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南柯一梦16
“皇上的情况……不容乐观。”太医令陈述紧紧皱着眉毛，一脸犹豫的說。“必须要找出皇上所中之毒，我才能对症下药。”
永裕望了望躺在龙床上的皇帝，面色如常，嘴唇发白，含着片陈太医方才带来的千年人参片。
不像是中毒，倒像是睡着。
“那茶杯裡剩的茶水我用银针验過，并无毒物。”陈述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永裕，“皇上在此之前還吃過什么？”
永裕闻言松了一口气：“皇上用的早膳都由我一一试過，并无异常。”
“只饮過那一杯茶？”陈述追问。
永裕的心又提起来，点点头：“是。”
陈述若有所思的抚了抚下巴上的长须，肯定的說：“那必是皇上所用之物出了問題。”
“永公公。”陈述郑重的道，“劳烦将皇上這几日亲手接触過的东西，无论大小，都收集起来，交由我检查。”
永裕点了点头，叫了几個信得過的小太监一同去收集。
前脚刚出门就碰见来探望的敏妃，敏妃是四妃裡最得宠的那個，虽比不上皇后掌管着后宫大权，但她很是会讨皇上欢心，而皇后在皇上刚昏迷那阵就来過了。
永裕停下来行礼：“参见娘娘。”
敏妃穿着素丽的宫装，首饰也简单极，如同太過心急而来不及打扮自己一般。但永裕见惯了這样的伎俩，自然知道她是做戏，想在皇上面前讨個好。
“皇上醒了么？”敏妃问。
永裕摇了摇头，劝她：“娘娘還是回去吧。陛下今日应是不会见人了。”
“本宫担心皇上，只进去看看，就出来。”敏妃走近了两步，从袖口裡拿出個成色极好的玉扳指，递给永裕。
永裕用手背推了回去，严肃的說：“這可不是小事，事关陛下的安危，娘娘還是請回吧。”
皇上是在朝堂上晕倒的，知道中毒内情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還只当皇上是普通的风寒之症。
而敏妃是左相之女，应当是从左相那得了消息，来探探底吧。
皇上一出事，各方势力暗流涌动，稍有不慎，指不定得出什么大乱子。
敏妃敛了笑意，收起玉扳指，带着随行的几個宫女走了。
這一番检查直至深夜，永裕忙得脚不沾地，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又拦下了几個来探望皇上的皇子，沒让任何人见着皇帝。
殷子时在书房消磨了一下午時間，他练了几张字后，又开始画画，落笔的时候想的是赵元介，画着画着又觉得不像。
画上的人锦衣玉冠，身负长剑，意气风发。
笑盈盈的月牙眼，咧开嘴露出的齐整的牙齿。
殷子时有片刻失神。
他提笔，一個字一個字的写——“许安之。”
当年许如卿为他画過一幅肖像画，如今他也为他画了一幅。
只是该怎么送過去呢？
殷子时想了想，点了火折子，将那画卷了卷靠近火星子，将要点着，他又停下来。
许如卿是落入轮回還是归为尘土，他都不知道，就這么贸贸然烧了，也很可惜。
殷子时自嘲的笑了笑，将画收进画筐。起身的时候他朝窗外瞥了一眼，雕花的木窗打开着，一轮血红的落日隐入层层云彩中。
天地昏黄，万物朦胧。
乐环就在這时端着茶点推门而入，殷子时听见声响，沒有回头，只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殿下，戌时一刻了。”乐环答。
殷子时转過身，拿了块茶点放进嘴裡，吩咐道：“备些桂花糕，糖桂花多放些，用個好看点的檀木食盒装好。”
“是。”乐环应道。
殷子时瞥了瞥她粉色的宫装，道：“换件颜色浅淡些的，你這件不合适。”
“奴婢明白。”乐环点头。
“是去看皇上么？”
“聪明。”殷子时笑了，“叫上七哥一起。”
毕竟這消息，還是从他那听来的。
到荣禄宫的时候，赵元齐正在用晚膳。
一见殷子时来，他眼睛一亮，立刻放下筷子，迎過来：“用過晚膳沒有？”
“沒有。”殷子时沒料到這個点正撞上人家用膳，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着說。
“不嫌弃的话，和七哥一起吃吧。”赵元齐不容拒绝的拉着他坐下，又看到乐环穿一身淡黄色宫装，手裡還提着食盒，立马明白過来：“准备去看父皇？”
“七哥向来聪明。”殷子时微笑，“什么都瞒不過你。”
“那等咱们用過晚膳，我和你一同去。”赵元齐一边說着，一边往他碗裡夹了块肉，介绍說：“這個是麻辣兔肉，你尝尝。”
殷子时乖乖的吃了，眼睛亮起来，点了点头：“好吃。”
赵元齐眼角眉梢不禁捎带了点得意，笑着說：“這可是我小厨房裡主厨的绝活，就连我母妃都赞不绝口。”
“你再尝尝這個。”赵元齐又夹了一粒丸子，看着殷子时吃下去了，一脸笑意。
“我們估计是见不到父皇的，更何况父皇是中毒，這個风尖浪口你带食盒過去……”赵元齐犹豫的說。
“食盒不是给父皇的。”殷子时咽下嘴裡的鱼丸。
“那是给谁的？”赵元齐有点好奇的追问。
殷子时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赵元齐头一次见他卖弄关子，更加好奇，看殷子时不打算說的样子，他勾了勾唇角，沒有再追问。
