗人,肯定早就八抬大轿接受我了,可你偏要当那霁月,不染一丝俗尘。
可我孟遥是個不折不扣俗到了骨子裡的人啊……
「遥遥,你喝多了。」
好听的男声。
抬头,晕晕乎乎看见那张我朝思暮想的脸。
「傅公子。」我抓住他的手,虚虚行了個礼,「遥遥在此谢谢你几個月前救我出雪地。」
他急忙扶住我要歪倒的身子,好笑道:「那是几年前啦。」
什么几年前?明明就是几個月前啊。
傅喻真是昏了头了。
管他呢,我接着說:「如果你哪天死了,我可以继承你的遗产嗎?」
「……」他表情颇为无奈。
「可以嗎?」
「遥遥你居然盼着我死?」
我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按照继承法来讲,配偶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嘛。」
「這……」
「你生气了?」我顿了顿,接着說,「那你可以一气之下娶了我嗎?」
「……」
段昔年问我为什么喜歡傅喻。
我想也沒想就把那句理所当然的话說了出来:「因为他救過我的命啊。」
「可是我也救過你的命啊。」他垂眸看我。
我一怔,抬头看他,由于逆着烛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为什么遥遥你不肯将对那家伙的感情分一点点给我呢?」他失神呢喃着,「就因为我是個瞎子嗎?」
「昔年……」
他自嘲笑笑:「是啊,是我异想天开了。自然是傅喻那样的人才配得上你。」
他說完這话便转身开门,飞向了夜空中。
我愣愣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昔年這是怎么了?
不知为何,我失眠了。
好不容易熬到第一声鸡叫响起,春桃推门进来见我已经坐在梳妆台前,大吃一惊:「小姐您這次怎么這么早就醒了?」
我打了個长长的哈欠:「不是這次醒的,是上次醒的。」
春桃替我梳妆时,像往常一样說着京城最新的八卦。
什么谢家小姐和一個穷书生私奔了,王尚书的小儿子居然不是他亲生的,還有扶桑公子不知究竟得罪了哪個显贵,戏院已经不排他的戏了。
這繁华的京城每日每夜都在上演着不同的戏码,不知我的這场够不够精彩?
太阳照常升起,估摸着又是個绝好艳阳天。
正当我在为如何打发今日的光阴而发愁时,扶桑居然差人送了封邀請信来。
說实话,我不太敢去。
毕竟上次在万溪亭时,他便对我有了杀心。
但当我翻页看见那句「我不会伤害你,若不放心,可让捕快同行」时,我决定選擇信他一次。
這是我第一次见扶桑的素颜。
洗尽铅华的他露出精致的五官,却更显憔悴,分明是男儿身,竟有媚骨天成之风韵。
他說唱戏之人,气质大多便是如此。
他替我斟酒,說是向我赔罪。
我想起今早春桃說的八卦,心下不禁对他生出一丝怜悯来。
虽是向我斟酒,但每每不等我举杯,他便先一饮而尽了。
「我从七岁那年便开始学唱戏了,师父說我是個有天分的小子,学艺三年就让我唱了主角儿。
那一唱,我扶桑的名号便红了。
起初我們只在江南一带唱,后来南下過几次,赚了不少银子。每次我都把赚来的银子给了师父,后来师父死了,戏班子散了,我也就沒钱了。
之后我才知道是师父不小心得罪了一個显贵,那可恨的显贵竟寻了個由头杀了他,還搅黄了戏班子的生意。」
他表情淡然,像是在說别人的故事:「后来听說京城是整個中原有钱人最多的地儿,于是我来了。
一开始我不打算唱戏的,因为一开口我就会不由得想起师父,想起那段在江南的日子。
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我的命实在太苦了,有一日我企图投湖自尽,是段公子救了我。那时他還是健全的,還很爱笑。」
他說到這裡,竟不由自主面带微笑:「从那以后我便跟着他了。
段公子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啊。
我說我喜歡唱戏,他便鼓励我放下過往,我說我想红,他便砸钱捧我。
我一度以为我想要什么,他就会给我什么,直到我說我想要他时才明白从来是我想错了。」
他停了下来,略带探究意味问我:「你就不好奇那個显贵是谁嗎?」
「你希望我好奇嗎?」我问。
「……」
「我特么好奇死了,你快告诉我吧!不然我今晚睡不着了!以后也睡不着了!」我又是踢腿又是拍桌的,尽力配合他。
他淡漠的表情终于露出愤恨来:「狗杂种王尚书!」
「王尚书?那你该解气了。」我說,「那家伙的小儿子不是他亲生的。」
他愣怔片刻,忽而拍手称快:「好哇!好哇!天道好轮回,苍天饶過谁!」
他笑着笑着竟然哭了:「我這辈子都沒有這么恣意過。」
「恭喜。」
「……」
我好像說错话了……
「我這裡有些银票。」他从抽屉裡拿出個小匣子,「還有些金银首饰,全给你了。」
我急忙推脱:「不行不行,使不得啊使不得。」
「你就拿着吧,反正我以后也用不到了。」他的目光失去了神采。
我心咯噔一下,急忙劝慰道:「你别做傻事啊,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霍霍沒了就真沒了!」
「我沒想去死,我只是想出家。」他目光眺望远方,「我已经看破红尘了。」
「正好,我也想。」我激动得拉住他的手,「我当道姑,你当道士,对了,還要救昔年呢,不能忘了他。」
「段公子?他也想?」扶桑面露讶色。
「不是他想。」我挠挠后脑勺,「尽量劝劝吧,为了保住他性命,怎么着也要试上一试。」
「何时?」
「估摸着半年后有個机会。」
扶桑沉默半晌,然后默默把装银钱的小匣子拿了回去:「那我還是等你们一起吧。」
我走的时候,扶桑忽然叫住了我,表情严肃:「不知孟姑娘知不知道段公子是何时瞎的?怎么瞎的?」
我摇头:「不知。」
「当初他…是为了救你……」
我失神走在街上,满脑子都是扶桑的话。
昔年是为了救我才瞎的。
我忽然觉得我好像忘了些事情。
我停下脚步才发觉自己站在万溪桥上。极目望去,灰白天空下的远山迷迷蒙蒙,偶有南归候鸟同清风齐飞。湖水漪漪涟涟,水面有披蓑衣戴斗笠的渔人摇着船儿哼歌:「秋意浓,月衔枝。红楼舞袖弛……」
街边银杏儿黄了,桂子十裡飘香。
原来,已经是秋天了啊……
可惜這么美的秋景,昔年却看不见。
「遥遥,遥遥!」
我一惊,转头,发现是傅喻。
「你怎么了?为何魂不守舍的?」他有些担心地问我。
「啊,你好啊,傅喻。」我对他打招呼,「空了去找你玩儿。」
我說完就走了,一定要去问问咕噜昔年的事。
可是咕噜說它也不知道,书中只說了昔年是被毒瞎的。
「你怀疑那杀猪小子是为了救你才瞎的?」咕噜难得正经起来。
「扶桑公子是這么說的,但他话說一半,任凭我怎么问他都避而不谈了。」我叹了口气,「咕噜,我觉得我好像忘了些事情。」
它笑了:「怎么可能呢?這個故事沒有失忆梗,你這是在疑神疑鬼。」
真的是我想多了嗎?
要不问问春桃?
不等我去找她,她便来了:「太好啦太好啦!小姐您快去老爷书房吧,他今儿带回来好多画让您挑呢!」
「什么画?」我大喜,「莫非是失传已久的一代画神大人的真迹?」
「不是,是各家公子的画像。」春桃笑得跟個滑稽似的,「老爷這是在替您物色对象呢!」
对象?我不要。
我要去问问爹,我十五岁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刚出偏殿,就听见段昔年急切的声音:「孟大人,孟大人!您拿掉了一幅!」
然后便看见他慌慌张张用盲杖探路,亦步亦趋快步走過来。
「昔年。」我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探询道:「遥遥,你…你是不是已经选好了?」
「沒呢。」我看着他手中卷起来的画,「不過這是?」
「孟大人拿丢了一幅,我好心给送来了。」他顿了顿,「怎么?遥遥不信?」
是啊,我不大信。
爹怎么会拿得丢呢?
