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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九夏对三冬

作者:大鹏炖翅
焉耆的王在這裡死了,不能沒有交代。

  一干焉耆的王族公卿和贵族悲愤填膺、满腔怒火,纷纷要求昭国给個說法。

  此事传到焉耆民间后,更是哗然,无数百姓直言要杀人者偿命。

  兹事体大,小淼也知道怕是不能善了,但她早有心理准备,平静坦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实,开始等待自己的死亡。

  焉耆那边派遣人手,匆匆赶来抓罪魁祸首时,一群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人家却站了出来。

  焉耆官员听完他们的话,左看看右看看,十分不可置信。

  “你们說,是你们把我們昆弥抓住绑起来,然后一刀桶死的?!”

  怎么可能?!

  谁不知道人一旦老了骨头就会变脆,反应也会相应变慢,一不留神摔跤崴脚都会伤筋动骨,還杀人?可别在杀人前把自己腰给扭折了!

  况且他们昆弥如此年轻,還会被一群年迈至此的老人给杀了?

  怕是打量他们都是沒有脑子的傻子、沒有眼睛的瞎子呢!

  但那群颤颤巍巍的老人却一拄拐杖,十分笃定道:“对!就是我們干的!”

  “要抓就把我們抓走!”

  事情发展到如今這個地步,是谁也预想不到的,场面一时胶着又僵持。

  谁看不出来這是顶罪?

  但這個老人咬定是自己做的,那個老人作证說自己亲眼看到了,那個老人又拿着把沾血的匕首說凶器在這儿,各個斩钉截铁,一步不肯相让。

  人证物证俱在,能怎么办?

  這些老人经岁月风化已满头银丝,前额和眼角也布满皱纹,眼窝微微凹陷。

  但其实在做這個决定之前,他们都是一一深思熟虑過了的,在小淼静静等待死亡降临的时候,她不知道,不远处一群老人悄悄用浑浊的眼珠慈爱的看了她一眼。

  還是一個孩子呢。

  他们也活到這個岁数了,差不多够了,她還年轻,還有无比漫长的岁月……

  用他们的命换她的命,很划得来。

  看到這群以单薄佝偻的身体挡在自己身前的老人,小淼缓缓吸了口气,随即以更慢的速度慢慢吐出,察觉到某种神奇的力量游走全身。

  ……這种感觉很奇怪,心口好像热涨涨的,眼眶也跟着酸软起来。

  但,事情并沒有就此打住。

  這個时代各個阶层等级森严,身份便是一层天然的壁垒。

  一個贵族死了都要彻查,更别遑论是一位皇帝客死他乡了。

  焉耆高层官员跑来玉京纠缠,可大理寺却早有准备,利落地将无晦往日罪证一一整理出来。

  條條清晰,有理有据,堵得他们哑口无言。

  他们還想做挣扎,可一张张罪证砸到自己面前,上面字字触目惊心。

  三番五次暗害仙人、指使他人刺杀徽元帝、意欲挑起三国战争、谋害陆老将军谢小将军、残害无辜百姓、图谋他国领土……

  條條件件,数不胜数。

  便是三司会审来了,也只会判五马分尸!

  大理寺卿怒不可遏,恨不得将唾沫星子喷到他们脸上:做了這么多恶事,桩桩件件,哪件冤枉了你们昆弥?啊?

  我們還沒去寻你们的麻烦呢,你们倒是要我們杀人偿命了?

  赔钱!割地赔款!!

  焉耆官员彻底哑了声。

  有人仍不服气,兀自嚷嚷道:“那杀人者呢?我們昆弥便這样白白死了?”

  同伴听到這话吓出一身冷汗,恨不得跳起来去捂他的嘴,下一刻,他们就听到上首传来一声冷笑。

  那個大昭官员轻飘飘道:“依据我大昭律法,七十岁以上者犯法重从轻,轻从无……”

  這句话便已是答案。

  …

  凌扈自从兄长死后,就再也沒开過口。

  他经常一個人坐在角落裡抱住自己,将脑袋埋于膝盖上,似是不想承认某种事实,又像是陷入了某种混沌。

  焉耆的官员见状,担忧地在背后猜测七殿下是不是受到打击,一下子变哑巴了。

  只有凌扈自己知道,他只是一遍遍地在把情绪揉开、铺平、嚼碎。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浑浑噩噩将脑袋从膝盖中抬起来,恰好看到褚芙蹲下,问那個叫小淼的小姑娘要不要去奶茶店工作。

  她却摇摇头,說自己要去找爹娘了。

  她挎着一個小包袱要走,临走之前,坐在角落的凌扈却忽然开口问道:“如果沒有這桩事,你還会报恩嗎?”

  所有人一下惊讶地转過头来看他,一時間各种声响都停了下来,万籁俱寂。

  他的脸色苍白了许多,嗓音也是久不出声的沙哑。

  小淼扭過头,脸上也是纯然的惊讶,似是沒想到他竟然会叫住自己,而且问了一個這样莫名其妙的問題。

  但她很快将情绪收敛,认真想了想,随即回答他:“会的,我們昭国人說话算话。”

  许久過后,凌扈迟缓地点了点头,再次陷入沉默。

  在短短几月中,他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父王去世了,兄长也死了。

  焉耆陷入动荡,群龙无首,之前那些官员贵族见他沒哑,纷纷請求他回焉耆继位。

  凌扈同意了,答应那天,他摸了摸胸口。

  心脏空荡荡的,似能刮进风来,但无数次的钝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离别和失去。

  凌扈来向褚芙告别。

  他看起来沉稳了很多,再沒有之前傻乐的模样,嗓音放的很轻,又很重。

  他說:“我可能以后都不会来了。”

  他說:“褚芙,谢谢你。”

  他說:“褚芙,再见。”

  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凌扈回焉耆的那日,是冬日难得一见的晴朗天。

  天对日,雨对风,九夏对三冬。

  祥云对瑞雪,滴露对垂虹。

  杨柳池塘风淡淡,梨花院落月融融。

  他說天高地迥。

  她說水阔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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