从膳食的水平来看，赵元齐挺富有的——至少比赵元介有钱。
殷子时吃的很愉快。
他们戌时三刻才出发去探望，理所应当的在养心殿外被拦了下来。
灯火透亮，养心殿的守卫人数加了两倍，严严实实的看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去。
永裕就在门外守着，他们到时，永裕刚劝走了来探望的二皇子。
二皇子看见他们過来，倒是主动和赵元齐打了招呼：“七弟，回去吧，你也看到了，不让探望。”
赵元齐温润的笑着說：“沒关系，总要過去试试才行。”
二皇子耸了耸肩，无奈的說：“那你去试试吧，我先回寝宫了。”
赵元齐点了点头，和殷子时一同走到永裕面前，永裕看见他们，严肃的脸微微透了点笑意。
——這笑意是对着殷子时的。
殷子时冲他隐蔽的一点头，也弯起唇角。
“七殿下，十二殿下，請回吧。”永裕已经不知重复了多少次請回吧這三個字，神情中不可抑制的流露一点疲惫，“陛下的情况我也无法告知，你们的心意我会替你们转达的。”
赵元齐温和的說：“辛苦永公公了。”
永裕的笑稍带点暖意：“算不上辛苦，做奴才的本分罢了。两位殿下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赵元齐点了点头，转头去看殷子时，他的目光绕到乐环手裡的食盒上停了一瞬，冲殷子时挑了挑眉。
到這個时候他要還猜不出来，那就不是他赵元齐了。
殷子时失笑，向前走了两步，伸手示意乐环把食盒给他。
永裕早就注意到那個食盒，看到殷子时接過了食盒，他眉头一皱：“十二殿下，這食盒……”
“不是给父皇的。”殷子时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他把食盒往永裕那边递了递，“我猜今晚永公公大概会忙的不可开交，怕是连用膳的時間都沒有。這些小点心虽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填饱肚子還是可以的，還望公公莫要嫌弃。”
永裕有点意外，他愣了一瞬，才意识到殷子时此行的目的——专程来给他送点心。
永裕终于将那些挂在脸上的客套的笑容收起来，他的表情很柔软，眼神也是真诚温柔的，伸出双手接過殷子时手裡的食盒。
他双手拎着食盒，安静下来的五官，明净又柔和，看起来甚至不太像那個八面玲珑的永总管了。
他的五官称得上标致，三十五岁的青年，比不上殷子时记忆中二十年前那样青涩好看，在同龄人中仍算是相貌出色的——這也是赵琼重用他的原因之一。
“有劳十二殿下了。”
他郑重的道谢。
殷子时眉眼弯弯：“公公不嫌弃便好，我和七哥先回宫休息了。更深露重，公公也早些休息才是。”
赵元齐目光柔和：“告辞。”
永裕看着他们并肩走远，看见殷子时一脸认真的說了什么，然后赵元齐就笑着点了点头。
他出神的看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拎着食盒进屋。
门口派了别的太监守着，他忙了一天，的确有些力不从心。
永裕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茶還是午时煮的，早就凉透了，但胜在解渴。喝完茶，他打开食盒，桂花糕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怔住了。
這么多年，他从沒告诉别人他爱吃桂花糕，十二殿下是从哪裡得的消息？
是巧合嗎？
永裕皱着眉将一整碟的桂花糕掰开，掰到第四個，终于让他发现了东西。
——糕点裡有张折的方方正正的小纸條，夹在正中央。
十二殿下是在搞什么？
永裕脑子裡不由得冒出许多阴谋论，之前温情场景顿时就显得别有居心起来。
他一脸凝重的打开了纸條，纸條上的字体尤为熟悉——裕和。
永裕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不敢置信的摸了摸那字。
“从今天起，你就叫永裕吧。”
“谢殷少监赐名。”
“永即永远，裕是裕和，取永远宽容之意，在宫中唯有恪守本心，才能清醒的活着。”
裕和，
裕和。
永裕猛得站起来，顾不上被不小心撞倒的座椅，欣喜若狂的冲出门想去追。
“永总管，有何事要吩咐么？”
门口守着的小太监看见他，有点惊讶的问。
永裕停下脚步，理智渐渐回到身体。
他默默摇了摇头，又遥遥的望了望那條殷子时离开的路，重新回到屋子裡。
桌上的桂花糕看起来一片狼藉，永裕狼吞虎咽的塞进嘴裡，桂花糕甜腻腻的，他吃的又急，差点噎着，喝了好大一口茶水才缓過来。
他将還完好的糕点小心翼翼的包起来，眼裡流动着暖意，唇角轻扬。
“你回来了。”
你還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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