「我亲眼看见它掉地上的。」
啊這……
好吧,我确信段昔年在撒谎了。
「我看看。」我說着就把他手裡的画拿了過来,展开……
待看清画时,我不禁满脸黑线:「這画上的人……如果我沒猜错的话,是你吧?」
「啊?是我嗎?居然是我嘛?!」他故作诧异感动,「沒想到孟老爷如此厚爱小生,小生无以为报,唯有娶了他那嫁不出去的女儿!」
「……」
「遥遥,今晚我們去放灯吧。」他忽然提议道。
「放灯?」
「对啊,孔明灯。你忘啦?今天中秋节。」
我拉住他的手:「昔年,扶桑公子說他想出家当道士,我之前也给你提過的,你看……」
「你们這是想开了,還是想不开了?」
我语气严肃认真:「是想活了。」
他一怔。
「昔年,如果我告诉你我們都沒有好下场,而且不出两年就会死,你会選擇抓住一线生机,跟我和扶桑走嗎?」
「你的意思是我在两年内会死?」他终于正经起来。
「对。」
「怎么個死法?」
「被人折磨致死。」我深呼吸一口气,「好比千刀万剐,苦不堪言。」
「原来我快要死了。」他一把拉住我的手,目光盈盈,「既然我都快死了,那遥遥你就满足我一個愿望吧。」
「什么愿望?」
「我从生下来到现在,還沒和姑娘睡過觉呢,你可以满足一下我這個愿望嗎?」
「…老色批,滚!」
他嗤地笑了,转身离开之际還叮嘱我:「今晚记得来万溪亭找我,放灯。」
我特么想把你给点了放了!
中秋佳节,爹去一趟皇宫来,竟只带回一盘猪耳朵。
我不爱吃猪耳朵,孟桔也不爱吃。
偏偏我爹把它视若珍宝,嘴裡還不停念叨着:「皇恩浩荡,谢主隆恩呐!」
我和孟桔嗤之以鼻,這皇帝也太抠搜了吧。
「你们啊,别小看了這盘猪耳朵,這可是御赐菜品,证明你们老爹我在皇上心中是有分量的,谁家能有咱家這福分?」我爹如果有尾巴,估计都快翘上天了。
我撇撇嘴:「說不定這是皇上在影射您长了一对猪耳朵似的,听不懂人话。」
「……」我爹悻悻吩咐厨房,「加点儿葱炒了吧。」
他說完又斜睨了我一眼:「明儿你就给我好好待在家裡,张侍郎的儿子要来,你俩正好见上一见。」
「不用,我不着急。」
「我急!」
「……」
据我所知,张侍郎的這独子整日待在家中研究诗词歌赋,死板得很,一点儿情趣都沒有。
「哇,姐姐你看!」孟桔激动地拉着我的手,「好多灯,好美啊!」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远处夜空中飘着无数盏孔明灯。
昔年……
我来到万溪亭,這裡早已人山人海,孔明灯带着美好的祝愿一盏接一盏升空。
「昔年!」我遍寻各個角落,都未曾找到他的身影。
忽觉衣袖一紧,扭头,看见段昔年在漫天飞灯照耀下忽明忽暗的俊脸,他說:「我還以为遥遥你不来了。」
「放灯嗎?」
「這裡吵死了,我們换個安静点的地方吧。」
他說的静谧的地方是在……房顶上。
「你写了什么愿望?」他好奇探头過来问我。
「不告诉你。」我嘻嘻笑道,然后歪头想了想,提笔在灯身写下:希望昔年的眼睛能快点好。
希望你能拥有一双健全的双眼,看看這绝美的漫天飞灯,秋月霜华。
我們把灯放了出去,仰头看着它融入无边夜色中。
「昔年,這景色好美啊。」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我又看不见。」
「沒关系,我给你讲吧。」我坐了下来,双手撑着下巴,「满天都是灯哦,可能天上的神仙要忙好一阵儿了,毕竟要帮人类实现那么多愿望呢!」
他也坐下来,静静听我說。
「街边挂着红红的灯笼,灯笼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们走到桥中央看湖,水面有来来往往的游船,船夫一撑竹篙,就搅乱了红楼飞灯的倒影,波光一圈儿一圈儿漾出去,偶尔還惊出一两條鱼儿来呢。」
「看见嫦娥了嗎?」他笑问。
「沒有,中秋佳节,嫦娥奔月都是骗人的。」
「那遥遥为何不骗我一骗?」
「啊,我看见嫦娥姐姐啦!」我强忍笑意,「還有后羿,他在后面追!」
他笑了:「怎么還看见后羿了?」
「因为嫦娥姐姐抱了他家兔子飞走啦。」
「哈哈哈哈哈哈……」
「昔年,你带我下去吧。」我說,「我想吃糖葫芦。」
夜越来越深,渐渐地,街上不那么热闹了。
段昔年把我送了回来,我推门进去一刹间,本想再看看他,回头却只看见他纵身飞入夜色的背影,直到那抹白衣渐渐消失不见。
秋虫啁啾,一夜无梦。
我是被春桃吵醒的:「小姐快醒醒,张公子来啦!還有傅公子和段公子。」
张公子?
噢,想起来了,就是昨天爹要我见的那人。
我慢悠悠起床洗漱好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未至前厅,竟听见他们其乐融融的交谈声。
「遥遥那丫头啊,蠢兮兮的。」段昔年說。
「蠢…是蠢了些。」傅喻附和道。
张公子不好意思挠挠头:「可她长得好看啊。」
「但她蠢啊。」段昔年又說。
「漂亮的笨女人,挺不错的。我喜歡。」张公子說。
「姐姐,你来啦!」還是孟桔先看见我。
我握紧拳头沉着脸快步走過去坐在雕花木椅上,随手喝了口茶败败火。
「遥遥你刚才喝的茶是我喝過的。」段昔年說。
「那你重新倒一杯吧,别让我把笨蛋传染给你了。」
「……」段昔年叹了口气,转而又对张公子說,「看吧,還小气。」
傅喻再次附和:「是啊。」
张公子還是那句话:「又蠢又小气算什么?长得好看就行。」
這一句话把段昔年和傅喻都噎住了。
张公子正襟危坐,礼貌询问我:「敢问孟姑娘喜歡什么类型的男子?」
「有学识有修养的,最重要的還是长得好看。」我說。
他顿了顿,又问:「那像我這种耐看的行嗎?」
不等我回答,段昔年抢答道:「不,她忍耐不了。」
我:「……」
张公子不死心,继续說:「虽然我长相沒两位公子好,但我内在美呀。想必孟姑娘看人不会只看表面的吧?」
「不,她沒有透视眼。」傅喻冷不丁来一句。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我一会儿看看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脖子都快扭断了。
张公子咬咬牙,笑着对我說:「孟姑娘你還记得嗎?小时候咱们是见過一面的。」
「记得嗎?」傅喻目光探询问我。
我摇头:「好像不太记得了。」
张公子无所谓摆摆手:「沒事,我记得就行了。多美好的回忆呀。」
段昔年忽然抓住我的手:「遥遥你還记得嗎?咱们上辈子见過的。」
「……」
他自顾自說道:「你不记得沒关系,我還记得就行了。」
终于,张公子猛然站起来,憋着一股气行了個礼:「告辞!」
第三章谁揍了我的胸?
因为搞砸了和张公子的相亲,我爹下朝回来听說后,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爹,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故作一幅煞有介事的模样,「前段時間我去算過一卦,算命的說我這辈子注定了会孤独终老,不会有丈夫的。」
「找谁算的?」
找谁?我怎么知道,又不是真的去找過。
「找…找的是……」
「不用說了,我现在就去找你娘帮你算一卦。自家人要信得過些。」
「可我娘不是早就死了嘛?」
「我去问她的牌位。」
「……」
也不问我愿不愿意,爹就直接把我拉来了娘的牌位前跪下。
我恭恭敬敬磕了三個响头。
爹边上香边问:「孩儿她娘啊,咱家遥遥說她不想嫁人,要孤独终老。但我瞅着张家那小子挺不错的,你觉得呢?」
一阵风吹過,略有寒意,我心裡有点儿发毛。
「孩儿她娘,你怎么不說话呀?」爹顿了顿,接着說,「你不說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我:「……」
他說完又转而对我說:「你看,你娘都默认那张家小子了。」
「爹,你耍赖!」我忿忿站起来,用同样的方式对着娘的牌位问,「娘啊,我真不想嫁人,您就同意了我吧。如果您不說话,就代表您默认了。」
安静……
我兴奋得快要跳起来:「爹,你看。娘同意了。」
「你娘這是默认了嗎?不,她是被你气得懒得和你說话!」
「……」合着解释权归您所有呐。
张公子,张公子,天天都是张公子!
