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与昨晚不同,今日她沒有薄毯做遮掩,一路上许多人都看到了她的狼狈。
有些整日无事,好凑热闹的姬妾,便会打发婢女故意到降雪轩外闲逛,想探些消息回去,只可惜這院裡的沒有一個肯开口。
云舒自不必提,那嘴紧得比铁桶都严实。
有人实在好奇,拦住了安宁,小嘴甜滋滋地唤她姐姐,還塞银子给她,想知道宋知蕙今日在安泰轩到底出了何事。
安宁沒收那银子,笑盈盈地摇头道:“人家是主子,哪裡会与我說。”
再說她也是真的不知道。
不過安宁向来机灵,害怕旁人看人下菜,以为宋知蕙失宠,便看低降雪轩,以后她提水取膳都要不便,于是又故作叹气道:“再說了,王爷的性子岂是咱们能琢磨透的,总归宋娘子每次回来,都是那個样子……”
安宁又沒有說错,打从她第一次见到宋知蕙的时候,不就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這几次从安泰轩回来,也都大差不差,這些人又不是沒看到。
经她這般一說,那几個小婢女都觉得很有道理,许是王爷癖好独特,而非這宋娘子失宠了。
有個小婢女就压着嗓子道,“若当真是出了什么事,王爷還能留她活命?”
想想多年前那些個爬床的姬妾,再想想前几日的柳溪与秦嬷嬷,安泰轩裡的那個可从来不是個仁慈的主。
到了夜裡,那院外终是消停。
宋知蕙却是在房中坐立难安,不知该穿衣等候,還是宽衣入睡。
白日在书房时,她惹恼了晏翊,按理来說,晏翊应当不会叫她再去跟前涂药,可晏翊的性子那般阴晴不定,谁能摸透?
万一他忽然想起此事,唤她過去,她要是穿衣梳妆慢了些,他又要指责她有意拖延,若是着急忙慌梳妆過去,他又该說她是蓄意勾引,总之,只要他气不顺,总能挑出错来。
眼看亥时已過,宋知蕙实在有些熬不动了,她選擇放弃,起身开始宽衣,却听院裡传来一阵脚步声,是那赵嬷嬷前来唤她。
云舒闻声去开门,宋知蕙又穿了衣裳,来到外间。
“宋娘子還未睡呢?”赵嬷嬷一脸歉意,“老奴還怕扰了你睡觉,這下正好。”
說着,她将手中东西递给云舒,“這可是上好的玉露消痕膏,娘子记得按时抹药,好生养伤。”
宋知蕙上前道谢,“有劳嬷嬷跑這一趟。”
赵嬷嬷笑着摆了摆手,满眼疲惫的离开了。
想到這是晏翊不打算让她再去身前抹药了,宋知蕙松了口气,却是在接過药瓶的时候,微蹙了眉宇。
之前那药瓶与手中這個這药瓶模样不同。
宋知蕙打开盖子,這药膏還未被人用過,上面膏体平整,却隐约被压出了一個小字。
宋知蕙将药膏拿到灯下细看,那上面清晰地刻着一個“信”字。
今晨晏信在西苑外驻足了片刻,最终還是什么也沒做,转身回了自己院中,他以为只是一时失神,却沒想到一整日宋知蕙时不时就崩进他脑袋裡。
有她在溪边擦洗的模样,有她与他說话时那柔柔弱弱的模样,還有她在安泰轩裡受了苦,垂眸不敢与他诉說的模样……
到了最后,晏信终是沒忍住,派人送来了這玉露消痕膏。
送的人是晏信身边的近侍,赵嬷嬷是认得的,但那近侍只是說這药是给降雪轩的,沒提宋知蕙,也沒提晏信。
在王府做事多年的,哪個不是人精,且出了秦嬷嬷那一事,赵嬷嬷只会更谨慎,她心领神会,将药膏送来给宋知蕙时,便故意沒說是何人送的,索性宋知蕙也沒问。
此刻看到那整齐的小字,宋知蕙合上了盖子。
怕是只有這般未经人事的少年,才会有如此心性。
一连三日,宋知蕙未出過西苑,刘福未寻,她也不敢再去。
私底下议论声還是有的,却是只敢在院子外面转悠,一想到柳溪的下场,谁還敢往宋知蕙身前凑。
倒是赵嬷嬷這边,非但沒有冷落她,還变得更殷勤起来。
昨日叫人端了十来盆花草摆在降雪轩裡,今日又来给她添窗纸,据說明日還要再加個炭盆给她。
连顾若香都觉出不对劲来,這些东西已经超了寻常姬妾的份例,赵嬷嬷定然不敢做主,那便是背后有人授意。
顾若香想着定是王爷吩咐的,宋知蕙笑而不语,总之赵嬷嬷不提是谁,她便也一直不问。
直到立冬這日,那背后的正主终是露面了。
午膳過后,宋知蕙照往常一样,带着云舒去院外散步。
一出降雪轩,便碰到了赵嬷嬷。
“娘子来府邸也有两月多了,许多地方都還不熟吧?”赵嬷嬷提议要带她去西苑外逛逛,当饭后消食。
宋知蕙自是应好,這便跟着赵嬷嬷出了西苑,一路上她与宋知蕙边走边介绍,最后越走越偏,偏到云舒都有些认不得路了。
直至赵嬷嬷将她领至一处园子外,才终是停了脚步。
“哎呦!”赵嬷嬷拍了一下脑门,“你瞧我這脑子,還有要事去做,怎就同娘子走了這般远。”
宋知蕙很配合地道:“那嬷嬷快些去忙吧。”
赵嬷嬷抬眼朝园裡看,笑着与宋知蕙道:“好,這附近景色不错,娘子随意逛逛,那老奴就先回去了。”
赵嬷嬷走后,宋知蕙故意在园外候了片刻,才提步往裡走。
石子小路旁,种着两排冬青,這抹淡雅的鹅黄迎着正午日光款步朝园中而行。
這小园裡风景還算雅致,园中立着一处石亭。
石亭中坐着的人,在那抹鹅黄出现的瞬间,就已站起身朝這边望来。
比起刚及笄的小姑娘,十八九岁的女娘正当年华,那一颦一笑皆能拨动少年人的心弦。
看到亭中晏信,云舒讶然止步,宋知蕙未见惊色,只低声与云舒吩咐,让她守在路口,随后继续点着步子朝石亭而去。
宋知蕙未上台阶,站在亭外朝晏信屈腿行礼,“奴婢见過信公子。”
软软的声音,就如此刻正午的日光一样,让人心中生出一股暖意。
晏信抬手唤她起身,又要她入亭落座,那石凳上還贴心的放着软垫。
宋知蕙抿唇,一副受惊模样不敢落座。
“怎么不坐?”晏信疑惑。
宋知蕙低低道:“奴婢……奴婢低贱,怎敢与公子坐在一处……”
晏信顿时蹙眉,“谁說你低贱了?”