姓张那小子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我爹這么逼我?
我现在是一個头两個大。
不行,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搞不好真要嫁给那個姓张的了!
都說男主最聪明了。
走投无路的我只好连夜赶来「醉乐居」,咨询咨询傅喻的意见。
「醉乐居」前厅夜夜笙歌,后厅却静谧非常。
我轻车熟路穿過假山,来到阁楼下的院子裡。
抬头,发现傅喻房间的灯還亮着。
我正想叫他,却看见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倒挂在房檐外。
那人沒有穿夜行衣,却用帕子把脸捂得严严实实。
本不打算打草惊蛇的,但我心下仔细合计一番,若我现在开口大叫,谨慎的傅喻定会第一時間拿着剑冲出窗口。若我装作沒看到,要是那人看见我,說不定为了掩盖行踪,還会悄悄杀我灭口。
于是說时迟那时快,我张嘴大喊:「有刺客啊!有刺客!」
倒挂的那人一惊,瞬间翻回房顶了。
然而未等我反应過来,只觉胸口被沉重一击,我整個人都飞了出去,背部重重撞在那棵歪脖子树上,然后落到草坪上。
我捂着受伤的胸口,竟然有同伙?卑鄙!
嘭地一声,傅喻破窗而出,冷剑直指伤我的那蒙面人。
那蒙面人同傅喻周旋了会儿,见大势不妙,逮到個空子逃走了。
我趴在地上,痛得直龇牙咧嘴。
傅喻快速跑過来,神情紧张:「遥遥你伤哪儿了?沒事吧?」
「我…我……咳咳!」我感觉嘴裡呕出来热热的液体,「啊啊啊,傅喻,我吐血了!呜呜呜,我竟然吐血了!我要死啦!」
「遥遥你冷静,那不是血,是口水。」他掏出手帕温柔为我擦嘴角,「那贼人把你打到反酸了。」
「啊?」我抹了把嘴,借着月光仔细一看,亮晶晶的确实是口水。
我這才稍稍放心了些,却又感到胸口痛极了,缓了好久都沒法动弹。
「那贼子打到你哪儿了?」傅喻见我难受得紧,关切问道。
「胸。右胸。」我悲从中来,忍不住开始啜泣。
傅喻见状更慌了,急忙想把我搀起来:「疼得很嗎?那人下手是不是很重?有沒有伤到肺腑?」
我抹了把眼泪摇摇头,哭嚎道:「本来就平,刚才被他一掌打下去,都要凹进去了,呜呜呜!」
「……」傅喻明显松了口气:「估计那人打你时收了大半成功力。」
他顿了顿,接着說:「他应该认得你。」
什么?认得我?!
「谁?!」我电光火石间猛然想到一個人,「好哇,一定是那姓张的!得不到我就要毁掉!」
我懊恼地握拳捶了下草地:「该死,都怪我這无处安放的魅力!」
「……」
夜晚,我脱了衣服低头一看,妈的,右胸扎扎实实的五個手指印啊艹!
我還以为我会痛得睡不着,沒想到一沾枕头就进入梦乡了。
第二天,傅喻差人叫我去「醉乐居」,說是替我找了個女大夫。
我也本着保险起见的精神去了,沒想到段昔年也在。
他听见我来的动静,呜呜咽咽急急贴上来:「遥遥你還好嗎?伤哪儿了?重不重?」
傅喻眉头一皱,把段昔年拉开了。
那女大夫看我伤处时,傅喻很君子地背過身子去。至于段昔年呢,本来就看不见,只坐在一旁抹眼泪。
「沒伤到经脉肺腑,那人力道收得快。」女大夫說,「抹抹金疮药就行。」
药钱是傅喻给的,药嘛,自然是我自己上的。
「昨夜那贼子,估摸着是熟人。」傅喻說這话时语气犹疑,眼神止不住瞟向段昔年。
段昔年何等精明:「你不会怀疑是我干的吧?我怎么舍得伤害遥遥呢?」
「但你会武功。」傅喻說。
「就会一点儿三脚猫功夫。」段昔年抿了抿唇,道,「若你不信,遥遥胸口不是還有五個手指印嘛?你们要是怀疑的话,我用手比上一比不就好了。」
傅喻:「……」
我咬牙切齿:「臭流氓死变态,滚!」
我拿着金疮药,捂着胸口慢悠悠走在回去的路上。
秋风萧瑟,梧桐飘落,路边的菊花也开了。
路過一处满是红枫的园子,似滚滚烟霞。
段昔年在這片云霞中对我招手:「過来。」
我犹豫半晌,還是向他走了過去。
「受伤了为何不第一時間通知我?」他语气略带恼意。
「当时都痛得要死了,哪裡還有心情去通知你?」我撅嘴,「难道等我死了,還得掀开白布跑去对你說,昔年,我要死了,特此通知?」
他嗤地一笑,一张俊脸凑近我:「遥遥生气了?」
我低头不說话。
他抬手轻柔抚上我的脸,垂眸坚定道:「若有朝一日找到那人是谁,我定会替遥遥报仇!」
经過昨晚来看,那人武功绝对不低。
如果昔年真与他交手,恐要吃亏,况且昔年還看不见。
我故作轻松摆摆手:「算了吧,那人只不過是看中了我的美貌,得不到,就要毁掉。」
他笑道:「你真有那么美嗎?」
我本想拍拍胸脯,却又想到那裡受伤了,于是把抬到一半的手放了下去:「当然啦!我,孟遥,京城第一大美人呢!」
「真想亲眼看看……」他有些失神。
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安慰他:「我答应你,等你以后把眼睛治好了,我天天让你看。」
他忽然抱住我:「遥遥,你以后不要在夜裡去找傅喻了行嗎?」
不等我问为什么,我就听见他在我耳边低声說:「你知不知道你很让人难忘啊……」
昔年這是……
我抱着咕噜替它撸毛,它舒服得眯起眼睛直吐舌头。
「咕噜,你說我是不是很让人难忘啊?」
咕噜对我翻了個白眼,一掀肚皮,肉嘟嘟的身子滚到另一边去,一句话都懒得甩给我。
「是啊,难忘!」我爹气哼哼甩着袖子過来,「简直让人沒齿难忘!」
「沒齿难忘?」我佯装感动抹了把眼泪,「原来您是如此爱我,既然這样,那爹您以后的低保可以让我吃嘛?」
「滚蛋!老子可是丞相,低保也轮不到我啊!」
我耸耸肩:「难說咯,你贪了那么多,谁知道以后皇帝会不会一脚把你给踹了?」
「如果东窗事发,不用低保,你爹我直接把牢饭匀给你吃吧。」
「……」
他叹了口气:「你和小桔都准备准备,后天宫裡有個晚宴。」
晚宴?大家吃好喝好,然后互相恭维几句,一抹嘴便回家就得了的事,为何非得要我們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参加?
只能說君心难测呀。
我本吩咐了春桃明儿去告诉孟桔的,但孟桔今晚就来了,而且是在我刚脱衣服打算睡下的当儿。
她盯着我胸口愣怔半天,无比担忧道:「姐姐你胸怎么那么大一坨淤青?」
我急忙捂住,却由于太過慌张用力過猛,痛得我呲牙咧嘴的。
她扒开我遮遮掩掩的手,看见伤处瞬间红了眼:「谁干的?!這是恨不得像拍蚊子一样想一掌把你给拍死啊!」
「我也不知道。」我实话实說,「当时那人蒙着面。」
「姐姐你看,這巴掌的形状好奇怪。」孟桔凑近了去看。
嗯?哪裡怪?
我低头,看了很久也沒看出什么猫腻来。
「你仔细看,這巴掌的拇指关节突出来了一点。」
我把胸扒起来仔细观察。
真的诶!
「這人有骨质增生吧?」我說。
「应该是的,而且還蛮严重。」孟桔非常认同我說的话。
于是我决定把這個巴掌印画下来,让傅喻帮我看看。
傅喻皱着眉头左瞧瞧,右看看:「你确定這是打在你身上的那個巴掌印?」
「确定。」我悻悻开口,「不過昨夜灯光太暗,沒怎么画好。」
我又急忙补充道:「你给我面镜子,我现在脱了衣服重新画。如果实在信不過,要不你亲自来画?」
他脸瞬间红了:「不,不用了。這幅嘛,也能看。」
他脸红什么?
我挠挠后脑勺,猛然回想起刚才說的话,恨不得当场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怀疑那人有骨质增生。」我故作镇定指了指画中拇指关节突出来的部分,「喏,就這儿,你看。」
傅喻沉默了会儿,才說:「這是扳指印儿……」
扳指?
估摸着是個有钱的主儿。
「实在想不通明明不缺钱,为何還要来干這一行?多危险啊。」我忍不住感叹。
「怎么,你要劝他从良?」
「……」
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何那人要干這种刀尖舔血的营生?
想着想着,等我回過神来才发现走错路了。
這是走到哪儿了?
正当我左顾右盼寻方向时,背后传来轻浮的调戏:「哟,這不是孟大美女嘛?怎么走到我心窝子裡来啦?」
我扭头一看,发现是京城有名富商的纨绔。
如今天色朦胧,周围又沒什么人。
我内心有些犯怵,戒备往后退了两步。
「你别怕我呀。」他缓缓向我靠近,「今日你我相见便是有缘,处对象嗎?」
我摇头:「不处,我已经是别人对象了。」
「哦?傅喻的?」
「不,朝廷的。」我咽了咽口水,「我可是朝廷重点扶贫对象,你别惹我,小心待会儿官兵把你给抓起来!」
他笑得猥琐至极,欲拉我的手:「我有钱啊,我可以帮扶你。」
他不停靠過来,我都快怕死了。
昔年,傅喻,你们快来救救我呀!
正当我以为叫天天不应时,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纯白,然后听见那纨绔痛苦的闷哼。
還沒来得及看呢,我就被昔年拦腰横抱着飞走了。
「他沒看清你吧?」我担忧问道。
「看清了又如何?」段昔年怒意沉沉,「信不信今晚老子摸黑去把他给弄死!」
「别,他也沒占到我便宜。」我真怕他来真的。
我仔细回想一番,当时天色朦朦胧胧的,昔年动作又快,我都沒看清昔年的脸,再加上那人又被踹飞那么远,更看不清了。
我稍稍放下心来。
段昔年把我带回了我家后院的阁楼顶上。
站在高处俯瞰,惊觉早已叶落枯黄,有的树甚至光秃秃的了。
「昔年,冬天要来了。」
「是啊。」段昔年拢了拢我的肩,「冷嗎?」
我点头:「有点儿。」
「我也冷。」他顿了顿,「要不咱俩亲热亲热吧。」
「……去死!」
其实仔细想来,我和昔年也算得上是两小无猜的。
早先,我爹還不是丞相,在朝廷中摸爬滚打。
那时候他還不是個贪官,清廉得比稀粥還清汤寡水,真就老老实实只吃自己那点儿俸禄。
肉嘛,又贵,养活咱一大家子都困难,更别說什么丫鬟小厮那么多张嘴了。
一天,孟桔哭着闹着說要吃肉。
我怕她惊扰爹,被爹责骂,于是只好先哄她,哄好她后我便犹犹豫豫来到猪肉摊。
守摊的是個小男孩,看样子和我年龄差不多大。
我扭扭捏捏半晌,终于开口說我要买肉,但是沒钱。
我還以为他会骂我沒钱還买什么肉,把我轰走。
沒想到他二话不說割了好大一块猪肉交到我手上,說:「這肉给你的,不要钱。」
「那怎么行呢?」我一個劲儿摇头,「不不不,我爹說了不能吃嗟来之食。要不你立一张字据,就說我這是赊账,来日再给你钱。」
「不行,我爹說咱们做小本儿生意的不能赊账。」
「那怎么办?」
他想了想:「要不你亲我一口,就算给了钱了。」
「可以嗎?」
「当然可以。」
「那好吧。」
于是我踮起脚尖在他脸蛋上嘬了一口。
「好哇,段昔年你這兔崽子,小小年纪光天化日之下就调戏人小姑娘!」他五大三粗的老爹远远举着杀猪刀就向他冲過来了。
段昔年轻车熟路钻到摊桌下:「爹啊,别别别,先别急着揍我,你听我解释!」
我怕得不禁退后两步,紧紧抱住那块肉。
他娘一把搂住我,柔声安慰道:「小姑娘别害怕,看他爹今天不打死那小流氓!」
「不是的老板娘。」我解释道,「你们误会了,是我主动要亲他的。」
他爹举着刀停顿在半空中,他娘惊得张大了嘴巴。
从那之后,我家便有肉吃了。
段老板也高兴得手舞足蹈,一個劲儿說自己有儿媳妇啦。
几年如一日,段家便宜把肉卖给我們,有时候沒钱了還可以赊账。
后来我爹一路晋升,直到现在当了丞相。
为了還段家的猪肉之恩,我爹不仅高价把猪肉钱补上了,還决定以后丞相府采购猪肉就去段家。
因此,段家也成了城东赫赫有名的暴发户。
有时候别的猪肉摊贩会說一两句酸话,段家老板娘也会用「善有善报」来顶回去。
自从我家发达以后,别家小孩儿见了我,都是恭恭敬敬行礼,然后「孟小姐孟小姐」地叫,只有段昔年亲昵叫我「遥姐姐」。
是的,他比我小半個月。
他时常带我捏泥人儿、爬假山、抓乌龟。
我的大半童年时光都是同他一起度過的。
什么?你說那我为何喜歡傅喻不喜歡段昔年?
我从小就喜歡傅喻啊,不仅因为他是大哥哥的存在,而且他還是乐坊老板的儿子,在他身上我看见了风花雪月花前月下的浪漫。
我想我是偏爱這种男子的。
更何况在我十五岁那年绝望无援的雪夜,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就像個盖世英雄一样从天而降救了我。
傅喻,傅喻。
是個恍若谪仙的人,是我這辈子都注定无法得到的人。
我闭上眼睛,忽然想起今夜宫裡有個晚宴。
唉,不想去。
作为头戴「京城第一美人」称号的我,到时候宾客们肯定要让我表演节目,像耍猴一样耍给他们看。
我提着裙子来找我爹,本想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不去,却看见他手裡拿着本大红色婚书。
那婚书估计一直压箱底儿放着,边缘红色褪去,都有些泛黄了。
忽然从婚书夹缝中掉出来一张白纸,封面是大大的「休书」二字。
我一怔,出声询问道:「爹,這是什么?」
我爹不动声色迅速把休书捡起,和婚书一同背到身后:「沒什么?不关你事。不過你进来为何不敲门?」
「门是开着的呀。」我接着說,「爹,我可不可以不去参加宫裡的晚宴啊?我不想去。」
「由不得你。快准备准备,叫上你妹妹,咱待会儿就进宫。」
飞檐下亮起星星点点昏暗的宫灯,官员和家眷们稀稀拉拉走在宫道上,远处传来缈远悠然的丝竹之声。
「遥遥。」傅喻叫住了我。
我爹只回头瞥了他一眼,便带着孟桔进殿去了,临了還嘱咐我快些。
「你怎么来了?」我有些诧异。
「殿中奏乐的是醉乐居的乐人。」
我犹豫须臾,還是开口问道:「你還记得当初,就是我十五岁那年被贼子劫了去,除了你,還有其他人救我嗎?」
「沒有啊,怎么了?」他答得分外自然。
「沒,沒什么。」
也是,如果段昔年真是为救我瞎的眼,這么大的事应该早就传遍整個京城了。
我心想也许是我将扶桑的话会错意了吧。
「那你知道昔年是怎么瞎的嗎?」我又问。
「未可知,他从未向外提起過此间缘由。」傅喻抿了抿唇,「遥遥你很在意他?」
不等我回答,孟桔就来催我了,說如果我還不入席,爹就要生气了。
爹果真沉着张脸,一言不发。
我识趣地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
大殿上,皇帝同宾客寒暄几句,又說了些场面话,才让众人举起酒杯喝了酒,這方意味着宴会开始。
一直以为怎么着也会轮到我表演才艺,沒想到過了许久也不见皇上发话,最后甚至都不见他人。
正当我疑惑时,扶桑竟然出场了。
他那宛如天籁的歌喉一出,我便明了今夜我大抵是逃過了一劫。
也许是喝了许多酒水,很快我便尿意盎然了。
出殿来寻茅厕,路過御花园,借着一点点光影,看见前方有個男子将一個女子按在假山上亲。
好家伙,這宫裡风气真特么剽悍!