宋知蕙抿唇朝园口方向看了一眼,眼睫垂得更低,“在安泰轩时……从来都是让奴婢跪着的……”
不必她直接点明,晏信也听出来了,是父王說她低贱。
晏信下巴微抬,端着一副肃然模样,“不必在意其他,此处只你我,只管踏实坐下。”
宋知蕙感激抬眼看向晏信,与他眸光刚一相撞,作了一瞬的失神装,便仓皇移开视线,缓缓落座。
“为何见我时未曾惊讶?”晏信以为,是那赵嬷嬷多了嘴。
宋知蕙微微扬起唇角,“奴婢猜到了会是公子……”
“哦?”晏信好奇,“你是如何猜出的?”
宋知蕙看了他一眼,语气比方才更低更软,“這靖安王府中,只公子会待我如此好……”
晏信可不止是少年,還是個被晏翊一指拴着,未经人事的少年,听到面前娇娥如此說,他瞬间红了耳垂。
意识到自己失神,晏信干咳一声,垂眼指着桌上棋盘道:“我今日来寻你,实则是想与你切磋棋艺。”
父王不是說她棋艺高绝,那他来与她切磋学习,合情合理。
宋知蕙点头应声,用那兰花指捏起一颗黑子,鲜红的蔻丹在這棋盘中尤为惹眼,晏信想不多看都不行。
他棋艺不是宋知蕙的对手,但宋知蕙并未一开始就让他陷入困境,就与两人在春宝阁那晚一样,她让着他,只在最后关头险胜便是。
棋盘上子已落了大半,宋知蕙明显能感觉到,晏信今日的心思根本未在下棋上。
“那药膏可管用?”到底是耐不住性子了,晏信落下一子,似随意开口般询问道。
宋知蕙就知他会提這個,从袖中取出那药瓶,捧在手中,“奴婢沒有用。”
晏信抬眼,诧异道:“为何不用?”
宋知蕙将盖子小心翼翼打开,捧在掌中给晏信看,“這上面的字……奴婢若是抹了,這字便不在了……”
看到她像是捧着宝贝一样的动作,少年的心口像是长了绒毛,痒痒的,软软的。
“用吧,這是我专门给你的。”晏信望着面前女子染了绯色的面颊,许久都未曾移眼。
“那公子怎知,我受伤了?”宋知蕙一面问,一面撩开衣袖,当着晏信的面,开始抹药。
与那时在晏翊面前截然不同,那时的她只是正常给伤口涂药,今日的她则是特地提前染了粉色蔻丹,在抹药时用那指尖轻柔地沿着伤口位置,由上至下,缓缓抹了一遍,随后又画着圈的来回慢揉。
晏信视线从她面容缓缓移至那白皙的手臂上,看着他亲手在药膏上写下的字,入了她的肌肤。
那心底生出的绒毛似是又痒了一分。
“那日义父唤你们去安泰轩的时候,我在场,便听到了。”晏信缓缓移开视线,又朝宋知蕙面上看去,“我早就想给你送药了,但那几日……义父总唤你去過去,我想着许是他已经给了你药膏,便不必多此一举了。”
宋知蕙打圈的指尖微微一顿,也朝晏信看去,“王爷……王爷怎会给奴婢药呢?”
他不過是让她用了两日,谈不上是给她药,如晏信這般的,才是正常人做出来的事。
晏信抿了口早已放凉的茶水,又一副无意间想起来,随口一提的语气道:“外间都传义父宠你,我便也這般以为,却沒想那日见到你时,竟会如此狼狈。”
晏信以往从不敢私下裡打听晏翊的事,可心裡的好奇实在压不住了,便试探地询问一二。
且他只是在关心宋知蕙,而非是在探究义父的行径,這应当是合乎情理的。
宋知蕙自然听出他到底想问的是什么了,也不在为难他,直接說了出来。
她垂眸盯着鞋尖,低低道:“奴婢低贱之身,王爷避之還来不及,怎敢奢求宠之……”
晏信倏然抬起眼来,望着她。
只见宋知蕙抽出绣帕,点着泛红眼尾道:“每每去安泰轩,奴婢便觉惶恐……”
“为何?义父都对你……”晏信恍觉失言,赶忙改口,“你、你都做了什么?”
宋知蕙低低道:“奴婢只是跪着听训,王爷……在做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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