「你在看什么?」傅喻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轻声问道。
我扭头对他做了個嘘的手势,然后向前方努努嘴,惊喜道:「你看,嘬螺蛳。」
傅喻定睛一瞧,犹豫半晌:「你口中的那個螺蛳,好像是你妹妹。」
「!!!」
我扒在假山上,奋力向前探着身子瞪大眼睛仔细瞧……
妈呀,真是孟桔!
我气愤得搙起袖子直想冲上去给那登徒子来两拳,却被傅喻一把拉住了:「别去,是皇上。」
好哇,原来是他!
我就說嘛,宴会才开始沒多久他就不见了,我還以为是出来放水了。
沒想到啊沒想到,堂堂一国之君居然是個老色批!
不過……
「你不吃醋嗎?」我扭头问傅喻。
「吃醋?」他一头雾水,「吃什么醋?」
「你不是喜歡小桔嗎?」
他笑了:「谁說我喜歡她的?」
哦?难道不是嗎?
我看着前面亲得热火朝天的二人,却在某一刻幌见那扶着孟桔肩膀的左手拇指闪着一圈晶莹的翠玉光……
皇上就是那晚的贼人嗎?
可他這是为什么呢?
我带着這串疑问過了好些天,想得头痛。
唉,不想了不想了。
兴许是在家待太久,我脑袋昏昏沉沉的,便带着咕噜出门透透气。
路過一处糖人摊,有個穿金戴银大腹便便的男子在给孩子买糖。
我看见他拇指上戴着個翡翠扳指。
是他?!
我的心一瞬间提起来,目不转睛盯着他的手。
不能啊,我和這男人根本不认识。
我带着疑虑离开了糖人摊,辗转来到一家成衣铺。
店老板是個穿藏青色外褂,精神矍铄的花甲老头。
老头在给太太小姐们拿衣裳时,他拇指那白玉大扳指一下扎了我眼。
难道是他?
不能啊,就看那一掌的力道,估摸着我還沒被击飞出去,這老头儿的骨头得先散架了。
我挠挠头,又逛了半個时辰,甚觉无聊便又带着咕噜回家了。
刚回到家,我就看见我爹拿着個扳指爱不释手:「啧啧啧,看這成色,看這做工,一百两买到简直赚啦!」
怎么那么多人戴扳指?
那晚揍我的贼人特么到底是谁啊?
第四章快来带我走吧
「遥遥,你是不是又去找傅喻了?」我爹宝贝地把扳指揣怀裡,神情严肃问我。
「沒有,我是去溜咕噜了。」
想必我爹觉得我从小就追着傅喻满街跑,有伤孟家脸面,一直都不怎么待见他。
還记得有一日,我爹喝醉了,一回到家就到我房裡来噗通跪下了,老泪纵横道:「遥遥啊,就算爹求求你,你换個人喜歡吧!」
我也噗通给他跪下了:「爹您說吧,换谁?」
「只要不是傅喻就成。」
「那段昔年行嗎?」
「段昔年?」他偏头想了想,「杀猪的那個小瞎子?!」
我点头。
他猛然站起来:「那你還是接着喜歡姓傅的那小子吧。」
我有时在想,如果有朝一日我真如愿嫁给了傅喻,爹是会生气呢還是高兴呢?
咕噜伸了個懒腰:「你還喜歡傅喻?」
「我不知道,应该吧。」我自己也不确定了。
但我永远记得那個无尽黑暗的雪夜,他是如何带着光出现在我面前。
惊艳得让人不可逼视。
孟桔又来找我去她那儿吃宫廷糕点了。
我不禁想起那夜御花园的场景……
难道咱们女主角喜歡上皇帝了?
我带着這個疑问,连糕点都吃得心不在焉。
「姐姐你在想什么?」
她突然问我,我一慌神,脱口而出道:「嘬螺蛳。」
嗯?她一脸疑惑。
我急忙摆摆手:「啊不,不是。是這糕点真好吃。」
见她不怀疑,我思量片刻,還是拐弯抹角打探道:「不知小桔可有心上人?」
她神色一怔,继而面色一红,双手止不住绞着帕子。
「谁?傅喻?」
「不是他。」她摇头,转而又叹了口气,「我喜歡的人…实话告诉姐姐吧,他是那把金椅子的主人。」
我就說吧!我就說吧!!
悲情男配是要翻身农奴把歌唱了啊這!
不過仔细想想,皇帝也算是個良配。
听咕噜說過,皇上作为故事的男二,甚至比男主還一心一意待孟桔好,故事最后竟然为她一人遣散后宫!
每次孟桔伤心了,皇上总能及时给她温暖的怀抱,男女主和好了,他便站在身后默默祝福。
讲到气愤处,咕噜還激动得上窜下跳,一口一個「抱走我家小桔,姓傅的不配!」
真应了那句老话:「男主由女主心疼,男二由读者心疼」。
虽然我沒什么好下场,但我還是希望孟桔能得到完满。
「你不喜歡傅喻嗎?」我问她。
「我为什么要喜歡他?」孟桔满面疑惑。
因为他…是男主啊……
是啊,谁說女主一定要喜歡男主的?
我对咕噜說孟桔喜歡上皇上了。
咕噜惊得毛都竖起来了,转而很快又恢复平静:「可能故事要改写了。」
故事那么轻易就能改写嗎?
我眼睛一亮:「那我……」
对嘛对嘛!
如果我和傅喻打好关系,他会不会心一软,就不杀我了?
我为自己這個发现雀跃不已,事不宜迟,我扭脸就跑来「醉乐居」了。
来到二楼,未等我敲门,就听见裡面传来我爹中气十足的声音。
「给你十万两,离我家遥遥远一点!」
嗯?爹這是在干嘛?
我紧贴木门,从门缝中看去,看见爹从袖筒中掏出一张大大的银票拍在桌上。
傅喻温润笑着,礼貌从袖筒裡掏出张更大的:「這是二十万两,我和遥遥青梅竹马,感情不是說沒就沒的。」
我爹气得吹了下胡子,又掏出一张银票:「五十万两!」
傅喻又笑着拿出一张来:「一百万。」
我爹一怔,咬咬牙:「两百万!」
坐在桌对面的傅喻依然从容笑着,掏出一沓巨巨巨大的票子:「五百万。」
我爹惊得险些从凳子上摔下去,然后不动声色将桌上的银票统共拢入怀中,嘴上不饶人:「那本官就暂且放你一马!等着!」
「多谢。」傅喻行了個拱手礼。
屋内陷入一片安静。
「你如今這般究竟是何意?莫非傅大公子后悔了?」我爹垂下眼睑忽然說,语气颇有恨恼之意,「呵,别忘了,当初是你打死都不愿意,也是你一意孤行要写下那封休……」
「孟大人!」一向冷静自持的傅喻竟拔高声音打断了爹的话,「天色不早,您该回府了。」
我爹对他飞去個眼刀子,小心翼翼抱着那堆票子出来。
他开门看见我,恨铁不成钢似的瞪我一眼,一甩袖,便潇洒拐過长廊下楼去了。
「遥遥你来啦。」傅喻替我倒了杯茶。
我悻悻坐過去:「刚才我爹坑了你不少钱吧……」
他笑了,沒說话。
我鼓起勇气双手捧住他倒茶的手,双目盈盈道:「我爹坑了你好几百万两呢,要是我今晚不陪你睡一觉,那就真說不過去了。」
「……」
「怎么,不行?那就两晚。不能再多了。」我期待搓搓手,「若是嫌两晚少,那你還不如直接娶了我,以后天天和你睡。」
「……」
我心裡小算盘打得哔哔剥剥响。
如果日后我成了傅夫人,想必他也就不忍心杀我了。
以前怎么沒想到這一茬呢?我真是太聪明啦!
经過孟桔那件事后,我总算找到條活路。
从前一心只想着逃避,想逃去当道姑,想逃得远远的,殊不知原来可以扭转男主心意。
一方面是为了活命,另一方面呢,就算最后他依然沒娶我,但也许会看在我爱慕他的情分上放我一马。
只是傅喻跟個石头似的,无论我怎么說都雷打不动。
正当我苦恼之际,突然飞来一张传单糊我脸上。
我把它拿下来,看见上面的宣传语心生一计。
這是京城最有名的妓馆的传单,「沒有男人能招架得住」這句话吸引了我眼球。
我鼓起勇气来到妓馆,却怎么也不好意思进去。
在门外徘徊半刻钟,门口全是花枝招展的姐姐们甩着香喷喷的帕子,声音像黄鹂鸟似的:「帅哥快来玩儿呀!」
偶然听得两個姐姐聊天。
一個头上簪了朵牡丹,另一個戴了对石榴花耳环。
牡丹姐姐說:「女人不坏,男人不爱。」
石榴花姐姐问:「女人要怎么個坏法儿,男人才喜歡呢?」
「要毒。」
「啊?怎么說?」石榴花姐姐诧异不已。
「蛇蝎美人,蛇蝎美人,自然是要毒如蛇蝎啦。」牡丹姐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别看男人表面一副喜歡清纯的,其实啊真正拒绝不了的,還是我刚才說的那种。尤其是干我們這一行的,更要毒,毒得媚,毒得妖。」
「啊,原来如此。」
我恍然大悟,原来男人喜歡這一款的。
我已经是美人了,但要怎么才能做到毒如蛇蝎呢?
我绞尽脑汁终于灵光一闪。
有了!
我再次来到醉乐居,傅喻沒在房裡,我寻了一圈,终于在后花园找到了。
他坐在石凳上喝桂花酒。
「傅喻哥哥。」我快步走到他面前,把手背在身后,神神秘秘道,「你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什么?」他放下酒杯温柔问我。
「当当当当,你看!」我把鸳鸯荷包捧到他面前,「怎么样,好看吧?」
他怔然。
「你猜荷包裡是什么?」
「香草?」
「不对。」我摇头,「是砒霜。」
「……」
我故作勾引姿态:「以后傅喻哥哥看见這個荷包就会想起我,我這個毒辣的蛇蝎美人。」
「……」
我把荷包硬塞给他后,生怕他說什么都要還给我,只好立刻转移话题:「這桂花酒好喝嗎?我想尝尝。」
還以为他会拒绝,沒想到他吩咐了個小厮去拿酒杯。
我拿着杯子看了好一会儿,又凑上去细细闻了闻,桂花香和酒香混杂着钻入鼻腔,清香四溢,沁人心脾。
我忍不住连着喝了好几杯,還是傅喻按住了我举杯的手:「不行,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
我放下酒杯,捧着脸笑嘻嘻看他:「只要是傅哥哥說的话,遥遥都会听的。」
他垂下眼睑抿抿唇,然后仰头把手中的酒尽数倒入喉中,忽而认真看着我,一字一句认真道:「遥遥,如果我…如果我曾经……」
「嗯?」我期待着他的下文。
「唉,算了,沒有曾经,只有以后。」他喃喃道。
我不懂,什么曾经,什么以后啊?
傅喻他喝醉了吧?
既然他醉了,要不逗逗他?
我手肘搭在石桌上,头枕着手偏头看他:「傅喻傅喻,我是贫穷,咱俩天生一对儿呐。」
他笑了:「我怕贫穷。」
「既然怕穷,那干嘛還要心甘情愿被爹坑那么多钱?」
我越想越气,猛然坐直身子:「不行,我得去帮你把钱要回来。」
「不用。」
「那怎么行?几百万呢!」
「送出去的钱,哪有拿回来的道理?你要是真替我把钱要回来了,我心裡也不舒坦啊。」
「沒事,你要是隔应的话,以后就把這钱当做彩礼又送到我家不就成了?」
「……」他扶额,表情有些无奈,「遥遥你何时变得油嘴滑舌的了?」
我撅嘴嗫嚅道:「你又沒亲過,怎么知道我油嘴滑舌了?」
「……」
「我亲過!」段昔年的声音从院口传来。
紧接着我看见他拿着盲杖边探路边向我們走来。
「我知道,遥遥落水你帮她渡气那次。」傅喻拿起青花瓷酒壶漫不经心倒酒。
「還有。」段昔年坐到我旁边。
傅喻倒酒的动作停顿下来,我紧张地看着段昔年。
只见他沉默须臾,才咧开嘴笑道:「梦裡還有過一次呢。」
他也摸過酒壶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傅喻,你這桂花酒味道真不赖,怎么酿的?」
「家裡厨娘酿的。」
他俩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很快就到黄昏了。
我和段昔年一同出得「醉乐居」来。
他忽然停下脚步问我:「傅喻那人,真有那么好嗎?」
「他救過我命呢,当然好啊。」
他沉声道:「你对傅喻,過于亲近。」
「可是我想活下去啊,昔年。」
我想活命啊……
本想請教府裡的厨娘桂花酒该怎么酿,却看见她把什么东西放在碾钵中碾磨。
「瑛娘,您在磨什么?」我好奇探過头去。
「巴豆。」她把巴豆粉装进一個個小纸袋裡,「老爷說他最近便秘,难受得很,让我在他饭裡和点儿巴豆。」
眼见她欲把巴豆粉倒进爹的饭碗裡,我阻止道:「您要不直接倒汤裡吧,反正就我爹一個人吃。」
她想了想,觉得我說得甚有道理。
那可不嘛,倒在饭裡看得见,吃得隔应,倒汤裡就不一样了。
我又问了她酿桂花酒的方法,還认真做了笔记,心想若我来年有幸還活着,一定要自己酿点儿酒来尝尝。
天气越来越冷,我命下人给咕噜做了两件衣裳。
但咕噜打死都不穿,嫌弃花纹幼稚。
哪裡幼稚了?
不就是俩羊角辫小孩儿扑蝴蝶的图案嘛?多可爱呀。
但它就是挣扎着不穿,好不容易把头套进去了,它硬是要想办法拱出来。
我无法,只好由着它去了。
呵,小家伙還挺臭美。
我严重怀疑它在外面有狗了。
咕噜在外面有沒有狗我不知道,但我马上要倒霉了是真的。
我不明白,为何堂堂九五之尊要到我家来吃饭。
左思右想,估摸着皇上是为了见孟桔。
一开始還以为是中毒了,但在他连跑了八趟茅厕后,我爹终于灵光乍现抓了厨娘来问,這才把我给供了出来。
我吓得咚地一下扎扎实实跪在地板上,咣咣咣磕了好几個响头,一把抱住皇上大腿哭诉道:「皇上啊,您就饶了臣女吧!日月同心天地可鉴,臣女不是故意的!谁能料到今儿会有阵风会把您给刮来吃饭啊?」
皇上脸色煞白,眼圈青黑,想必快拉虚脱了。
「放开!」皇上表情痛苦,额角甚至還冒出了点点薄汗,手指微蜷,手背上的毛孔都竖了起来,「你特么快放手!」
我死死抱住他大腿:「不放,臣女不放!如果我放手了,您肯定一扭脸就要砍我头!」
我說着便抹了把眼泪:「皇上您深明大义,应当也知晓此事真不能怪我呀,要不是我爹便秘,我用得着在汤裡下巴豆粉嘛?要怪只能怪我爹。不对,要怪也只能怪我有颗孝顺赤诚的心呐!」
皇上好像不听我的,艰难拖着我往外走。
我吸了吸鼻涕,小心翼翼问:「皇上您這是要拉臣女去刑场嗎?」
「朕要去茅房。」他深呼吸一口气,绝望地仰头闭上双眼,「所以,你特么快放开朕啊喂!」
我立马像弹簧一样跪着往后滑了约莫三尺远:「皇上您快去吧!」
皇上就像放出栅栏的猪,夹着屁股火急火燎跑去茅房了。
爹捂着脸止不住叹气,孟桔也一脸心事重重。
「完了,皇上因为屎和我們孟家结仇了。」我爹面如死灰,「我以后要被穿小鞋了。」
孟桔拧着秀眉担忧道:「不知皇上還要拉多久,如果上朝时憋不住了又该如何是好?」
我:「……」
难道就沒有一個人担心我会不会被皇帝给砍了嗎?!
当皇上虚弱扶着墙进来时,我爹也咚地一声跪下了:「皇上您要不把遥遥拉宫裡去伺候您吧。权当赎罪了!也免得她一天到晚总跑去见姓傅的那小子。」
「我不……」我愣了愣,本想拒绝,但最终還是如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认命道,「我不想再等了,咱现在就进宫吧。」
「朕可沒逼你哦。」
「嗯,臣女晓得,爹逼的。」
进宫的第一天,看门。
进宫的第二天,看门。
进宫的第三天,看门。
终于我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那扇富丽堂皇的雕花朱门,跑到正在批奏折的皇上面前,噗通跪在大理石地板上:「皇上,臣女可以把咕噜带来嗎?」
「怎么,想它了?」
「不是,想让它来看门。」
他笑了:「那可是你的活儿,哪有让一條狗来帮你干的道理?」
看门的第六天,我挟了套粉色蔷薇花纹被褥来。
「你躺在這裡干嘛?」皇上问。
「臣女在地上坐久了,屁股硌得疼,想躺一会儿缓缓。」我坐起来揉揉眼睛,「皇上您不喜歡么?」
「嗯,朕不喜歡,你快把被褥给撤了。」
看来皇上是不喜歡我的被褥。
「那要不您把您被子借我盖盖,您肯定喜歡自己的被子。」
皇上的被子肯定暖和。
他扶额:「朕不是不喜歡你的被子,是不喜歡你躺在门口。」
我急急站起来把被褥收起抱在怀裡:「不喜歡我躺這裡…那要不臣女躺殿裡面去吧?正好躺這儿也冷。」
「……」
躺着看门的第二天,我认识了個小太监。
他說他叫小橙子,是皇上的掌印太监。
我很惊讶,问他:「你几岁了?进宫多久了?」
他說他今年十七岁,进宫十年了。
我拍拍他的肩:「不错,有前途,那么年轻就爬到這個位置,好好儿干。」
他羞赧笑笑:「姑娘您也不错啊,一来就可以给皇上看门儿。」
「我要是不给他看门,他会杀了我的!」我說着便开始唉声叹气起来,「我觉得我是活不长了。」
「呸呸呸,我看姑娘您是個长寿之人。」
「你别安慰我了。」
「嘿,别不信。把手摊开,我看看你生命线有多长。」
我乖乖摊开手。
他看了一眼,神色凝重道:「好吧,是挺短的……」
我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小橙子又把自己手掌摊开:「你看我掌心有颗痣呢,妥妥的富贵命。」
我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說什么了,满脑子都是我生命线短。
我挣扎半日才扭扭捏捏推开殿门进去,慑于皇帝威严,我大老远就跪下了。
「你又怎么了?」皇上好像有些不高兴我来。
「臣女…臣女……」我哆哆嗦嗦半天,還是不知道那话该怎么說。
「离朕近点,太远了,你說什么朕都听不清。」
于是我狗腿地跪行過去,心一横,终于說出了口:「皇上您可以借我支笔嗎?」
「借笔干嘛?」他好奇得都放下手中的奏折了。
「我想把我生命线画长一点点啦……」
「……滚出去!」
皇上真小气,不仅不肯借我笔,连個遮风挡雨的棚子都不肯给我搭一個。
我躺在地上拉過被子,借着昏暗的宫灯用食指仔细描摹檐下的雕花纹路。
「阿——阿嚏!」我揉了揉鼻子。
唉,好冷,冷得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這种看门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個头哇?!
昔年,你会飞,快来带我走吧。
我眼眶微湿。
好想放声大哭,但我不能。
若是皇上听到了肯定会嫌我烦的。
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是個老太监提着宫灯来了。
他抬手敲了敲门,门内传来皇上让进的声音,他才恭恭敬敬推门进去。
在這万籁俱寂的初冬寒夜裡,我隐隐约约听见屋裡主仆二人的对话。
「你說,哪個像?」
「奴才不知。」
「哦?确定不知?」
「都像。」
「必须选一個。」
「后来的這個……不太像。」
安静须臾后,皇上终于說:「朕也觉得。朕一开始就是对的。」
「皇上您永远都不会错。」
躺着看门的第三天,我還是感染了风寒。
「怎么那么不禁折腾?朕這裡风很大嗎?」
我跪趴在地上,脑子昏昏沉沉的,随口回道:「大。」
「嗯?」他神色一凛。
他這一声嗯?把我吓得汗毛倒竖。
我刚才是不是說错了什么,怎么又惹他不高兴了?
算了,溜须拍马不会错。
于是我急忙补救道:「是皇上您凛凛的威风把臣女给吹来受凉了。」
「……油腻死了,跟你爹一個德行。得,懒得看你,你走吧。」他不耐烦对我挥挥手。
「谢主隆恩。」我磕了個头才小心翼翼退出大殿。
已经很久沒生過病了。如今猛然来這一遭,我觉得腰酸背痛精力不济。
正值晌午,日头高挂。
可初冬的阳光已经不暖和了,寒风一刮,树叶簌簌地落,最终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杆突突地兀在那裡。
我的生命也将会像這树般凋零吧……
我有些伤感,湿着眼眶走着走着,忽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即两眼一抹黑,倒地上了。
扶桑又开始搭戏台子了。
這是我苏醒后春桃告诉我的。
也是,经過宫宴那一场表演,他们戏班子的身价怎么着也得翻倍涨啊。
城东那家戏院拥有了前所未有的热闹。
但当我看见他们宣传语时忍不住恶寒。
「皇上因如厕而错過的宫宴表演,悔恨终生!」
如厕……
我仔细回想一番,扶桑表演时,皇上明明正好出去和孟桔幽会了。
皇上作为全民偶像自然是個宣传的好噱头。
百姓们也乐意为此买单,因为毕竟可以說出那句装逼话:「我看過的這场戏,连皇上都沒看過呢!」
「啊?连皇上都沒看過,我要看!看完方便吹牛逼。」
我边喝药边听春桃說這几日断更的八卦。
最大的便是扶桑的。
之前听說他得罪了個权贵被封杀了,如今东山再起,甚至势头更甚。
人啊,命裡注定要红是挡也挡不住。
「還有呢?」
我不信這么多天了,就這点儿八卦。
春桃不自在搓搓手:「還有就是小姐您的。」
「我?」
「您在皇上殿外铺被褥睡觉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是去向皇上呈奏折的大臣传的。」
「這有什么?我就去看個门儿。」我不以为意。
「就因为您在室外睡觉,京城好多女眷也学您,還流行了一句话。」
「什么话?」
「如何才能做個像孟遥那样的冰美人?答曰:冬夜在室外睡觉。」
「……」
唉,都怪我,太有魅力了!
不過外界在传我是個冰美人嗎?可能意在表明我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吧。
怪不得大家都不亲近我……
美女总是孤独的。
听着春桃喋喋不休讲八卦,那碗苦涩至极的风寒药竟不知不觉喝完了。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连着好几個夜晚我都因为头痛咳嗽沒睡好。
我觉得再咳几天,心肝脾肺肾都要被咳出来了。
夜裡盗汗,口渴得紧。
我摸黑起床倒水喝,看见门口有一抹白色身影。
我打开门:「昔年?」
「被迫进宫为何不告诉我?」他拉過我的手,「明知道我可以带你走。」
他的手很冰,应该在此站多时了。
「有些事不是我們想就可以做的。」我說,「我爹還要在朝廷干下去呢。我只是個臣女,又不是受宠的公主。」
「但你在我心裡就是公主啊。」
「……」
我看着昔年空洞的眼神,心裡有說不出的难過,他那么年轻啊。
我心下酝酿了会儿,终于开口问道:「你的眼睛能治好嗎?」
「找過郎中了,他们都无能为力,都說需要多刺激刺激。」
「怎么刺激?」
「我也不知道,但意思我懂。」他顿了顿,接着說,「要不遥遥你现在把衣服脱掉吧,說不定我为了看你心切,一激动,眼睛忽然就好了。」
「……」
算了,他永远沒個正经样儿,不问這個了。
「你的眼睛是怎么…怎么弄成這样的?可以告诉我嗎?」
「說了你可别害怕。」他负手而立,头微仰,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還记得那是個月黑风高杀人夜,整個京城黑洞洞的,就像要把人给湮沒。寒风呼啸,街上响起缈远清脆的二更梆子声……」
听起来好吓人的样子。
我的心不禁提到嗓子眼儿,怕得抓紧了他的衣袖。
「当时我游走穿梭于大街小巷中,身轻如燕,就像话本子裡劫富济贫的大侠。
我跳下房檐来到一处墙角,小心翼翼推开那扇木窗,未等我看清屋内光景便顿觉双眼甚痛,還摔了個四脚朝天的屁股墩儿。
紧接着传来一位姑娘气急败坏的声音:死变态竟敢偷看本姑娘洗澡?看我不戳瞎你那对狗眼!」
我:「……」
他叹了口气:「幸好当时我眼睛闭得及时,不然說不定现在眼珠子都沒了。
偷看姑娘洗澡被戳瞎双眼這档子丢尽段家老脸的事儿,咱爹娘一合计,实在不好意思往外說啊。」
我满脸黑线,急急把他往门外推:「老色批,滚远点!」
我气呼呼关上门。
亏我還想帮你找药治眼睛,臭流氓,就這样继续瞎着吧,活该!
本来就病得厉害常失眠,经段昔年来這一趟,我更难入睡了。
第二日日上三竿了我才懒懒起床。
春桃端药来的同时還带了封信,說是傅喻给我的。
信上說让我去城东扶桑的戏班子,他有话說。
多日不见,怎么突然约我去看戏?
而且我還生着病呢,太不怜香惜玉了吧……
我心下虽這样想,但還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化好妆去戏院了。
万万沒想到迎接我的竟是這样一副场景。
傅喻坐在雕花圆凳上悠闲喝茶,脚边的扶桑像條死狗一样弱弱趴着。
他头发凌乱,鼻青脸肿,呈濒死状,仿若推一把便要断气。
我吓了好大一跳。
「他這样子吓到你了?」傅喻放下茶杯,捏住扶桑的下巴把他脸扭到另一边去。
「他怎么了?谁干的?」我哆哆嗦嗦问。
「我干的。」傅喻语气冰冷。
我诧异地张大嘴巴。
「還记得那夜偷袭我不成,然后将你掳走的黑衣人嗎?」
我略回忆,然后点头。
那是今年年头刚入春时的事了。
「是他。」
我一愣,随即摆摆手:「怎么可能?掳我的人声音难听得要死,扶桑公子的声音又尖又细,美妙动听……」
「呵,小丫头,你太天真了。」躺在地上的人說话了,声音粗嘎不堪入耳。
「扶……扶桑公子?」我不可置信。
他咳嗽两声,然后喷出一口血,语气有滔天恨意:「我就是恨!很得要命呐!」
他双手攥成拳,手背青筋暴起:「我师傅只想安安心心唱戏,你们都不肯给他個安宁啊!」
我蹲在扶桑面前对他摇头:「扶桑公子,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說哦。我們和你、還有你师傅无冤无仇的。」
「沒說你。我說的是傅喻,他就是個助纣为虐的狗贼!」
我疑惑看向傅喻,莫非他真与扶桑师傅的惨案有关?
傅喻垂下眼皮冷冷道:「我的乐坊从不干涉客人的交易,也从不参与客人的私事。」
「摘得好生干净。」扶桑讽刺道,「是,你们乐坊清清白白,但也污秽不堪!
你那藏污纳垢的醉乐居裡纸醉金迷的权贵商量着什么计划,设计着什么恶行你们都知道,却不曾出手救救那些可怜人!那可是杀人啊!
人命于你们如同草芥,那我杀了你是不是也如同拔掉一棵草?
只要一想起你那门庭若市的金玉满堂裡曾有人计划着杀死我敬爱的师傅,毁掉我深爱的戏班,我就恨啊……」
扶桑低声啜泣着。
「醉乐居」确是京城最豪华的乐坊,来来往往的人几乎全是些商贾贵胄。
普通人从门外路過,看见坊内装潢,便明了是自己消费不起的场所。
我愣愣看向傅喻,只见他神色淡然,目光未有一丝波澜。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不懂傅喻了。
「我只是個商人。」傅喻语气终于有了些起伏,「若你真以我为仇,那就冲我来,为何要伤害遥遥?」
「我当时沒想伤害她,但你们二人隔窗对话如胶似漆,我就忽然想把她杀掉,也让你尝尝失去珍视的人的滋味。」
呸,你就是打不過他才掳的我!
扶桑兴许是太過激动,說完這些话后痛苦地喘着粗气。
「你還是别說话了,休息会儿吧。」我說。
他抬头看我,神情微诧,好不容易泪干的双眼又忽而泛出泪花:「我想杀你,你還关心我……」
「不是,是你声音太难听了,就像锯木头似的,我受不了。」我顿了顿,「你可以切换成好听的那個声音嗎?」
「…可以。」声音似水如歌娓娓动听。
「答应我,你以后就用這個声音說话好不好?」
「……好。」
终于舒坦了。
扶桑艰难从地上爬起,疼得面目狰狞,双手撑着受伤的腰坐到凳子上,然后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孟小姐,听你說话這嗓音,是感染风寒了吧?」扶桑說,「身体不舒服就不要抹什么胭脂口脂了。」
「为何?」我是真心求问。
「病人最重要的是气色,您脸上涂满胭脂水粉,谁還能看得出您的气色呢?如果有個什么三长两短,那不是耽误救治嘛?」
說得好像蛮有道理。
但是……
「我化妆上街才有自信。」
扶桑听了這话竟喷出口茶来:「你都长成這样了還不自信啊?我要是长你那样,我早就把自己画像发给整個京城人手一份了。」
「唉,美女的烦恼,你不懂。」
「……你的烦恼可以分点给我么?」
「其实我有個問題想问你很久了。」我凑近盯着他皮肤看,「你们唱戏的天天像刷漆一样化妆,为何你皮肤還這么好?」
「其实选对产品很重要。贵的不一定对,对的嘛……肯定不便宜。」他喝了口茶继续說,「化妆品這玩意儿,主要啊還是得选适合自己的。比如說最近很流行的春兰柔,我用着就不行,闷痘。」
「对对对,我用也闷痘。」我激动不已,感觉终于找到了知音,「那你现在用的什么呢?」
「月来秾,一個老牌子。」他說着就从梳妆台抽屉裡拿出盒白瓷装胭脂,翘着小拇指沾了点儿涂到我手背上。
胭脂丝滑如绸,清爽透气,真好用!
傅喻愣愣看着我和扶桑,终于开口道:「遥遥,时候不早了,咱回去吧。」
「你先走吧,我再待会儿。」我目光一直盯着那盒胭脂。
扶桑不仅向我介绍他的化妆品,還推薦我该用什么香粉。
此时傅喻又說话了:「你家不是已经有那么多香粉了嘛?」
我扭头不耐烦对他說:「嘘,别打岔!」
傅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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